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天啟連滾帶爬出去了,王伯昭可還在那兒眼巴巴地看著,自從徐天啟第二天又去雅典娜那裡受星靈,包括以後的每一天都去,老頭就不怎麽跟他說話了——很多時候這是一個感受上的問題,相處得時間一長人的缺點就沒法忍受了,何況本來他和徐天啟也不是一種人,不過就像找了個外族的女朋友似的剛開始覺得特新鮮,新鮮一過發現生活上遇到的問題更多——所以章天河抽徐天啟王伯昭甚至還覺得很爽呢……
現在王伯昭正直勾勾地瞪著章天河,後者則在撚下巴,他撚了相當久,然後歎了口氣準備返回殲擊艦,一抬眼才發現王伯昭就在那等他似的等他的目光。
“老伯,有事?”章天河沒打算搭理他,一邊說一邊就往外走了。
“你……”王伯昭一路小碎步在後面跟著他跑——章天河比王伯昭高得多,他走路很快。“你就是姓章的船長對吧?你是火星上面的高層人物嗎?”
“還行吧,你有什麽事?”
“我想和你談談。”
“你是幹什麽的?我們有什麽好談的?”
“我是新亞特蘭蒂斯的總設計師,是個科學家,我想跟你聊聊科學上面的東西……”這時王伯昭已經跑出了一頭汗,章天河入鄉隨俗,來了新亞特蘭蒂斯一般出行也是步行,他不願意在路上耽誤時間所以走路的時候一步就想邁出去兩米,腿倒得極快,王伯昭畢竟老了,有點追不上。
“我也不是科學家你跟我聊什麽……我懂的東西不多。”章天河見王伯昭追著費勁就放慢了步子,“何況,我跟你們也沒什麽好說的。”
“章船長,火星也有渣滓,新亞特蘭蒂斯也有好人的。”王伯昭意味深長地說。
“對,分別就在這裡,火星的人再渣滓他也是火星人,我只能打他幾巴掌。你們這裡的人再精英那也是敵人,恐怕幾嘴巴就解決不了什麽問題了。”章天河這時仔細地看了王伯昭一眼,“你們的人知道你跑來跟我胡說八道嗎?”
“受了星靈感應的人沒法向外人透露太機密的東西,這方面沒人管你的,特別是我這個行業,涉及很多重要的東西,早就星靈鎖死了,所以……”
“喂,我馬上要上殲擊艦了,你也跟著上去嗎?按理說我不能讓你上去的。”
“讓我看看吧,你掌管那麽大的飛船,能有這點同情心吧?我們搞科學的,就喜歡四處接觸比我們高明的東西……”
“對我來說倒無所謂,你跟著來吧。”章天河瞟了他一眼說道。
章天河回了殲擊艦就讓舒爾密帶著王伯昭四處看看,當然,關鍵位置不能帶他去,自己去駕駛室盯著引擎去了。舒爾密對這些搞科學的人都無感,所以帶著王伯昭參觀了一圈也沒跟他說什麽話,王伯昭憋了一肚子話等著跟章天河說,他們轉完一圈以後正好午飯也送來了,舒爾密去駕駛室輪班,章天河和王伯昭在另外的艙室裡擺開了桌子吃新亞特蒂斯送來的飯菜,順便,像王伯昭說的,“聊聊科學”。
這個時候章天河的心情還是因為徐天啟有點兒懊喪,他是章天河的恥辱,也是繁星號的恥辱,更是火星文明的恥辱——他的這種投敵無疑是說這鐵膽裡的文明比火星人強。
“我最想問你的一件事是,我們之間真的必有一戰嗎?”
“你一個科學家沒必要操心這麽多吧……”
“我只是想從人類歷史上跟你探討一下這個事情……”
“喪家之犬有什麽資格跟別人談戰爭與和平?”
“我們也有新家了呀!我們不是有新亞特蘭蒂斯嗎?”
“這地方不像個家,
倒有點像個路邊的黑店,成天想著坑別人,結果往往是把自己搭進去了……” “就有這麽苦大仇深?”
“這個必須得有,實話告訴你,你看上去也是個中國人,你對中國歷史應該有個基本的了解,我們繁星號上大部分都是中國人,中國人有個特點是傳承,不只是家國的傳承,也有仇恨的傳承,你們攻擊比鄰星號,覺得打了就沒事了嗎?沒有那麽輕易,所有的帳都給你記著,如果你以後規規矩矩做人那我們起碼表面上也會跟你和平相處,我們沒有那麽小心眼,但是你們不是又打死我們幾個船員嗎?此一時彼一時,繁星號升空就是來算總帳的,一直在看你們表現而已,你自己說說,打死打傷我們這麽多人,你值不值當放過一回?”
“你就有絕對的信心能打贏嗎?”
“贏不贏的打了就知道,我的意見是先開打,一邊打一邊看。”
“所以你認為比鄰星號是怎麽被擊落的?你不怕現在繁星號也遭遇同樣的落敗嗎?”
“怕!所以我先來了,料理你們這樣一個小地方不需要繁星號親自上陣。”
“你夠坦率……可是你對戰爭的態度有問題,你殺伐太過於草率,這樣會引發大問題的。”
“我知道,關鍵是誰的大問題?你們的還是我們的?”章天河這時喝了一大口酒說道,“老伯,也不怕你知道,在我談判這幾天裡我最大的感受就是你們壓根沒把我們放在眼裡,恰似我們對你們一樣,這種傲慢只能以暴力衝突的方式解決——談判打嘴炮只是個附加項目,是在衝突以前大家先爭取一些有利的條件和地位罷了——你們有你們的殺手鐧,我們有我們的,大家拿出來一比劃就知道大概以後該怎麽過下去了,我們在這裡講論是沒什麽用處的。”
“我聽說你們三天半就從地球飛到了歐羅巴?”王伯昭明顯覺得談不下去了,換了個話題。
“對。”
“你們的核工業到了哪一步呢?”
“氘氚壓成氫,氫壓成氦。”
“這個級別跟太陽是一樣的了……”
“對。”
“你們怎麽克服的速度受光速百分之一的限制呢?”
“和你們一樣。”
“不可能!”王伯昭馬上說道,“實話告訴你,我們發現了這個原理,也有克服它的辦法,但是我們還不能做到那種超高速飛行,物理條件不允許,所以其實嚴格意義上來說我們只是克服了人在冷凍的時候意識不受損的問題,而這一項是需要有星靈加持的,你們並不相信星靈……”
“我只能告訴你,我們和你們一樣克服了這個問題,三天半飛到木星就是一個證據。可能我們所用的方法不太一樣,但原理是相同的——我們有超高速飛船但能裸飛的人不多,你們有相當多的可以裸飛的人但是沒有飛船,要進行長途旅行還得依靠那種低水平的冷凍技術,這不得不說是一件相當有諷刺意味的事情……”
“這個宇宙就是這麽譜寫的,你擁有的和你想要的不可能同時得到……”
“不可能嗎?也不盡然吧……我們不就做到了嗎?又能飛這麽快,又能不受意識損傷……”
“你能讓我看看你們的發動機嗎?”
“你能讓我看看你們的嗎?”
“我……我決定不了……”
“我倒是能決定,不過不給你看。”章天河笑了笑,“說實話我是挺喜歡你們這個地方的,來了以後我樂觀了不少,可惜了……我先前在繁星號上老跟一些科學家聊這類東西,所以才跟你廢這麽多話,你還是回去吧,咱們是世仇,聊出感情來就不好了。”
“唉……要是沒有比鄰星號那件事就好了,我有一個夢想就是有生之年到火星去看看……”
“有夢想本來是個好事情,不過恐怕你得經過星靈的批準才能去實現,所以還不如沒有。老伯,我昨天喝你們的酒喝多了,得睡會兒,你趕快走吧。”他摁住了通訊器叫來了一個士兵送客,自己打著哈欠起身要去午睡了。
“這個事……我是說戰爭的事,就沒有商量的余地了嗎?”
“你去跟你們的人商量吧。再見。”
像這樣明目張膽地談他們之間確實要有也會有的一仗,給章天河的感覺就是他在嚇唬別人,而且他總覺得自從來了以後就被人監視著,就像第六感告訴你有人在暗地裡盯著你似的,你一回頭,茫茫人海卻根本找不出這個人是誰——擔憂是有的,而且他存在一個很不好的不太像軍人的念頭就是他這樣凶狠,很可能要激起更強烈的反抗——本質上地球人早就在打鬼主意, 只是他不知道他們準備怎麽實施而已,就算你仁慈也沒什麽用,但是攻擊會來自什麽方向他怎麽也想不出來,那就只能先下手為強——在打仗或者打架裡這一點是無上真理,先下手的總要佔便宜。
章天河滿心的鬱悶,不知不覺又走到了發動機旁邊,這個發動機有十幾米高,其實就是一個能量塊,現在破開了一部分隔離層,它靜靜地四平八穩地端坐在滑軌上,看上去貌不驚人。在地球時代,所有飛船要解決的一個大問題就是冷焊,在太空裡金屬之間因為是真空,一挨上就焊在一起了,火星解決了這個問題——只要你的結構夠穩定致密就什麽東西都焊不上來。章天河走到發動機邊久久地把手放在它上面,感受著發動機的溫度。
我們人類開始使用工具以後就開始相互鬥毆,從磚頭棍棒到刀槍劍戟,再到機槍大炮,到導彈核彈,其實人類的最大的毛病在於喪失了敬畏心。如果現在舒司令推一下引擎,他章天河就會屍骨無存,能量塊發出的高溫會瞬間就把他的物質態蒸發到原子級別——可是他現在像個可以掌控它的人、比它力量更強的人、對它可以完全約束的人似的把手放在它身上,仿佛一點都不需要害怕似的。
其實是你只能希望它能對你好,能跟你齊心合力,而且你得有一定的德行才能配得上它為你做一點事情。章天河默默地想道。我就在這裡睡一會兒吧,一起睡過就是兄弟了,為我做點事情就是你份內的事。
他這樣想著,在發動機邊上躺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