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惡的小丫頭,打斷了我的課……她是來幹嘛的?”楊慎離把眾人都趕走了,過來麗娜身邊說,她嘴上雖然這麽講,臉上卻是笑著的,所以小江智也回了她一個甜滋滋的笑容……這種笑容會讓一個二十好幾歲愛情受挫感情無望的女人心酸的,果然楊慎離馬上就不笑了,回頭一看,陳談正在教室的門口,一邊送學員出去,一邊……好像等著想跟她說點什麽話。
他等著我,我就偏不出去!楊慎離心想,讓他等著吧!
她這麽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陳談的時候麗娜湊了上來,把小江智的情況告訴了她。
“那我們馬上開始?”她這麽問道,同時的確對小丫頭產生了難以抑製的同情心。
“行!”
於是這些人就走到培訓室的山牆邊,打開一個電子門,進去以後都是一排排的雞蛋倉,鍾銳風跑得最快,他搶在眾人面前開了門,深味意長地看了麗娜一眼,把眾人都讓進去,自己自動就爬進其中一個雞蛋倉裡,這裡整整那裡拍拍弄舒服了,然後從麗娜手裡接過一個壓力注射器,裡面是一些無色透明的藥水。他又看了麗娜一眼,似乎想說點什麽,不過還是閉了嘴,捋起袖子把藥水注射了進去,然後雙手平放在身側閉上了眼睛。
“該給小丫頭用多少劑量呢?不會影響她大腦發育吧?”楊慎離既然知道小江智聽不見,也就直接了當說了出來。
“還是問問喬治教授吧。”麗娜補了一句,楊慎離就用通訊器聯絡了喬治大爺,然後把那個壓力注射器調到他說的劑量,把小丫頭拉過來在她大胳膊上找了個軟和的地方打了一針,然後把她抱到雞蛋倉裡,向她做了一個閉眼睡覺的手勢,小江智明白無誤地照做了。
“這孩子怎麽這麽聰明……”楊慎離忍不住念叨了一句。
“應該是爸爸媽媽教的吧,讓她聽話,這是給她治病……”麗娜可比雅典娜世故得多,她一下子就猜到點子上了。
“那她也有點太聰明了……這麽小的孩子這麽聰明不太……”楊慎離說到一半還是停了,“你進去的時候小心一點,小孩子可能跟我們大人不一樣,萬一治不好她的病又傷了她的大腦……我們對土衛六造的孽已經夠多了……”
“知道。”
等她倆對話的時候雞蛋倉已經都閉合了,留下來的鍾銳風和兩個隊員、小江智都找了合適自己的姿勢緩緩睡去,楊慎離在外面記錄他們的生理和腦電波的情況,麗娜這時也鑽進了一個雞蛋倉準備去另一頭和他們會合。
“你要來一針嗎?”在雞蛋倉閉合以前楊慎離問她。
“不需要。”她答了一句,關上了雞蛋倉,調整到一個舒服的姿態,馬上就進入了睡眠……
越說越羨慕,這個本事真好……
從根本上來講,睡眠就是一個神經活動問題,失眠就是神經出了問題,這還不是像平常人說的那樣所有的失眠都是因為勞動太少,讓一個人去鋤一天地他一定不會失眠,回來倒頭就睡……就有人累了一天照樣睡不著,也有人一天什麽都不乾也能睡他十幾二十個小時,起來也不會覺得累——一般人都是睡得太少或者太多都會疲乏,但你研究一個問題不能只看一般人,主要還得去看那些上下限拉得特別高或者低的人。有那種工作狂,他是真的不用太睡覺,一天兩個小時就足夠了,也有那種憊懶人,他睡多少都睡不夠,什麽時候讓他睡他都能睡得動——所以你會發現睡眠其實是一個有彈性的東西,是一門綜合學問,絕不是簡單的精力過剩人就要失眠能解釋得了的,這更像是活動、思考、感受這三樣東西一起作用形成的一種人體表現。把三個人放到一起去勞動,都讓他們早上六點開始搬磚,中午十二點吃飯休息,下午兩點到晚上八點再去搬磚,十點熄燈睡覺,然後你在監控裡看這三個勞動了十二小時的人的表現,絕對不一樣!
我們假設這三個人是三個勞改犯,那麽體力最差的那個人一定是最先睡著的,因為他的物質力受到了勞損,他得趕快睡著才能補回元氣去面對明天的勞動,不然這麽一個月下來就把他身體搞壞了。然後第二個會是頭腦比較複雜的那個人,他想,今天勞動的時候我在前面拉車我的組員在後面推,他一定是偷懶了,合著我就是一個人拉了一天磚對吧,明天我要跟他換位置,讓他在前面拉我去後面推,我也偷一天懶,這才公平……他這樣胡思亂想著,會第二個入睡。最後入睡的那個人比前面這兩個人感受力都深,他主要想的是當時怎麽就那麽糊塗給進來了呢?這下老婆成別人的了,孩子天天挨打,一尺長的大嘴巴子抽得他兒子腦殼都木了,長大了也不會有出息,你說我這是幹了點啥吧……然後他一邊想過去的種種快樂憂傷一邊幻想著他不在了老婆和別人在痛快、兒子受到各種虐待,氣得一晚上一晚上睡不著……
明白了嗎?連睡覺都是物質、意識和精神這三樣東西在作用於人的大腦,表現在外的就是各種稀奇古怪的睡眠質量。有的人說他天天熬夜就是睡眠質量不好,其實不是這樣的,他是晚上不睡白天睡,晚上他可能最多睡七個小時,白天他能睡夠十幾個小時,這是睡眠質量不好嗎?有的人說他白天也睡不了那麽多,最多就是四五個小時,這算睡眠質量不好了吧?這也不算,這種長期熬夜的人總有幾天會垮下來的,有的人是幾個月垮一次,有的人可能是一年,出去度假或者是終於離了婚一類,心裡沒了負擔,這家夥會超級能睡,一天睡二十個小時都覺得不夠,就像要把以前熬的那些夜都補回來似的,這能說是睡眠質量不好?只不過是你熬出去的到了時間你還回來罷了。還有人說老年人的睡眠不好,你小時候可沒少睡,再一個,說他睡眠不好的老人一般睡得都沒問題,你不妨去試試,那些念叨著晚上睡不著覺的老人你等他睡著了去他床頭點根煙盯著他看,他很可能醒不來,睡得可香了呢!你再換個有起床氣的年輕人去試試,打火機剛響他就醒了,拎把刀子就跟你玩命——他有起床氣嘛,好不容易睡著了你跟他開這種玩笑,真會出人命的。十九世紀五十年代的時候棒子那邊有個警察睡著了,他女朋友打蒼蠅在他胸口抽了一蒼蠅拍把這個人驚醒,他揍了女朋友一頓,因為自己是個警察,就跑去警局搞了一些槍和手雷出來,跑到村子裡殺了五十幾個人,這是有案可查的——所以不要和有起床氣的人開玩笑,對他們來講睡眠是最珍貴不過的東西,你理解不了但是人家警告過你,你再去冒犯他就會出大事情……
為什麽年輕人總比老年人的睡眠輕呢?因為他們焦慮感強唄,哪怕就是在睡著的時候大腦也還在不知道在琢磨什麽東西,夢境裡搞不好也在跟別人廝殺,或者是終於找到了自己最想要的最夢寐以求的東西,都有可能。老年人的一生已經過去了絕大部分,許多事對他們來講已經歸於平淡,他們沒那麽多的計較,大腦的反應也慢了下來,所以從生理上來講他們的確是睡得少了,但是從心理上睡著了反而特別沉穩,連夢都不多。年輕人一睡著就容易做夢,因為他們的意識受到了各種各樣的糾纏,這些糾纏會像余波一樣反應在他們的夢裡——當然,所有這些關於睡眠和夢境的道理都是針對地球人說的,火星人壓根沒幾個會做夢的人,這些東西就不適用於他們。
現在逐光小隊的這些人正在慢慢找回自己的夢境,其實有時候這件事也挺傻的,一個會做夢的人不一定就比不會做的人強,不過是……為了抵擋木衛上那些人和章魚的意識武器他們不得不這麽做罷了,對一個人來講,什麽東西都是雙刃劍,哪怕在地球時代你都不知道夢境對一個人來說到底意味著什麽,都現在了再去撿起以前都不懂的東西,深信這就是能抵抗別人的盾……好壞還難講得很。
不過這是沒辦法中的辦法,對楊慎離來說她可能是組建逐光小隊做這種夢境實驗的最積極的推行者,但她可不是執行者,陳談才是執行者,他倆最大的分別在於陳談二話不說就讓麗娜進去他的夢裡看個夠,你想怎麽看就怎麽看,想怎麽改就怎麽改,只要你能改得動——麗娜的確改不動……這才叫真·頭鐵,你在夢裡都別想撼動他一分一毫。而楊慎離不太敢讓麗娜進入她的夢裡,除了因為她自己的一些亂七八糟的心思不太想讓她看見以外,也因為女人的那種小性情,她總想保持她的神秘,特別是對一個朝夕相處的人,她希望能在麗娜的心裡基本維持一個導師的位置,如果讓她看了的話,很可能這個位置就守不住了——她心裡還是有相當多的不願見人的東西的。
這兩個人是唯二徹底地知道麗娜和這些夢境實驗的細節的,張漢青只知道計劃不知道細節,史克寧也差不多,他曉得他們在做超速實驗,但確實不知道怎麽做、進行到了哪一步,所以他對這個團體中的小團體有點不高興——這不是拉山頭麽,他才做了幾天船長這些人就分別開始跳了,王燼和庫拉澤老跟他拌嘴,陳談和楊慎離出去搞小團隊,剩下的人要麽是對這些東西沒興趣,要麽就是在看戲,他一回頭,自己連個堅定的支持者都沒有……不過史克寧也什麽都不會說,他那人就那樣的,窩窩囊囊也習慣了。
開始了。楊慎離一邊看著雞蛋倉裡眾人的腦電波一邊心想,麗娜現在進去鍾銳風的夢境裡了,這個家夥的腦電波瞬間就活躍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