其實他們的試驗推得非常快,一是因為類似麗娜和鍾銳風這都是特別聰明的人,悟性很高,對他們講什麽他們用不了多長時間就能領悟和理解。二是其實類似這種東西都要講靈性的,一但點通了其實中間沒什麽複雜的原理,就像一門外語一樣,特別是拉丁語系演化出來那各種各樣的語言,剛開始聽到的時候好像嘰裡咕嚕特別有奧妙,其實只要你明白了它們的基本發音和語法就會覺得沒那麽神秘,詞匯量越高越覺得這些語言相當乏味。
現在不論是對於麗娜還是鍾銳風來講他們都沒到了乏味這一步,他們仍覺得好奇無比,特別想弄明白這個語言體系裡到底有多少信息承載量,我能用它做什麽,做到哪一步,所以夢境實驗現在對他們還是一個新奇的事情。他們開始入夢以後陳談也從門口走了過來,他遠遠地站在楊慎離身後看著實驗的讀數,而這個女人並不打算搭理他。
有時候這種事情特別怪,就是差那麽一絲絲一毫毫的感覺對不上,一男一女就要錯過很多故事。楊慎離可真沒發現她有多愛章天河,其實完全可以說她根本不愛,是他死了她才發現這個愛很可能是存在的,她覺得這個老男人太殘酷,他們本來應該有很多故事來著,結果就是差點意思就什麽都沒發生——她甚至也不要求是好的故事,都不用是兩情相悅甜膩了一段日子,就哪怕是悲傷的故事,他對她就像平日那麽殘忍,蹂躪她的感情,但起碼在他去木衛二送死以後她心裡還會留著他的影子——但是沒有,什麽都沒有,現在回想起來那個人其實不過是在感受上和她共鳴過一下的人罷了……她連後悔都沒法後悔,因為就便是她當時往能發生故事的方向上努力了,也會被他一腳踹開,所以是連後悔的機會都沒有……現在章天河的影子就在陳談身上,方方面面都很像,可是她對他又是這種態度,想改都改不了……
她自己是知道她這麽對陳談是不對的,但是她沒辦法,控制不住自己的殘酷行為——如果是別人可能就無所謂,但是對陳談這樣一個人,這的確就是一種殘酷。她就是殘酷了,但是她沒辦法,她的殘酷不由她控制。
所以她不理陳談,而對陳談來講他更不會上趕著去討好她,大家耗著吧。
麗娜現在已經進入鍾銳風的夢境,她在這裡就像一個灰色的影子一樣,她可以走得離他很近都不讓他發現,或者她也可以像一輪太陽一樣猛地出現在他眼前,這取決於她當時想讓他體會到的感覺。到現在為止,她知道他對她有非分之想,但他的表現還算紳士,所以她沒有一次因為這種感覺就扭曲他的夢境,讓他的美夢變成噩夢,不過……馬上了。鍾銳風的夢是這樣的:
他好像已經變成了一個很成熟的大約四五十歲的人,他自己看不到自己是什麽樣子,這種成熟感是從心理上來的。這時他正在走進一個特別漂亮的紅木門,門是建在一個山體邊上,四周是漂亮的木框,可是整個山體上只有這一個門。推門進去是一個巨大的鞋櫃,他分外留心地看了一下,鞋櫃裡都是一些女人和小孩的鞋子,他走過去拿起一雙,這大概是一個相當有錢的女人,她的鞋子看上去就又高級又華麗,款式設計得也很精美,價格不菲。
這是鍾銳風當時的想法,他這麽想了以後就開始覺得我怎麽知道女式的鞋子哪樣貴哪樣便宜呢?我好像不太注意女人的鞋子吧……
然後他繼續往裡走,穿過一個像地道一樣的長長的甬道,
甬道兩邊都有明亮的壁燈,但是看不太出來這燈的光源是什麽,也看不到線路和光源的性狀,只是那種舒服的像夕陽似的輝光從那些看上去有點古老的壁燈裡透出來。走完這一截長長的甬道又是一扇有些古樸意味的門,這門是向裡推的,他推開門就愣了:他看到了先前的小江智正站在一個壁爐前看著他。 “你在這兒幹嘛?”他過去拉起小江智的手問了一句。
“爸爸!”小江智開口這麽叫他道。
“誰是你爸爸?你認錯人了!”
“沒有呀!媽媽讓我在這裡等你,我都等了好些年了,她讓你把我帶走!”
“……你媽媽是誰?”
“就是媽媽呀!”
“我怎麽不知道我生了你這麽漂亮的女兒!”鍾銳風笑了起來,過去想把小江智抱起來,可是他彎腰一使勁,小江智紋絲不動,根本抱不起來。“咦……你這麽重嗎?你媽媽呢?”
“她在那裡……”小江智說著指了指壁爐上面的一個相框,鍾銳風過去拿起相框,他又愣住了:相框裡是他、麗娜和小江智在一起的照片,這好像是一家三口的樣子……
與此同時很多故事都湧到了他的腦子裡,他仿佛馬上就知道自己以前一定是做了什麽錯誤的決定導致了再也沒法和麗娜見面,她要麽就是死了,要麽就是失蹤了,要麽就是躲到他永遠也找不到的地方去了,現在在他和她之間隻留下一個小江智,這是他們的小孩……
注意,鍾銳風直到這個時候還沒發現自己是在夢裡,他只是覺得特別悲傷,仿佛經過了很多很長很曲折很痛苦的一些故事似的——你悲傷早了。
切回麗娜的視角,其實在這個時間點以前她只是進入並觀察了鍾銳風的夢而已,這時她發現這個下流坯子居然敢在夢裡跟她生孩子,於是她瞬間就頂滿了怒氣,馬上開始扭曲他的夢境。
回到鍾銳風這裡,他看到的場景是這樣的:
他本來正拿著那個相框在看他們一家三口的照片,這時相框突然著起火來,這火不是那種從四周燒向中間或者從中間向四周擴散的緩慢的火焰,而是一出現就像從中心向外崩潰的業火,靈魂之火——鍾銳風像個娘們兒一樣尖叫了起來……可是這還不算完,他剛剛看到的小江智突然走向了熊熊燃燒的壁爐,徑直走了進去,她既不喊痛,也不尖叫,而是發出一種猙獰的冷笑,具體來講有點像殺父仇人落在你手上而你拎著一把刀子要割他肉時那種笑容,然後她一邊這麽笑著一邊也像那相框一樣從中心開始燃燒,火焰從她身上迸射出來,強光刺得鍾銳風放聲大叫號陶大哭,那是他的女兒呀(雖然是在夢裡,這個感受是真實的)……他想去救她,可是一動也動不了,渾身像鐵注的模子似的一動都不能動。最後,整個這房間甚至也包括他自己都開始從中心向外迸射火烈,他感到那種靈魂之火要把他從內到外燒得精光,劇痛不但來自於身體皮膚,也來自於他的大腦,來自於他的心臟……
他的高喊大叫當然驚動了楊慎離,她馬上跑過去要打斷夢境把鍾銳風叫醒,但這時麗娜先醒來了,隻簡短地用耳邊的通訊器說了一句“別管他”然後就又閉上了眼,進入了小江智的夢境。
在這裡需要解釋一下這個夢境實驗進行的方法,他們用一些助眠的藥物讓人進入睡眠,然後讓麗娜一個個地翻檢他們的夢境,有時候也會篡改他們的夢境,然後看看這些人有沒有抵抗這種自己的夢境被別人汙染的能力,這是實驗設計出來的基本運作原理。往常的時候每一個夢完成以後楊慎離會馬上把他們喊醒,讓他們回憶自己的夢境,最好能記住並且形容出自己的夢境,看一看麗娜的修改在他們身上產生了什麽樣的反應——因為夢境就像光子一樣是抓不住的,除非他本人有這種意識,能在夢中自我覺醒,不然他醒來以後就把自己的夢忘了,所以你得馬上叫醒他讓他去努力抓住自己的夢……
然而今天麗娜不讓楊慎離叫醒鍾銳風她就照做了,這中間有貓膩,但是像所有女人似的她知道裡面有蹊蹺,但是她不會去問,這倒不是說她品格好,而是怕人家倒回來也問她……不叫醒就不叫醒吧,夢畢竟是夢,不會對人有什麽損傷,她只要注意記錄鍾銳風的腦電波放射就好了……
這麽講吧,現在鍾銳風的腦電波放射就和那時候下去海裡被章魚一波打傻的人差不了多少……所以其實麗娜和章魚用的武器是一個性質,也會把人打傻,但是因為她本人在,而且她也不是那些章魚,就算打傻了她也應該有辦法把人救過來吧……應該是有吧……你只能祈禱她有不是嗎?
楊慎離看著他大腦嘩嘩放電的時候甚至開始想哪怕現在她去像搖一瓶倒不出來的番茄醬那樣搖鍾銳風都不一定能把他叫醒了,這個事還得交給麗娜。
“這……”鍾銳風叫得像殺豬一樣,把她搞害怕了,所以她忍不住跟旁邊的陳談走近兩步說了半句話。
“別管他。”陳談很淡定地說。
陳談是受過麗娜的夢境篡改的,她進入他的夢境時起初他也沒發現,在做夢沒多久以後他發現這是一個夢,然後他溜達來溜達去,突然扭頭一眼就把麗娜瞪得顯形了,當時他問了一句:“你要幹嘛?”倒是把麗娜嚇了個夠嗆,她馬上就把“靈能”其實也就是意識從他腦子裡撤回來了。
“這人和別人不一樣,他的夢裡除了他還有另外一個他,就是另外那個他一眼就看到我了……我再也不去了!”後來麗娜對楊慎離這麽說道。
“有兩個他?”
“對,兩個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