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60年，入夜，尾張桶狹間山，大雨磅礴。

　　“奇怪，明明委托上說山上很多怪物，但來了這麽久竟然連一隻鬼也沒有遇見。”

　　崎嶇的山崖上，一個身著輕甲背著一把誇張鐮刀的女人正對著一張橫七豎八的草圖琢磨著。

　　無明迷路了。

　　這讓人惱火又無可奈何的事。

　　桶狹間山整體地貌是由連綿矮峰拱衛主峰之勢，地勢狹長的地帶，正常情況下沿著主路便能直穿而過，然而一旦上了山就不一樣了。

　　桶狹間兩面山鋒陡峭崎嶇，但在無數代人的努力開鑿下，原本陡峭的山鋒出現了道路，以及四通八達的山洞。

　　傳說中，這座山峰內甚至還建有神社，但年代久遠又因地勢而被遺棄，如今也只有臨近村子的長輩知曉一二。

　　在整個日本，每座山峰都不可避免的會成為神隱亦或者棄老的事件高發地。

　　也只有這類生人集中死亡之地才會催生出鬼的存在。

　　這幾年來，整個日本的妖怪都在急劇減少，以討鬼作為職業的無明瀕臨失業，曾經大口吃肉的生活似乎一去不返，直到今天，上一次吃飯還是一天前。

　　如今好不容易接到討鬼委托，無論如何無明也要完成委托，填飽肚子。

　　“啊，阿秀，你有發現什麽嗎?”

　　找鬼心切的無明回頭看向身後，一身黑衣的阿秀正東瞧瞧，西望望，不時做出若有所思的神色。

　　在聽見無明的聲音後，阿秀卻立刻搖頭表示沒有發現。

　　這個啞巴半妖，初識之時是由藤吉郎向無明引薦，後來也合作過許多次。

　　但阿秀真正與她一起同行，卻是無明幾年前在近江附近進行委托時撿到的。

　　在4年前，京都似乎發生一件驚天大事，以至於整個京都城完全被無數參天大樹與密林淹沒。

　　時至今日，京都內的樹木仍然沒有完全清理乾淨。

　　有人說京都的人全死光了，現在活著的已經被妖怪佔據了身體。

　　有人說是因為京都封印的大妖出世，毀滅了京都等等。

　　各種版本的流言蜚語在本州島廣泛流傳，其中大都與“鬼”相關。

　　作為一個專業人士，在流言傳開後，無明也曾前往過京都。

　　但整個京都范圍內，不僅見不到一絲鬼氣，反而彌漫著一股奇異的氣息。

　　那種感覺與時常祭拜的神社相似，卻更加的堂皇正大，充滿生機，無論動植物還是人類皆受其恩澤，生者成長、傷者痊愈，在短暫的時間裡，無數個足以稱得上奇跡的事情不停上演著。

　　無功而返的無明也就碰巧撿到了四處遊蕩的阿秀，之後兩人便一直同行。

　　……

　　正當無明記下草圖記載的洞窟準備前進時，阿秀的異常卻吸引了她的視線。

　　“你怎麽了?”

　　阿秀指了指石壁，無明當即走近看去，這一眼卻讓她眉頭一皺。

　　青灰的石壁上盡管大雨持續衝刷，但仍殘留了一絲黑紅斑點狀的痕跡。

　　無明伸手抹向黑點，隨即手指輕撚，又放在鼻間一嗅，當即道:

　　“是鬼的血液，血液尚未完全乾涸，看來沾染上石壁沒過多久，有人在我們之前擊殺了妖鬼。”

　　這個發現並沒有讓無明產生變化。

　　討鬼委托，大多時候完成的真實性是無從查據的，因此亦有許多浪人假借斬鬼之名，騙取錢財糧食等等。

　　若是桶狹間的妖鬼被他人清理乾淨，無明自然沒有意見，甚至在確認安全後還會主動去領取委托錢。

　　沒辦法呀，行業競爭越來越大，妖鬼卻是日益稀少，人要恰飯的嘛。

　　另外，真正讓無明心中一突的是，在這幾年裡任何關於“鬼”的傳聞都少不了一條消息。

　　一個比鬼更加可怕，傳言為地獄的索命妖怪正四處遊蕩，瘋狂的攻擊所有人與鬼，所過之處必定是屍山血海。

　　是真的，我朋友他就在現場雲雲……

　　傳聞向來以訛傳訛，誇大其詞，但無明以專業的角度來分析，傳聞中的細節卻經得起推敲，未必是虛假。

　　至少這麽久來，這則傳聞越來越廣，名頭越來越大，便不是尋常捕風捉影的謊言所能辦到的。

　　而且，無明總感覺這則傳聞中的主角與日益稀少的妖鬼之事，一定有著密切的關系。

　　“既然有人搶先一步，我們便再檢查收尾一遍吧，至少這樣能夠心安理得的去要錢，順便再飽飽地吃上一頓。”

　　無明的守護靈，八百波姬給予了她幾乎無限的壽命，但即便如此，無明與阿秀這個半妖體質的小啞巴有著本質的區別。

　　她還是人類，更從事極為耗費體力的工作，因此需要更多的食物來補充體力，一頓不吃餓得慌，可不像阿秀那樣能夠用妖力維持體力。

　　就在這時，山下一陣隆隆鳴響讓剛準備出發的無明一驚。

　　這種大規模的馬蹄與急行軍步伐響徹之聲只有一個答案——軍隊！

　　無明向來致力於討鬼之事，對其他人事始終保持著不喜歡不接近的態度，更不會去了解哪哪交戰之類的信息。

　　軍隊出沒的地方必有廝殺，而戰場一向是催生妖鬼的主力軍，更甚者造個大鬼大妖什麽的，導致全軍覆沒也不奇怪。

　　“希望你們沒事，我現在隻想好好的吃一頓飽飯，走了阿秀，我們做我們的事。”

　　絲毫不改工具人本色的阿秀點了點頭隨即跟著無明又鑽進了不知通往何處的洞窟。

　　————————————

　　1560年，時代顯赫的駿河國大名，今川義元，親自率軍四萬余，欲吞並尾張然後上洛。

　　而剛剛繼承家業的織田信長又遭遇盟國違約背叛，可用武士不足四千，自然難以抵禦今川義元的攻勢。

　　而在今川軍持續挺進，進入尾張桶狹間，這地勢狹長的地帶後，因地勢緣故，大軍只能呈縱向長排進入，並於桶狹山頂面朝西北方向設陣。

　　而在此刻，織田軍臨時搭建的營帳之內，數人圍燈而坐。

　　“桶狹間山中妖怪橫行，普通武士無法輕易繞山而行，是一處絕佳的天然防禦，若是大量派遣士兵，必然會引起今川軍的注意。”

　　“正因如此，今川軍安置在山中的守衛力量寥寥無幾，這亦是絕佳的突襲機會。”

　　“我需要有人能夠突破妖怪的阻礙，在大軍突襲今川軍之際，潛入敵軍本陣中心，一舉討伐今川義元。”

　　望著主座上，那充滿威嚴的年輕男人，在一行人的末尾處，一個身穿黃色輕甲腰系虎皮的前田利家心中一陣激動。

　　這是機會！

　　原本前田利家只是打算孤身一人，單槍匹馬殺入今川軍陣內，憑借個人武勇獲取軍功，意圖得到織田信長的原諒。

　　但如今一個更好的機會擺在了他的面前。

　　只要順利突破桶狹間的妖怪阻攔，討取敵軍大名今川義元，這樣一來便能取得信長大人的原諒，重返織田家！

　　看著家臣之中無一回答，織田信長不由暗自皺眉。

　　家臣之中，論及個人武勇，強大者比比皆是，但涉及到非人力能夠對抗的鬼怪，若是單對單自不必多說，但此行之任務卻是要面對不計其數的妖怪，一個個自然相形見絀。

　　說到底，天底下能夠對付妖怪的能人非常稀少，在織田家中，有能之士不少卻大多羽翼未豐。

　　就在這時，一聲戰意高昂的聲音打破了這片寧靜。

　　“信長大人，這件事就交給在下來完成吧！賭上【槍之又左】的名號，在下一定……”

　　不待前田利家說完，織田信長便輕“嗯”一聲，不再說話。

　　這下反倒讓前田利家急了，作為從小就在織田信長的身邊以小姓的身份擔任近侍的他，哪能不知道織田信長的意思。

　　這聲“嗯”不是答應，而是就此作罷的意思。

　　這哪行啊，立功心切的前田利家無論如何也不能讓這大好機會消失。

　　不過，不待利家說話，便被身旁的池田恆興給按住，讓其意識到此處的場合。

　　……

　　織田信長並不是否認前田利家的能力。

　　事實上，前田利家能夠以驍勇善戰闖出槍之又左的名號，本身就是對其實力的肯定。

　　同時，他也是少數擁有守護靈，織田信長心中的有能之士之一，絕對的心腹之臣。

　　只不過為人年輕桀驁又沒有分寸，羽翼未豐，信長自然不願讓其冒險。

　　當然，以信長對前田利家的了解，要是不把他腿打斷，光是嘴上棱模兩可的話，可栓不住這頭牛，一上頭，人就衝沒影了。

　　——————————

　　事實證明，織田信長的預料沒有錯，在大軍準備趁雨突襲今川軍之際，前田利家早就沒影了。

　　……

　　一個人，一杆槍，前田利家已經爬上了陡峭的山崖上，映入眼簾的便是滿大山的大窟窿。

　　“都給我看著吧，我一定會親自討取今川義元的首級，絕不會辜負信長大人的期待。”

　　話雖如此，前田利家心裡還是有些發虛的，雖然不只一次見過妖怪，但真正獨自一人實戰卻是第一次。

　　而面前的黑漆漆的洞窟，就仿佛一個隱藏在黑暗中擇人而噬的猛獸張開的巨嘴，讓人心中發寒。

　　前田利家，緊了緊手中的槍杆，強壓下心中的不安，懷揣著遇見妖怪究竟是先捅腦袋還是先捅心臟的問題走了進去。

　　……

　　隨著時間緩緩流逝。

　　早已預見的廝殺如期而至。

　　鮮血、斷肢、殘骸，慘烈的情景為大雨磅礴的陰沉天空渲染出一抹血色。

　　無明與阿秀為了一頓飽飯而奔波，尋找著並不存在的妖怪。

　　前田利家的恐懼，在一個個滿是臭血卻空無一鬼的山洞中被磨滅殆盡，然後……迷路了。

　　最終，今川軍落敗，主將逃亡。

　　……

　　此刻，桶狹間的出口處，磅礴的大雨下，本就松軟的泥土成了一片泥湯。

　　這時，一個慌亂的矮小身影一臉驚恐的逃竄著，不顧腳下宛如沼澤般的泥湯，在其中時而翻滾、時而奔逃，卻始終不曾停下腳步。

　　凌亂稀松的長發，灰白宛如死人的膚色，骨瘦如柴的身體，肚子卻膨脹成一個比腦袋還大的圓球，一雙赤紅血目在漆黑的夜晚格外顯眼。

　　餓鬼，妖鬼之一。

　　突然，一聲破風的呼嘯聲傳來。

　　下一刻，只見亡命奔逃的惡鬼如遭重擊般，前傾的身體徑直倒下，在它的腦袋上，一柄樸實無華的長刀穿透大腦，並死死的將其釘在地上。

　　一秒後。

　　死透的餓鬼化作灰燼消失，而遺留下的長刀則被漫步而來的高大身影拔出，隨手一甩，殘留在刀刃上的黑血濺落地面，隨即納刀入鞘。

　　“沒有鬼的氣息了，這樣一來，這片區域也清理乾淨了。”

　　“接下來，只要斬斷流向這裡的地脈，就永遠不會有鬼誕生了。”

　　剛說完，人影突然一滯，旋即抬起頭露出一雙幾乎被血色填滿的眼睛，看向某處。

　　雨，似乎更大了。

　　耳邊只剩下“嘩啦啦”的雨水拍打地面的聲響。

　　而在黑暗之中，一個帶著濃鬱血氣的身影踉踉蹌蹌地向著他跑來，粗重的喘息聲即便是傾盆大雨也無法掩蓋。

　　“是人類啊，不做鬼，可惜了。”

　　突如其來的聲音讓疲於奔命的今川義元陡然一驚，沉重的腦袋朝著前方望去。

　　只見不遠處，一個高大身影靜靜地站大雨中，似乎在等待著什麽，一雙赤紅如血般的雙眼在昏暗中歷歷在目，即便間隔極遠也仍然能從那雙眼睛中感受到暴虐與不加掩飾的惡意。

　　紅眼=荒魂=妖鬼。

　　“哼，又是隻不知死活的鬼嗎?”

　　“既然膽敢擋住去路， 就讓老夫將你切成碎塊。”

　　說完，今川義元強撐著乏力的身體，舉一高一低舉起雙刀便向著攔路之鬼衝去。

　　長久以來練就的武藝與步伐絲毫不受泥湯的阻礙，幾乎在瞬息之間，今川義元便拉進兩者之間的距離，雙刀順勢劈落。

　　呼～

　　灌注全力的雙刀劃出一抹白光，帶著輕嘯向著異常高大的身影砍去。

　　本該攻擊肩胛與脖頸的架勢卻因身高差的緣故，堪堪觸及胸膛。

　　然而在下一刻，今川義元瞳孔一縮，渾身一涼，本該必中的攻擊竟被面前的高大妖鬼輕松寫意的躲開。

　　見勢不妙，今川義元不信邪的，強撐腰力，連續追砍。

　　一下、兩下、三下……

　　無論他如何攻擊，面前的妖鬼就仿佛能預知未來般，每每攻擊落下，卻總能在命中之前輕松閃避，讓今川義元心中不由泛寒。

　　而就在今川義元猶豫的一瞬間，面前的妖鬼直接一腳將他踹倒在地，隨即聲音再度響起。

　　“人走，守護靈留下。”

請記住本書首發域名:。手機版閱讀網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