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境)
“生同衾,死同穴。”女子溫柔的聲音之中,有著一股令人動容的堅定,“不必用我的性命來威脅他。”
“你要殺的是我,希望只是我。我死了之後,他們也不會再對你構成任何威脅,趕盡殺絕反而對你無益,放過他們吧。”黑暗中,一個身影傲立著,“若是你肯放過他們,我便自刎在你面前,你這麽多年來的心腹大患便可一朝除之。”
“你是要死,不過沒那麽容易。”另一個陰冷的聲音悠悠響起,“你搶走了我想要的,如今,我要拿回來,當著你的面拿回來。”
“放了她。”那個一直高傲地站立在屠刀之下的男子,似乎是第一次因為恐懼而致聲音顫抖,“你要殺的是我,你恨的人是我,和她沒有關系,和他們任何一個人都沒有關系。”
“有!有關系!莫大的關系!”陰冷的聲音帶著一種怨恨語調,聽起來無比的滲人,“你本來就不該活在這個世界上,這些人,這些愚蠢到效忠於你的人,都該死。他們都會因為你而受盡折磨,痛苦地死去。而她,是我的,本來她就應該是我的,卻被你搶了去,現在我要你看著我得到她,看著我折磨她,眼睜睜地看著她痛苦卻無能為力。生同衾,死同穴?哈哈哈哈,真是天真的想法,我怎麽會成全你們呢?連最心愛的人都保護不了,還要眼睜睜地看著她受辱,看著她成為別人的女人,這滋味很美妙吧。你看,這裡是我專門為你準備的陵寢,是不是很壯觀?配得上你的身份吧?我會讓他們在這裡陪著你,生生世世地陪著你。而她,她不會在這裡,她會和我回去,會為了保全她的家人而忍辱偷生,好好陪伴著我。是吧?哈哈哈哈。”
“放開我!”厭惡!發自肺腑的厭惡!恨不得能砍掉被他抓住的手。
天色變得好暗,為什麽,為什麽周圍一個人都沒有了!又是那股熟悉的絕望感,慢慢爬上心頭。
她看清了那個之前一直掩藏在黑暗中的人,那個抓住自己手的人,真真切切地看清了,那副她永遠無法忘懷的猙獰面孔與周圍的黑暗迅速地融為一體,然後將她生生吞噬了。
“放開我!”程卿一掌揮向鍾義,鍾義伸手一擋,手上立刻出現幾道紅印子,可見這一巴掌打得多重。
“卿…卿姐,你怎麽了!”鍾義有點被嚇呆了,他手上傳來火辣辣的疼痛感。
程卿已經清醒過來,她大口喘著粗氣,眼淚不受控制地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怎麽了?”
“什麽事?”
“發生了什麽?”
“遇襲了?誰?”
外面已經炸開了鍋,官雲衣從帳篷裡鑽了出來,韓星拚命想擠進程卿的帳篷一探究竟,嚴昱和肖奉國睡眼惺忪地爬出帳篷,連黃士季也探出頭來。
“我沒事。”程卿迅速鎮定下來,然後一手捂住臉,另一手朝鍾義揮了揮示意鍾義出去。鍾義會意,忙退了出去,然後被大家團團圍住。韓星想要進程卿的帳篷,被鍾義阻止了。
大家面面相覷,不知道發生了什麽,也不知道該做些什麽。
大約過了2,3分鍾,程卿掀開帳篷走了出來,徑直走到嚴昱面前:“玉扳指還給我!”她的聲音有些尖利,不似平日裡的那樣冷靜從容,她的眼神沒有和任何人交匯,但是所有人都清楚地感受到她身上散發出的怒氣,那是一種前所未有的怒火,一種可能隨時會迸發,能在一瞬間燒盡一切的憤怒。
嚴昱呆住了,
他從來沒看過程卿這幅摸樣,愣神了片刻,他趕緊伸手入懷掏出那個玉扳指遞給程卿:“我忘記了…” 還沒等嚴昱說完,程卿一把奪過他手裡的玉扳指,力氣之大讓嚴昱感到手部被她抓碰到的地方一陣發麻。
程卿頭也不回朝天蓋寺裡走去,鍾義再次阻止了想要跟上去的韓星:“讓卿姐一個人靜靜吧!”
官雲衣的眼裡罕見地流露出一絲關心的神色,定定地看著程卿遠去的背影,表情複雜。
黃士季皺了下眉頭,旋即又微笑了一下,然後重新縮回帳篷裡去,再不見有任何動靜。
肖奉國和嚴昱互視了一眼,他倆是值最後一班,也就是鍾義和韓星後面的那班。在給肖奉國展示完上次的發現的東西之後,嚴昱就拉著他回帳篷休息去了,剛才聽到程卿的呼喊被驚醒,趕忙跑了出來,卻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
嚴昱看了看表,已經快3點了,剛好差不多到了換班的時間了:“那就趁現在換個班?”他問鍾義道。
“卿、卿姐不會有什麽事吧?要不…要不我再待一會兒。”鍾義猶豫地看了看程卿的背影。
“我也再待一會兒。”韓星看了看走遠的程卿,表示也想再留一會。
嚴昱和肖奉國是勢必不會再回去睡覺了,於是也圍坐在火堆前面,不時看一下天蓋寺程卿遠去的方向。
“有事叫我。”官雲衣沉聲說了句,便回自己帳篷去了,剩下帳外四個沉默不語的男人。
站在石棺面前,鋪天蓋地的悲痛感朝程卿襲來,她再也控制不住了,跪坐在地,扶住石棺,悲泣起來。
她右手緊緊攥住那枚玉扳指,攥得那麽緊,纖細白皙的手指因為過度用力而變得更加蒼白。她把玉扳指緊貼在胸前靠近心臟的位置,就那樣一直哭著。
也許,不止是因為剛才的那個夢吧,還有這些年來所有被她生生憋回去的委屈與憤恨,如今,都一次性地被宣泄出來了…不知道哭了多久,到了最後,甚至連哭的力氣都沒有了,她靜靜靠在石棺上,悲泣變為嗚咽,嗚咽又變成沉默,直到最後,一切又歸於平靜。
慢慢地,她用手一寸寸地丈量著石棺,撫過每一個地方,然後任由心痛的感覺傳遞到身體的每個角落。痛到了極致,便不會再痛了。
然後,她重新站了起來,深深地吸了一口氣,擦乾眼淚,整理好頭髮和衣裝,慢慢走回帳篷。
面朝著天蓋寺方向的肖奉國用腿踢了嚴昱一下,沉思中的嚴昱忙抬起頭,看到一個模糊的人影正朝火堆這邊走來,不消說,肯定是程卿。
鍾義和韓星也回過頭去,四人就那樣僵直著等待著程卿走近。
程卿走得很快,不一會就走到了火堆前,隱約可以看到她紅腫的雙眼,大家心照不宣,都沒說話。程卿也沒說話,嚴昱覺得她比平時更冷了,當然,這純粹是他的感覺,但是這感覺又特別強烈,其他人不知道是不是也是這樣覺得的。
“你...”韓星想說話,可是也許是因為程卿冰冷的氣場使得氣氛過於壓抑,他有些猶豫,還沒等他繼續開口,程卿就走進自己的帳篷,看都沒看他們一眼。
韓星有些沮喪,他暗恨自己不爭氣,然後悻悻地把燒火棍一扔,回帳篷去了。
“鍾義,你去睡吧。”嚴昱拍了拍鍾義的肩膀,“有事我叫你。”
鍾義點了點頭,他看上去仍有些擔憂,不過還是回大帳篷去了。
肖奉國和嚴昱用手裡的燒火棍隨意撥弄著火堆,他倆想說點啥,可是帳篷就在火堆邊上,談論什麽都似乎不那麽合適。
終於,在相顧無言了5分鍾之後,嚴昱站起身來,給肖奉國使了個眼色,然後朝天蓋寺方走去,肖奉國會意,也趕緊站了起來,跟著他朝前走去。
“到底怎麽了?”肖奉國追在嚴昱身後低聲問道。
“不知道,估計是做噩夢了吧,她經常會做噩夢。”
“我是說你,你去哪?”
嚴昱沒回答,徑直朝程卿剛才待的地方走去。他停在那個石棺面前。
凝視了一會兒,然後蹲了下去,伸手撫上石棺,他的腦海裡浮現起了程卿出現過的幾次劇烈情緒波動。最初是在天蓋寺,她因為體力透支昏了過去,醒來之後對自己的敵意;第二次是在她家的老宅,噩夢之後,情緒出現了很大的波動;接著就是這次,剛才,她幾近崩潰的狀態。噩夢,情緒波動,崩潰…程卿上次說過,在遇到他之後,做了二十年的夢境開始出現了變化,顯然,不是什麽好變化。
雖然還在夏季,但夜間的山上還是有些陰冷。
嚴昱的手有些顫抖,他心裡百味雜陳,他心中大概猜到了一些什麽,但是他不願意細想,他害怕自己猜對了。
肖奉國站在嚴昱邊上,他知道嚴昱情緒很差,但不知道怎麽安慰他。
嚴昱的情緒沮喪到了極點,在老肖的陪伴下,遊魂似地走回火堆邊上,然後就那樣呆呆地盯著火堆,不發一語,直到天明。
天剛蒙蒙亮的時候,程卿從帳篷裡出來了,肖奉國剛把火堆踩滅,看到程卿出來,他有點尷尬,不知道要怎麽打招呼,還好,程卿完全沒看他,直接去一邊洗漱去了。
嚴昱還是保持著那個呆滯的摸樣,呆呆地盯著程卿的背影,心裡有著一種莫名的負罪感和愧疚感。他接過老肖塞給他的杯子,然後猶豫了一下,最後還是選擇和程卿背道而馳,明知道自己是在逃避,明知道逃避是一種懦夫的行徑,他還是選了在這個時間點避開程卿。
等他們洗漱完,其他人才起來,這個時候,程卿已經一個人走到天蓋寺裡去了。
洗漱完畢,韓星和官雲衣在討論著什麽,嚴昱和肖奉國也在另一頭竊竊私語,黃士季微笑環顧了一下四周,朝佇立在天蓋寺裡遙望遠方的程卿走去。
“黃先生。”程卿回頭看到黃士季,“這裡的風水局,能改麽?”
“改自然是能改。”黃士季笑了笑,“有錢能使鬼推磨嘛。”
“錢不是問題。”程卿轉過身去,“我想請你幫我改了這裡的風水局。”
“程小姐想好了?如果這裡的惡局真的是用來困住些什麽的話,那麽改了這個局,該出來的不該出來的,可都全出來了。”黃士季一改輕佻的模樣,嚴肅起來。
“隻管改了便是。”程卿說道,語氣無比堅定。
“好,既然你心意已定,我回去便著手。”黃士季應道,然後又湊近了程卿,低聲說道,“寺西那具乾屍的身下,可能有東西。”
“怎麽說?”
“鎖魂針是防屍變的道法,那具乾屍和白虎位的那幾具骨架不是一起的。”
“哦?”程卿柳眉一軒。
“在白虎凶位埋屍是為了把風水做差。但你看,那些屍體都成了骨架,除了讓這個風水大局變成一個煞位之外,本身並沒有什麽威脅。但那具乾屍不一樣,那具乾屍是有威脅的,所以我師兄才會用鎖魂針釘他。”黃士季看向白虎位。
“那是什麽?”程卿問道。
“那個叫肉身煞。”黃士季低聲說道。
“肉身煞?”
“嗯。”黃士季點了點頭,“那個乾屍是在那死的,借助白虎凶位聚氣,讓肉身不腐成煞,肯定是為了保護什麽東西,西南這個地方有很多秘術,肉身煞是其中的一種,非常少見,一是因為會的人少,另一個就是因為肉身煞需要借助外力,就是外部的惡風水局或者是一些道具,才能保持自己的肉身不腐成煞。”
“所以你猜測那下面有東西?”程卿也看向白虎位。
“對,否則沒有理由會有人願意在這個惡局裡成煞,這是個永不超生的惡局,在這個地方坐化成煞就是把自己鎖在此處, 也一並永不超生了。”
“你的意見是?”程卿看向黃士季。
“我是程小姐的幫手,自然是要幫程小姐的,我是很有職業道德的。”黃士季笑笑,“所以這事我沒有當眾說,一切看程小姐的意思了。”
“你師兄都搞不定,恐怕沒那麽簡單。”程卿也笑了笑。
“師兄一定是在釘針的過程中發生了什麽變故,才會沒有釘完9根針,而且連釘入的5根也沒有收回。不管是什麽變故,估計都讓羅亞他們有的受了。”黃士季露出一個壞笑,“我看錢穆東他們怕的一定也是這個肉身煞。”
“你有辦法破解?”程卿問道。
“沒有,不過這裡有個現成的人選。”黃士季看向營地。
“嚴昱?”程卿眉頭一蹙。
“對,你看出來了。”黃士季點了點頭,“他們以為是韓星,其實是嚴昱,那個人有些古怪。”
“你想讓他去破肉身煞?會有危險麽?”
“目前恐怕只有他能破。至於危險,程小姐可放心,有我在,縱敵不過那肉身煞,自保也是無憂的。”黃士季道,“至於是現在挖還是後面再挖,就看程小姐的意思了。”
“那便現在挖吧。”程卿淡然道。
黃士季有些訝異,他本以為程卿會選擇私藏這個信息,沒想到她竟然選擇現在挖,也就是說她不打算瞞著呂義山他們了。
“好,程小姐說了算。”黃士季笑了笑,沒表示任何反對意見。
“走吧。”程卿朝營地走去。
黃士季緊隨其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