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姥來襲的消息如風插上了翅膀,
轉瞬間傳遍了飛鶴宗九峰。
人人自危。
其實這種事一般情況下不論是執事、長老,
又或者是幾個核心弟子,
得知此事都會聰明地閉口不言,
無謂的恐慌對災難的到來沒有絲毫用處。
但這事還是傳開了。
最主要的原因還是因為那個法河是個大嗓門,
大半夜的衝上了飛雲峰,
一邊衝一邊喊著:
“五光老弟!
“五光老弟!
“不得了了,‘北蘆童姥’打過來了!
“她說要跟咱們算帳啊!
“一路十幾座城啊,
“三座被打爛了,剩下的全被打穿了!
“她現在變得好厲害,
“你快出來,
“咱們想想辦法啊!
“五光老弟……”
這一路走,一路嚎,
哪有半點得道高僧的樣子,
哪有半點身受重傷的樣子?
嚎得一旁攙扶他的紅楓都想拔劍給他來一下,
讓他住嘴,
不過衡量了彼此之間的實力後,
紅楓隻好默默低下頭,
沉默不語。
紅楓不出手,
周圍跑過來的執事弟子也沒一個敢出手的,
倒是跑到飛雲峰的客院之一,
七星院時,
排在首位的天樞屋那緊閉的門窗猛地被拉開,
一個生得相當年輕的少年從窗口探出頭來,
又快又穩地朝法河老和尚丟了一個銀光閃閃的夜壺,
一臉慍怒地喊道:
“老禿驢!
“這大晚上的,
“你要死啊?
“瞎哭鬼喊,
“還讓不讓人睡覺了?
“有病就去治,
“別在這裡發瘋!
“再他媽嚎一聲,
“吵到我睡覺,
“我把你腦袋當木魚給敲碎咯!”
唰!
丟出了夜壺,
那少年又唰地一下將木窗給合上,
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
毫無半點猶豫和停頓。
那帶著不明液體的夜壺晃悠悠地沿著一道優美的拋物線朝老僧法河砸來,
被老僧挑眼一瞪,
靈力湧出,
便將那夜壺並著不明液體彈開,
他長眉微挑,
眼中出現幾分怒意,
他轉頭朝一身紅袍的紅楓問道:
“你們飛鶴宗,
“就這麽待客的?”
紅楓苦笑,
一個是大齊國師,
一個是摩訶院副院長,
你們倆有矛盾,
關我飛鶴宗什麽事?
“聖僧明鑒,
“他並非我飛鶴宗之人,
“只是最近來我飛鶴宗做客……”
他小心翼翼地解釋道。
“哦?
“不是你們飛鶴宗的?”
法河一聽,
心裡找那人算帳的心思便淡了幾分。
原本他也沒打算揪著不放,
畢竟追著屁股跟過來的童姥沒幾天就要到了,
都火燒眉毛了,
他哪還有心思跟這麽一個莫名其妙的人計較?
何況那人出手虛浮無力,
面相又年輕,
顯然是個修為低微的小輩,
別人朝自己丟個夜壺,
難道自己衝進他屋裡去把他打一頓?
跟那人計較實在有些丟份,
若那人是飛鶴宗的弟子還好說,
以自己的面子,
飛鶴宗的長老至少也要對那人訓誡幾句,
自己也心滿意足了,
沒想到那人甚至都不是飛鶴宗的——
跟他計較太麻煩了,
不如當沒發生過,
該幹什麽幹什麽。
他朝紅楓點了點頭,
扯開嗓子正要接著嚎,
沒想到那屋子的窗子又突然拉開,
一隻不明材質的鞋子又“唰”的一聲丟了出來:
“死禿驢你沒完沒了了啊?
“再不閉上你的鳥嘴,
“我把你舌頭拔咯!”
法河那個冤啊,
冤得連生氣都忘了,
運轉靈氣將那鞋子彈開,
一臉怒色:
“貧僧都沒開口,
“你怎麽……”
正說著,
山上突然傳來了五光散人的聲音:
“法河聖僧別來無恙!
“你怎麽受了這麽重的傷?
“快請上來一敘,
“老夫這有幾顆療傷用的丹藥,
“或可緩解傷勢!”
“……”
法河望了望飛雲峰山頂,
又望了望合上的天樞屋窗戶,
冷哼一聲,
不再看那屋子的方向,
轉頭朝山上走去——
對他的身份來說,
像這種出言不遜的小輩,
有空的時候還可以抽時間給他一個深刻的教訓,
但現在是沒空的時候,
他自然不會把寶貴的時間浪費在這種小輩身上,
這種小輩還沒有資格。
——————
天樞屋
雲凡罵罵咧咧的朝老僧的方向“呸”了一聲,
翻了個身,
又沉沉睡了過去。
而隔壁的天衡屋
安夏卻戰戰兢兢地縮在角落,
提心吊膽。
良久,
她朝窗外望了一眼,
見老僧走了,
才松了口氣。
這些化神真人性子灑脫隨意,
卻沒想過若真打起來,
周圍的人會不會遭殃麽?
好在沒打起來。
她收了劍,
回到被窩中,
想趁著夜色睡一覺,
腦子裡卻全是之前那老和尚口中喊的話。
“一路十幾座城,
“三座被打爛了,剩下的全被打穿了!”
死了多少人?
能從化神真人口中說出來的“打爛了”、“打穿了”,
那已經基本可以代表“屠城”和“城破”的意思了。
城破是城市的守備勉強抵禦住了入侵者,
百姓有不算充足的時間被組織撤離,
因此喪命於入侵者的百姓不會太多,
當然也不會少;
屠城則是城市的守備連入侵者片刻都未能抵禦,
城內的百姓連撤離的時間都沒有,
被屠殺近一半,
才能稱得上屠城。
一座普通的小城人口約有數萬,
大一些的城鎮約十二三萬,
重鎮約有數十萬,
十幾座城市,
加起來數十萬的傷亡應該有了。
童姥確實殘暴,
也確實該死。
但,
修士就不該死了麽?
她至今記得那時,
師傅問她:
“你家遭過災?”
那時她點了點頭,
和師傅說了一遍那災年的慘狀,
但師傅沒問她家當時遭的什麽災,
她也沒提。
說來很可笑,
她家那年遭的災,
不是旱災,
也不是水災,
卻是人災。
事情的起源是一個什麽洲的“仙子”,
經過一座不知名的小城,
竟被一個高明的神偷把儲物袋給偷了去,
於是盛怒之下的仙子帶著自己的簇擁,
毀了一座又一座城市,
只為了將那小偷找出來。
何其可笑。
而且這絕不是孤例,
就在她上飛鶴宗的這兩年,
出外執行任務時,
又看見了數次類似的情形。
諷刺的是,
這些人最終都成為了當地統治宗門的座上賓。
沒有人為那些接連不斷死去的生命鳴不平,
沒有修士對那些百姓心生憐憫,
他們只知道不間斷的下令,
組織百姓采集修行用的靈材、靈石、靈藥,
不顧這命令下去,
會有多少百姓身死,
對那些修士來說,
無窮無盡的壓迫,
武力的震懾,
要比得百姓的民心要方便得多,
他們已經習以為常。
那些得民心的宗門,
反而因為修行資源不足,
而逐漸沒落。
而且她聽說北蘆洲也有國家和城市,
雖然落後荒涼一些,
但蠻族對自己蠻民的態度,
和中洲修士對自己子民的態度是一樣的。
同樣都是吃人的國度,
同樣都隻注重自己的利益,
童姥的蠻宗和他們有區別麽?
沒有。
甚至,
就如大齊國師所說,
讓蠻子吃掉一些中洲的修士,
或許對中洲的百姓來說也未必是壞事。
月色傾瀉,
安夏望著窗外歎了口氣。
“而且,
“若她贏了,
“將飛鶴宗一眾長老趕盡殺絕,
“也算是為師傅報仇了吧?”
她喃喃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