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之後,一切準備就緒。
其實,以羅亞的物力和財力,根本不需要三天的時間來準備,但是他卻實實在在地花了三天的時間,可見他對此行有多麽得在意。
一路舟車勞頓,花了一天半的時間,才到了目的地外圍的一個縣城。
由於最後的目的地是在山中,沿途沒有任何補給,所以這個縣城是他們的最後補給站。
羅亞留了一批人在縣城,其中包括譚守。
譚守的體力看起來不太行,一路上被身邊的兩個大漢連拖帶拽的。
羅亞留下了大部分的人和重型裝備,看來是準備隻帶最精乾的隨行人員輕裝進山。
進山人員之中最引人注目的是壯碩的張授和滿臉凶相的飛龍。
之前在羅亞的別墅裡並沒有看到飛龍,看來他是從別處趕來會合的。
在縣城裡,他們見到了此行的向導,一個穿著少數民族服飾的黑瘦漢子。
此人的父親據說就是當年羅亞父親進山搜救時的向導,看上去很得羅亞信任。
羅亞見到他之後非常高興,先叫到一邊單獨寒暄了一會兒,才又拉過來介紹給大家。
此人是傈僳族,叫瓦順扒。
瓦順扒看上去老實巴交,說話也有點磕巴。
他有些靦腆地和大家打了個招呼,然後就待在一邊,靜靜等著羅亞的安排。
羅亞並沒有耽擱時間,他讓張授對留守人員做了一些安排,然後就組織隊伍直接進山了。
進山之後剛開始還有一段粗糙的石路可以走,但好景不長,沒走多久糙石路就斷了。
瓦順扒給大家做了解釋,說是山裡交通閉塞,本來是想修個路進山。
但這裡的氣候多雨,土質又松,一下雨就山體滑坡。
這路修修停停一年多,後來負責的人員又被調去了外地,留下這個爛攤子誰也不願意接手,一來二去就成了爛尾路,再也沒人管了。
路沒修好,山裡依舊閉塞。
村民從山裡到縣城,或是從縣城回山,都只能步行,要翻過兩個山頭,一天一夜的時間才能到。
聽說要走一天一夜,率先吸了一口冷氣的是圓通。
圓通的體型微胖,看上去不像是經常鍛煉的。
他不住地跟黃士季抱怨,說上次洞壁之行讓他去了半條命,看來剩下的半條是要折在這裡。
他們從下午進山一直走到傍晚,瓦順扒看了看天,說可能晚上會下雨,讓先扎營生火吃個飯。
不知道是算運氣好還是運氣差,飯剛吃完就下起了傾盆大雨。大家夥趕緊進入各自的帳篷避雨。
羅亞和程卿都是一人一個帳篷,雲家叔侄自帶了一個帳篷。
張授、飛龍、瓦順扒和其他幾個隨從,佔了兩個大帳篷。
剩下黃士季、圓通、嚴昱和鍾義在一個帳篷。
圓通這一路,做了很多心理建設。
雖然現在還對嚴昱抱有警覺,但是至少不會像先前那樣,看到他就恐懼地冒汗了。
黃士季怕氣氛過於尷尬,便主動起頭找話聊。嚴昱也不排斥,他希望從這些人嘴裡多得到一些情報。
說著說著就說到譚守身上了。
“譚守和…不一樣。唉!”圓通重重歎了一口氣,壓低了聲音。
“其實譚守也挺可憐的。”他一臉同情。
“譚守家裡祖祖輩輩都是正兒八經的知識分子。只是他媽死得早,爸爸也失蹤了。羅家睦養大他,
他總是要報恩的,所以羅亞讓他幫忙做什麽,他也不好拒絕。但是羅亞這種人…” 他再度壓低聲音。
“羅亞什麽都做得出來,譚守和他不是一路人,時間久了肯定就有矛盾。唉,好好一個人弄成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樣子。”
圓通深深歎了口氣。
“喲,你倒是挺有正義感和同情心的嘛?既然你這麽看不慣羅亞,為什麽還為他賣命啊?”
嚴昱的話語裡帶著毫不掩飾的嘲諷。
圓通被嚴昱嗆得一臉尷尬。
“人在江湖,多是身不由己。”頓了片刻,他才擠出了這一句。
嚴昱冷笑。
黃士季看氣氛不對,趕緊岔開話題。
“哎,師兄,你入行比我早,譚宗複他們的事情你應該知道的比我多,他們到底是怎麽失蹤的?我就聽說當年他和程子文奉了彭老之命出行,結果一去不複返。”
黃士季比猴還精,他知道嚴昱也想知道這事,就往這上面扯起來。
“哎?圓通你知道啊?說來聽聽。”鍾義也很有興趣。
“我在家都不能提程叔的事情,一來怕卿姐傷心,二來我爸也不給我提,一提就一頓胖揍。”
“這事得從頭說起。”圓通看來也想盡快擺脫尷尬,一聽黃士季轉換話題,立馬接過了話茬。
“譚宗複和彭老在考古界都是鼎鼎有名的大人物。但是他們是怎麽從無名小卒變成業界泰鬥的呢?這就不得不提起解放初期時候的南部考古盛事了。”
圓通說道。
“當年那場考古活動的聲勢十分浩大,建國初期的那些老考古學家基本都參與進去了。其實那個時候彭老和譚宗複都還很年輕,在那個考古隊中還不算很出名。是經歷過那件事之後,他們才真正出了名。當然了,他們本身的學識也是很高的,所以後來一步一個腳印,都變成泰鬥了。”
三人耐著性子聽著圓通羅裡吧嗦的敘述,把譚宗複和彭老的關系梳理了一遍。
原來解放初期,南方盜墓活動非常猖獗。
為了搶救古跡文物,一些愛國華僑與政府一起成立了一支考古隊伍。
他們對南方幾省的墓葬進行了一個大致的科考,還對一些被盜挖嚴重的古墓進行搶救性挖掘和修複。
“在某次挖掘的過程中,出現了一個意外。”圓通說道,“一隊挖掘工人被燒傷了。”
“燒傷?”嚴昱皺了皺眉。
“對!奇怪吧!”
圓通很喜歡在說事的時候增加很多小懸念。
他對自己的這種敘述方法頗為得意,看到別人滿臉疑問的時候,他就一副沾沾自喜的表情來給他們解答。
嚴昱看著他那個洋洋自得的智障樣子,越來越覺得有必要重新評估一下此人的智商和威脅程度。
那邊廂,圓通還在口沫橫飛地說著。
“說是一鏟子下去之後,土裡突然冒泡了,然後一股味道很奇怪的氣體湧了出來,一下子就燒了起來,在近處的幾個工人沒來及跑,全被火焰卷了進去,死傷慘重。”
他的表情隨著敘述又變得十分沉痛。
“發生這個慘事之後,考古隊非常重視,連夜趕到現場進行了調查。”
“火墓…”黃士季沉吟道。
“對了!師弟你明了了!”圓通朝黃士季一豎大拇指。
“火墓是什麽東西?”鍾義不解道。
“在南方的民間,一直流傳著一種火墓的傳說,說是古代的能工巧匠在墓中設置了獨特的機關,灌入了一種配方複雜的氣體,這種氣體遇到氧氣能夠自燃,盜墓賊挖通墓道後,這種氣體便會湧出,瞬間將盜墓的人燒成灰燼。”
黃士季解釋道。
“這種火墓一直都是故事裡說的,誰也沒親眼瞧見過,都以為只是以訛傳訛。”圓通又道。
“當這件事發生時候,大家才意識到,這個看似不靠譜的傳說可能是真的。”他歎了口氣,“好幾條人命買來的教訓啊。”
“那後來呢?”鍾義問道,他急於知道下文。
“後來據說一時也找不到好的方法,隻好疏散人群,等那氣體冒完,火焰燒盡。”圓通兩手一攤。
“然後才敢重新組織人繼續挖掘,挖來挖去,沒挖出墓道,倒是挖出了一個青銅盒子。”
“青銅盒子?”嚴昱揚了揚眉,“那看來年代還是挺久遠的啊。”
“是啊,挖出這個東西總算驅散了些許陰霾。”圓通站了起來。
“當時可把他們高興壞了,都以為是挖到寶貝了。”圓通說著,又一臉喜氣洋洋。
他的情緒跟著故事的節奏走,代入感極強,看上去頗有喜感。
“後來東西便送去化驗,可就在化驗當天,實驗室突然起了大火,負責化驗的人員都被燒死了。再後來,更可怕的事情發生了,參與挖掘的人陸續死去…最後只剩下兩個人,一個是譚守的父親譚宗複,另一個,就是程卿的外公,彭厚,彭老先生。”
“那個青銅盒子呢?”嚴昱問道。
“不知道…”圓通摸了摸腦袋,“火勢特別大,整個建築都燒沒了,哪還有什麽青銅盒子剩下來。”
“我想問一句…”黃士季眉頭緊蹙,“那些人都是怎麽死的?”
“這事我也想知道!”圓通一拍大腿,“我也估摸著可能是有什麽邪事!不過呢,我是真不知道!”
“…”嚴昱真想抽圓通兩巴掌。
圓通渾然不覺:“對於這件事,兩個存活下來的當事人一直諱莫如深,唉!你說到底那些人都是怎麽死的呢?!真想知道!”
他話一說完,隨即又搖了搖頭:“唉,不過這種慘事,也許不知道更好…”
不知道程卿和譚守知不知道當年的真相,嚴昱沉思著。
這事當事人不願意對外頭說,對家裡人卻未必會守口如瓶。也許他們至親的人會知道些什麽…
不過話又說回來,程卿她外公去世的時候她還那麽小,譚守的父親失蹤的時候,譚守應該也沒多大。
料想他們也不會跟小孩子說什麽可怕的事情。
“反正那事之後,譚宗複和彭老的關系就日漸密切起來,羅家睦,就是羅亞的爸爸,和譚宗複是八拜之交,也是考古好手。那件事情之後,考古界人才凋零,他們三個便扶搖直上,很快就成為領軍人,並稱為考古界的‘三駕馬車’。”
圓通繼續說道。
“人都死光了,不輪到他們上位也不行吧。”嚴昱不以為然。
“看你說的。你不會以為這事是他們為了上位自己搞出來的吧?”圓通一臉嗔怪。
“我可沒說,是你這麽理解的。”嚴昱兩手一攤。
其實他心裡確實曾閃過這個念頭…他承認自己是挺陰暗的。
“不可能!彭老是什麽人啊,你看程卿就知道,你覺得程卿的外公乾得出這種事麽?”圓通連連搖頭。
“彭老的愛徒程子文,就是程卿的父親,也是個老好人,有口皆碑的那種。”
“就是!”鍾義幫口道,“昱哥你不要亂說話啊!”
“呂義山不也是他徒弟麽?”嚴昱不以為然。
能教出呂義山這樣的徒弟,依他看這個彭老也絕不是個省油的燈。
話說回來,程卿也不是省油的燈…
一想到程卿,嚴昱不由地又是一皺眉,瞟了一眼程卿的帳篷。
“哎呦,跟你說不清楚,反正呢,肯定不能是他倆乾的。”
圓通一錘定音,不跟嚴昱糾纏。
“就是!就算譚宗複做的出來,彭老也不會跟著他做這種事!”鍾義接口道。
“這麽說來他們幾家也算是世交了?”黃士季摸了摸下巴。
“那個時候彭老年紀最大,譚宗複和羅家睦都還是二十出頭的小夥子,倆人都把彭老當成老大哥。彭老也很照顧他們。三家的關系確實很好。”圓通點了點頭。
“譚宗複醉心學術,成家比較晚,生子也遲,所以名義上譚守和羅亞,呂義山都是一輩人,但是年紀上卻差了一大段。”他繼續捋著三家人之間的關系。
“難怪,我就說譚守看起來比羅亞呂義山他們年輕多了。”黃士季點了點頭。
“譚守也是命苦。”圓通一說到譚守又是無限唏噓。
“母親死得早,後來父親也失蹤了,整天寄人籬下的,你們也看到羅亞對他那個態度,就像是使喚家裡的傭人似的。”
“譚守這麽大學問,也是羅家培養出來的,要真是對他不好,幹嘛花這麽大力氣培養。”嚴昱不同意圓通的觀點。
“那是羅家睦在的時候。羅家睦算是個有情有義的人了,一直到去世都在不停地尋找結拜兄弟,對譚守也是盡心盡力的撫養。可是羅亞沒踩他老爹的根,我看羅家睦死了之後,譚守在羅家的地位就是直線下降,你看羅亞對他,還不如對那個瓦順扒呢!”
圓通撇了撇嘴,低聲說道。
他一說羅亞壞話就壓低聲音,一副做賊心虛怕被聽到的樣子。
“呵呵,譚守這麽本事,年紀輕輕就是教授了,他要想擺脫羅家的鉗製,只怕不是什麽難事,是他自己願意待在羅家當牛做馬,你怎知沒有什麽其他原因。”
嚴昱完全不同意圓通的觀點。
他的世界觀裡從來就沒有可憐兩個字,在他看來,可憐之人必有可恨之處,他對所有外表上可憐的人都缺乏同情心。
看到圓通可憐譚守,他就不住地往下澆冷水,駁地圓通說不出話來。
“這是報恩…”圓通憋了半天憋出一句。
“報個屁恩,羅家睦都死直了還報什麽恩。要是真為了報恩留在羅家為虎作倀,那就只能說明譚守是個蠢貨,蠢貨不值得同情。要是不是為了報恩,而有其他目的,那你現在在這可憐他,就是個天大的笑話。”
嚴昱往睡袋上一靠,繼續毀圓通的三觀。
圓通張了張口想要說些什麽,可最後還是歎了口氣作罷了。
他其實對嚴昱還是有點畏懼。圓通雖然不如黃士季圓滑,但也不是個蠢人。
因著特殊的能力,他與人交流一般都是有備而來,尤其是如果他看透了一個人的弱點,那麽在交談的過程中,他就能輕易地佔得上風。
可是對嚴昱,他真是半點辦法都沒有。
一來嚴昱的魂祭給他很大壓力,他看不透嚴昱的執念和弱點。
二來嚴昱這個人本身也是很難纏,三觀不正,油鹽不進,說話做事全憑喜好,毫無顧忌。
你跟他說真理,他說你在放屁…真是無法溝通。
黃士季倒是在一邊笑開了,他很少看到師兄這樣張口結舌。
他也覺得嚴昱難纏,最主要的原因是他覺得嚴昱無所求,或者說嚴昱讓人看不透到底在求什麽。
一個人如果有欲望,那反而是很容易對付的。
喜歡錢的就給錢,喜歡美人的就給美人,投其所好,就能博得好感。
但是嚴昱,還真是不知道他想要什麽。
這人看上去吧,也不是很有錢,但是他對錢似乎又沒什麽興趣,羅亞呂義山,哪個不是大金主,可是他哪個大金主都不買帳。
你要說他喜歡美女吧,官雲衣程卿也都是一等一的美女了,他嘴上說想泡程卿,卻也沒什麽實際行動,也沒看他像韓星那樣鞍前馬後的伺候討好。
甚至對跟他關系很好的肖奉國,他也是一句不合就分道揚鑣。
黃士季笑著搖了搖頭,真是不知道這人到底在想什麽。
說句實在的,到現在為止,他也不知道嚴昱為什麽會突然同意跟他見羅亞,他到底想從羅亞這得到什麽呢?黃士季陷入了深思。
“繼續說。然後呢?”
嚴昱跟沒事人一樣,似乎完全沒有看到圓通憋成豬肝色的臉:“程子文和譚守他爸那趟遠行又是怎麽回事?”
圓通本來已經心灰意冷不愛再說話了,此刻聽到嚴昱的發問又好氣又好笑。
他覺得應該借此機會給嚴昱上上政治課,重新樹立一下三觀。
“小夥子…”
圓通一副挖心掏肺的樣子。
“你不要總是帶著負面的情緒去看這個世界,這個世界還是有真善美的。人與人之間不完全是利益的關系,確實,是有一部分利益的關系,但是不是人人都像羅亞這樣的,這世界是有好人的。”
“我們遠的不說,你看程卿,你看鍾義,包括我師弟。”
他指了指鍾義,又指了指黃士季。
“我自己就算了,我知道你覺得我不是好人。但是你看看他們,他們都不是壞人啊。”
“我也算了我也算了。”黃士季嘿嘿笑著。
“昱哥,我卿姐真是個好人!你別說她壞話。”鍾義別的沒聽懂,說程卿是個好人這句他可是聽懂了。
“我覺得圓大師,你就不要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嚴昱一臉破罐子破摔的樣子:“你繼續說一下程子文和譚宗複的事情好了。”
圓通見嚴昱朽木不可雕,一臉沉痛。
“繼續說繼續說啊。”鍾義也催促道。
“還說什麽啊。”圓通不開心。
“後面你們不是都知道了麽, 就是羅亞不是也提過麽,譚宗複和程子文從彭老那得到了什麽信息,然後就一起組織了一次行動,然後就出意外了唄。”
“具體發生了什麽?為什麽說程子文是山民害的?”嚴昱把困擾許久的疑問提了出來。
“就是當年,羅家睦不是找到了那個村子麽,找到了程子文,程子文那個時候已經瘋了。據說是被一個山民弄的,具體怎麽弄的我就不知道了。”
圓通摸了摸他渾圓的腦瓜。
“好像說是那個山民見財起意還是怎麽的,還說譚宗複的失蹤可能也和那個山民有關。後來那個山民大概是看到羅家睦他們找去了,知道事情敗露了,就跑掉了,也不知道是死了沒有,反正就和譚宗複一樣,活不見人死不見屍,直接失蹤了,到現在沒找到。”
“要真是見財起意,為什麽要把程子文帶回村子?如果他殺了譚宗複,為什麽不把程子文也殺了?”嚴昱還有疑問。
“深山老林的,殺了隨便找地方一埋,那不是神不知鬼不覺,一了百了麽?這不合理…這個事情,你是聽誰說的?”他問圓通。
“就是閑聊的時候說的…東一句西一句,我整合了一下。有些是飛龍他們說的,有些是羅亞譚守他們提過的,具體怎麽分是誰說的啊。”
消息的來源混雜,這還真是不好判斷…
嚴昱不再提問。圓通也沒什麽要補充的了,大家沉默了一會兒,便各自睡覺去了。
圓通對嚴昱還是有著戒備,他見嚴昱睡在最左邊,便和黃士季換了位子,去最右邊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