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程卿不敢相信…
是怎麽了…她還沒來得及細想,剛才…剛才他們越過了送葬的隊伍,她被母親推出了鎮門…
大雨止歇了…
“媽…”程卿有點發蒙…
“媽!”她回頭看去,鎮門後,是一片破敗的荷葉鎮,官若男沒了蹤影。
她想重進鎮門,卻被嚴昱一把抱住。
“放開我!”程卿掙扎著。
“冷靜點!”嚴昱用力抓住她。
程卿反手給了嚴昱一巴掌:“你放開我!!!”
“沒用了…”黃士季站在一邊,看著鎮門牌坊後,那完全不一樣的荷葉鎮,喃喃說道,“回不去了。”
程卿還在掙扎。
“放開她吧…回不去了。”黃士季對焦頭爛額的嚴昱說道。
“你給我閉嘴!”嚴昱一肚子火發不出去,對黃士季遷怒道。
可這麽一分神,他就被程卿掙開了懷抱。
程卿跌跌撞撞地衝進了鎮門,嚴昱也趕緊跟著跑了進去。
什麽都沒發生,剛才的大雨…沒了…鎮門裡外,完全一樣,真的如黃士季所說,回不去了。
程卿摔倒在地上,渾身顫抖著。
一分鍾前,她天真地以為一切苦難都要過去了…她甚至…沒有來得及朝著官若男笑一下…
因為太突然了,一切都太突然了…
原來什麽都沒有改變…不,變了,以為不會更糟的生活變得更糟了…
從沒有希望就不會失望的麻木,變成了懷揣著無法實現的希望跌入深淵,永世不得翻身的深淵…
她流不出眼淚,也說不出話,只是覺得疼,疼得想吐…
她劇烈地乾嘔起來…
嚴昱什麽都沒有說,也沒有碰她,只是安靜地待在她身邊,在如果她倒下,可以及時攬住她的距離之內。
肖奉國和黃士季也安靜地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天亮了…
肖奉國回過頭,遠方的地平線上,一輪紅日射出了今日的第一縷光芒。
光是那麽得亮,晃得人睜不開眼睛。
“我要去找上古神鏡…”這是近一個小時以來,程卿說的第一句話。
“好。”嚴昱點了點頭,“我陪你去。”
“不要你陪…”程卿以手撐地掙扎著站了起來,拒絕了嚴昱的攙扶。
“你沒得選,我也沒得選。”嚴昱淡淡說道。
“不要告訴雲衣。”程卿閉上眼睛,渾身輕顫著。
“好。”嚴昱答應著。
“我也跟你們去…”黃士季說道,“為了師兄…”
他看了一眼這個熟悉又陌生的小鎮。
“如果那個…他…沒有騙人的話…這裡不生不滅,沒有真正的死亡。那他們只是暫時被困住了,困在過去的某個場景之中,終有一天,我們會把他們找回來的。”
黃士季的話裡,透著一股堅定,前所未有的堅定。
遠處傳來機動車的聲響,一輛越野車背光開了過來。
“卿姐!!!”車還沒到,鍾義的聲音先到了,“卯時了!卯時了!”
車停了下來,官雲衣衝了下來,衝到近前,一把抱住了嚴昱和程卿。
“沒事了沒事了!太好了!媽呢?”她回頭看著一片破敗的荷葉鎮,眼中滿是疑惑,“我媽呢?你們…看到我媽了麽?”
“她走了。”程卿淡淡說道。
“走了?去哪了?”官雲衣疑惑道。
“不知道。她就是這樣,
我行我素,不管不顧。”程卿從手上把玉環摘了下來,遞給官雲衣,“她讓我把這個給你,她說做完要做的,她自會去找你。” “好端端的,為什麽給我玉環,她之前一直不讓我碰這個東西。”官雲衣皺眉道。
她接過玉環,端詳起來。
“可是…這出鎮就一條路,我們根本沒看到她啊?她到底去哪了?”官雲衣並不是個好騙的人。
“她從東邊的鎮口出去的,唉,其實她是去追擊那個妖道了。”嚴昱道。
說謊,是他從小就練就的本事,半真半假,用一個能吸引注意力的熱點去掩蓋話中的漏洞,這才是完美的謊話。
“妖道?!”果然,大家的注意力都被吸引了。
“就是黃士季的師父,大家都見過的那個老道士。”嚴昱有選擇性地把故事講了一遍。
“她一個人去的?!”官雲衣聽完就著急了,“那多危險啊!你們怎麽不攔住她!”
“她和師兄兩個人去的。”黃士季突然插口道,“他們倆不會有事的。離開了荷葉鎮,他…就是個普通的老人罷了。”
“我還是不放心!”官雲衣道,“我們去看看吧!”
“你媽不是一個不為自己備好後路的人,你應該知道。”嚴昱說道。
“她既然沒有讓我們隨行,自然有沒讓我們隨行的道理。此處地勢複雜,我們無法開車去找,徒步顯然也不現實,還是先開出去等消息吧。”
“你打算把我媽丟在這咯?”官雲衣的不滿溢於言表,“程卿!你也是這樣想的?!”
當參與說謊的人越來越多時,謊言和真相的區別就愈發地明顯了。
謊話終究是謊話,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圓滿的。越來越多的細節相互印證,便會讓其無所遁形。
何況,官雲衣原本就是個極聰明的人。
嚴昱和黃士季的失常言語,程卿的默不作聲,加上這個來得蹊蹺的玉環…
官雲衣已在心中勾勒出了一個她不願意相信的真相。
“程卿,你別騙我,媽呢…”她的聲音裡有竭力克制著的顫抖。
應對她的,是一片沉默。
“我媽呢!”她嘶吼起來,情緒在瞬間崩潰了。
“她沒事…”程卿走到官雲衣身邊,“她只是暫時被困住了。”
“她在哪?”官雲衣淚眼婆娑。
“在鎮子裡…某個時間段的鎮子裡…”嚴昱歎了口氣。
他向來不會應對哭泣的女人。對程卿,他束手無策,對官雲衣,他也一樣是毫無辦法。
“我們會救她出來的。”程卿堅定道。
“但是現在,我們得離開這裡。”她扶起癱坐在地的官雲衣。
“我們坐一輛車,剩下的一輛留在這,隻帶走必須的乾糧物資,其余的,都留在車上。”
她的情緒似乎慢慢恢復了平穩,讓人覺得那個幹練無比,如機器般冰冷精確的程卿,似乎又回來了。
“萬一她…”然而,她的利索,在最後顫抖的尾音中卡了殼。
“怎麽救她?”官雲衣需要一個保證,一個來自程卿的,強有力的保證。
“會有辦法的。”程卿給了她保證,“我保證,一定能救回她。現在,我們先離開這。”
程卿本想去牽官雲衣的手,可是她感到了自己手心裡的汗…
她不想,也不能讓官雲衣發現自己的緊張,她需要作出強有力的保證…在這個時刻,她需要支撐起官雲衣的信仰。
“走吧。”她率先轉身,想借著大步流星向前來掩飾肩頭的輕顫。
卻在這時,官雲衣“唰”地從背後抱住了她,失聲痛哭起來。
程卿咬緊牙關,淚水卻不自主地順著面頰流了下來。
她死死抓住那個裝著石刻的背包。她一定會救出母親!這不只是對官雲衣的承諾,更是對她自己的承諾!
【官若男】
穿過了鎮門,卻又回到了鎮中…就如同走入了一面鏡子般。
官若男並未慌亂,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失去了陰陽環的庇護,她是絕難突破那妖道所設的禁製的。
“失望麽?”身後傳來老道的聲音。
“失望什麽?”官若男慢慢轉過身。
“剛認下的女兒,又陰陽永隔了。”老道士帶著戲謔地微笑。
“陰陽永隔也沒什麽不好。”官若男也笑了笑,“太放不下生死的人,最是容易去鑽牛角尖,鑽到最後,終究是絕路。”
“你還要與我同歸於盡麽?”老道士並未將官若男的譏諷放在心上。
“你有什麽資格跟我同歸於盡?”官若男揚眉,“接下來的戲碼,難道不是我殺了你之後灑然離鎮?”
“哈哈哈哈哈。”老道士大笑起來。
“你這舉重若輕的模樣,和於微真是像極了。”他止住笑。
“其實,你心裡清楚自己無法戰勝我,否則,也不會把陰陽環給程卿了。犧牲自己,保全女兒,你們上官家的女人,就是有這樣…愚蠢的母愛!”
老道士的神色陡然變得陰森起來。
“你以為我真的想要留下程卿麽?可笑至極,程卿,官雲衣,圓通,黃士季…他們所有人對我來說都是可有可無。從頭到尾,我的目標都只有你一個人!你的到來真是讓我驚喜。”
他露出一個讓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因為你的到來,我改變了整個計劃,做了這一個接一個的連環局,讓你覺得我的目標是你的女兒。你知道麽?我賭得就是你這個六覺引,最終會和那個強大的法器陰陽環分開!”
他緩緩走到官若男身邊,帶著憐憫地看著她。
“你現在,知道自己有多愚蠢了麽?你真的以為這個地方是個鬼鎮麽?我需要召喚那些亡靈對付你?哈哈哈,那些都是道術的小把戲而已。”他又忍不住得意地笑了起來。
“只不過這裡確實有奇異磁場,使得這些平日裡見不得人的小把戲,能夠在這血月之夜,以假亂真,騙過開了靈覺的你。其實這裡的死人,早已被我煉化成玉了,哪裡還有什麽亡靈鬼魅,哈哈哈哈。”
他志得意滿,就像是一隻貓,在玩弄一隻將死的老鼠一般。
“你看到的那些景像,確實是曾經發生過的事情,但是那又怎樣?你真以為能從那些事情中找到我的弱點麽?哈哈哈,我怎麽會把永生這個法寶押在不受控制的人身上?我早就得到永生了,我想要的,你根本猜不透。”
“廢話完了麽?沒人想知道你的那些破事。”讓老道士備受挫折的是,官若男根本不買帳。
“你知道這裡為什麽會有異像麽?你以為一個玉礦,和一個聚氣陣,就能掀起這麽大的浪麽?”
對於未能吸引起官若男的注意,老道感到非常不滿,他不再賣關子,決定直奔主題。
“這地下藏著的,就是你們官家一直苦尋不到的上古神鏡!而你,這個六覺全開的引子,將會成為繼於微之後,第二把能夠開啟神鏡的鑰匙!”
官若男嗤笑道:“原來你也在做上古神鏡的美夢。”
“這確實是一場夢,一場讓人無法清醒的夢。”老道士展臂向天,“我說過,我就是這長生谷裡的神!很快,我會成為全天下的神!”
“你是這長生谷裡的精神病,萬幸的是,你永遠走不出長生谷這個精神病醫院。”
官若男箍了箍手裡的鈴鐺,這是她僅存的法器了,她做了一個決定,其實,她早就做好了這個決定。
“你打算用我的招魂鈴來對付我?”老道士將她細微的動作看在眼裡,失笑道。
“你們上官家那傳了千年的法器陰陽環,確實可以對我產生威脅,甚至能夠強行突破我設的禁製。但是現在,沒了陰陽環,縱然你是六覺引,也不是我的對手。”
“我有個疑問。”官若男看著老道士。
“都到這時候了,有什麽問題你隻管問。 ”老道士朝她一擺手。
“你借屍還魂的秘術,是不是蠱苗禁術裡的還魂術?這禁術你是從何處學來的?教你的人,是不是姓仡濮?”官若男的眼中閃出一道犀利的光芒。
“這問題,眼下還重要麽?”老道士並沒有正面回答。
“那倒也是。”官若男灑脫道,“有沒有答案,也沒什麽太大區別。”
“現在,你還有別的辦法對付我麽?”老道士又朝她露出了嘲諷的笑容。
“當然有。”官若男捋起衣袖,露出右臂的朱雀紋,“看來你雖然認識我母親那麽多年,卻依然對官家一無所知。”
“你想憑這個朱雀紋對付我?”老道士笑得更加放肆了,“這東西不過是當年那些山中隱寇自娛自樂的標記罷了,平日裡避避邪祟還有幾分用,你現在想用它來對付我?莫不是失心瘋了?哈哈哈。”
“你不就是個邪祟麽?”官若男冷笑一聲。
她劃破手臂,鮮血順著朱雀紋的紋路向下流淌著,被血液浸泡之後的朱雀紋,變得無比鮮活。
“你唬我麽?神火咒是蠱苗秘術,你們官家的人根本不可能會用!”老道的臉色微變。
“是麽?”官若男微微一笑。
“你騙我的!這是蠱苗秘術!官家的人怎麽可能會!”老道士驚駭地看著官若男,失聲大叫道。
官若男手臂上那染血的朱雀,突然像是騰空飛舞了起來,化作一團赤炎,直朝老道士撲了過去。
一切的真實,到了最後,也不過是一場幻夢…
灰飛…
煙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