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章天河推動繁星號向近太陽軌道出發的同時,徐天啟正焦躁不安地在一個很簡陋的囚牢裡走來走去,他被俘虜的時候和敵人進行了劇烈的打鬥,小臂的骨頭因為在招架別人武器時被打骨折了,經過了簡單的固定和包扎,現在正在火辣辣地痛。
他們在近太陽軌道受到敵人截擊,成為了俘虜,如今被當作囚犯關在監牢裡,在太空中不停地飛行,既沒有人來拷打他,也沒有人來跟他說話,茫茫然中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身上的所有東西都被人搜走了,連出生就打在脊椎上的火星芯片都被人用一種東西干擾過,他不知道自己的敵人是誰,也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起先因為被俘時的打鬥和受的傷,他一直處在一種迷迷糊糊的狀態下,要麽是在睡覺,要麽就是被疼醒來,他恨不得能一直昏睡,但是年輕人總有休息好的時候,現在他就處於這種狀態:仿佛是受了很大的傷害,但事情發生的時候自己沒有感覺到,直到現在他才清楚地感受到了身體上的疼痛,以及內心裡的煎熬。
竟然搞砸了!他由不住這麽想道。對他來說能獨自執行任務已經很難得,相當於受到了信任和提拔,而且是被許以報酬的,竟然搞砸了!
人身上有很多奇怪的地方,比如對如今的太空搏鬥來講,如果你的飛船被人擊中或者是破壞,你的武器失去了效用,從本質上講你已經被人擊敗了,就沒有什麽繼續反抗的成本和理由。但是當那些人擊中徐天啟飛艇上的導航系統和武器系統,使飛艇無法繼續飛行,而他們登艇來抓俘虜的時候他還是像一頭老虎一樣撲上去,要跟敵人進行最後的肉搏——當然是失敗了,看上去這種拚死掙扎毫無意義,但是到了那個節骨眼上他還是就那樣自然而然地就撲上去了。
他並不知道自己有這樣的勇氣,在心裡他也敬佩這種勇氣,起碼在這一點上他對自己的表現很滿意,雖然可能他已經闖下了大禍——在二百多年的火星歷史裡,連個帶艇被俘虜的火星軍人還真沒聽過。而且,他身上是有使命的,任務失敗了,損失了飛艇,這是要上軍事法庭的。
也許還可以辯解一下。徐天啟一邊在狹窄的小囚室裡走來走去一邊想道。事到如今他還沒意識到自己反被別人俘虜,他不為自己眼下的處境擔心,反而擔心起回到火星以後的事情來了。從這個方面你就能看出來火星人有多麽自信,對他們來說,在太陽系裡能惹得起他們的人不存在的,在潛意識裡他總會回到火星,面對火星的審判,他最害怕的反而是這個。
說起他被俘虜的過程,其實是相當讓人沒顏面……有點像過去地球時代那種拍花的,就是躲在角落裡張個口袋等著,你剛從胡同側口往裡走被人呼一聲就拿麻袋套上了,什麽都看不見,然後人家揍你一頓扛起來就走,武功再高也沒什麽用。
徐天啟的經歷就差不多。
其實現在火星人的太空活動也要遵循一些古時候的規矩,比如在太陽系裡做長途飛行一般還是沿著黃道面飛,因為這種飛最容易加速或者減速,整個太陽系的引力在黃道面上的分布是最平衡和均勻的,沒有什麽飛船可以在絕對真空裡提速,不論從哪裡起飛都要有一個反作用力。從這個意義上講地球時代的宇航大部分不是靠自己的動力,而是依靠行星的引力彈弓,換句話說那個時代的很多飛行器不是自己飛出去的,是被地球、火星、木星這樣的大行星扔出去的。過去的飛行器上搭載的是太陽能或者離子發動機,
說句不好聽的,它們能產生的推力大概跟放個屁的推力差不多,這更像是用來微調而不是用來驅動的,不過因為太空是真空,有這點動力足夠它們完成大部分的機動任務了。而火星人的飛船哪怕只是登陸艇這樣自己不具備聚變能力的小飛船,製動的原理也是聚變直噴,所以現在火星人可以完成很多太空裡的機動動作。 按照章天河的吩咐,徐天啟原本應該沿黃道面飛到太陽附近,然後做一個大轉彎的動作鑽到太陽下面去,也就是飛離黃道面從太陽的下方穿過日影,然後再飛回火星,這個轉彎的地方,也就是脫離黃道面的地方就是他們遭遇敵襲的地方。
登陸艇的眼睛,也就是它的雷達,不,應該說所有火星飛船的雷達都不可能是四面八方都能看到的,太空裡充滿了各種信號,一般飛行的時候一艘飛艇表現得就像一個人一樣,只看他要去的地方。像徐天啟這樣有任務的飛船,而且是受到了警告的飛船,它就像一個警惕的人,去一個地方的時候要四下都打量打量,看看有沒有危險。徐天啟在製動轉彎的時候當然也看了要去的方向,好像並沒有什麽危險,然後他剛製動就看見從日影后面轉出來十幾艘各種各樣奇形怪狀的飛船,有的比豬鼻子大,有的比它小,有的像地球的航天飛機,有的像一根棍子,也有碟形飛船,甚至有幾艘乾脆地就是豬鼻子本鼻。這些人埋伏在太陽的強輻射裡,算好了你就會在這個地方轉彎,它們一定是提前就準確預知了徐天啟的機動矢量,在他探測的時候什麽都沒有,他剛轉彎這幫人就冒了出來,第一輪炮擊就擊中了他的粒子炮校準器,然後徐天啟做了個緊急製動的動作,其實就是掉頭想跑,後面一幫人追,亂炮打死老師傅,把他攔下來了。
太空搏鬥其實很簡單粗暴,像我們曾經形容過的,你只需要把一艘艇打穿哪怕一毫米的小洞就能把裡面人的命都要了。所有火星飛船的設計其實都有一個基本原則就是防別人這一手,比如豬鼻子,它的外殼有兩層,最外面是一個基礎的防禦層,中間搭載了各種儀器,有人活動的艙位又有一個加固層,有點像那種多黃蛋,一層包一層,中間是蛋液,也就是各種儀器,有人活動的艙室都是特別加固過的,雙重保險。也正因為如此,才會有這種儀器被擊穿但人還沒事的情況發生——其實從火星人來講,他們根本不會想到有人能擊穿最外層的保護殼,我們已經說過了,哪怕他們自己一炮兩炮都打不穿……
不過伏擊徐天啟的那些破船裡就有豬鼻子,這好像就能講通了——火星人的群眾裡面有壞人啊!這也就能理解他們怎麽那麽了解豬鼻子,第一輪炮擊打哪裡,第二輪打哪裡,算得穩穩的。
不論如何起碼這些人的目標不是殺人,不然他們能打穿第一層就能打穿第二層,這是不存在什麽疑問的,那麽他們就是來抓活口的,或者換句話說他們是來搶奪那個女人的。
在脫離繁星號飛行的這兩天徐天啟是去看過那個女人的,確實很漂亮,可是也沒什麽了不起,天底下漂亮的女人多了去了,她也只不過是比其他漂亮女人更好看一點罷了……他是這樣想的,但是確實不由自主想多看她哪怕一眼,所以他就經常有事沒事往關雅典娜那個艙室附近溜達。在豬鼻子上艙室不多,只有三個是特別加固過的,關雅典娜的就是其中一個,徐天啟在飛行中閑時就走到附近去看看她在做什麽,好像也可以作為一種樂趣。
在太空艇上一般情況下所有的艙室都是互相獨立而且是封閉的,如果某個艙室出了什麽問題,其它的艙室起碼還有一個反應時間,所以如果一個人用肉眼從外面看你什麽都看不到,全都是金屬,只有有權限的人打開傳感才能看到裡面是什麽情況。徐天啟經常去看這個女人,他把這解釋為自己的好奇心:這樣一個看起來平平無奇的女人怎麽會讓船長那麽緊張呢?她到底有什麽了不起的地方?
因為宇航需要,如今大部分的有關生活用品,也就是吃喝拉撒這些東西都是製作在飛艇的牆壁裡面,在豬鼻子上沒有廚房,因為它本身也不具有聚變能力,只是借來一點能量用以飛行,所以豬鼻子本身不是用來長途旅行的, 他們隻帶了一些乾糧就上了路。這些東西都裝在一個供應艙裡,到時到點電腦就自行分配從艙室的牆裡發送到每個人手上了,這時候除了駕駛艙裡的值班人員以外一般都是大家的休息時間,徐天啟就常常在這個時間去看雅典娜。也不知道是不是自古以來男人們都有一種怪癖,就是喜歡看女人做一點不太文雅的事情,比如吃飯,對於一個女人來講不論怎麽吃這都是一件挺沒有詩意的事。
在繁星號上面對章天河的時候雅典娜可沒吃東西,後來還是史克寧安排廚房給她弄了點吃的,可是她也沒吃多少。現在飛艇上的配給乾糧其實品質跟繁星號比起來天差地別,想像一下,在繁星號上你可以吃到鴨肉,而在豬鼻子上就沒有這個條件,你只能吃把鴨肉加工得像牙膏一樣的東西——豬鼻子重力和資源不足,處理不掉各種生活垃圾,如果亂吃亂扔飛幾天它就會變成一個垃圾桶,所以在豬鼻子吃東西就是將就。
但是奇怪的是雅典娜在豬鼻子上吃這種糊狀的東西反而吃得很好,難道說這種東西才更符合她原本的生活習慣?徐天啟並不知道她的過往故事,但是看著她慢慢地、溫柔地吃那些在他看來不太上檔次的東西時總讓他產生一種難忍難耐的幸福感:仿佛就是她生來就應該是這樣才對,長得又好看,身材又高大,吃起東西來都那麽理所應當,好像她就應該擁有很多權利似的,她就像……一位超脫於凡人的女神……
徐天啟可沒讀過地球時代的希臘神話,這些念頭是他由心而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