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夜，澧水泛波，粼光輕漾。

　　河岸邊有一幢簡陋棚屋，燈光微亮，四周寂靜。屋前的竹竿上晾著一張絲網，看得出這是戶打魚人家。屋裡，一對年逾五旬的夫妻坐在桌邊，面前點著一個桐油燈盞，昏黃的光亮映照著他們布滿皺紋、飽經滄桑的面龐。倆人在吃晚飯，桌上擺著一盤黃瓜，半碟鹹菜，碗裡也就是每人半碗面糊。

　　男人叫覃大貴，鼻梁高聳，目光有神，頭纏一圈土家人常見的青布頭巾，身上卻隻穿一件無袖的漂白土布汗褂，露出兩隻壯實的臂膀，看上去顯得很有力量。

　　覃大貴吃著面糊，輕歎一口氣說:“唉，早就聽說共產黨的隊伍前不久到了湖北，按理說，以他們現在的氣勢，從宜昌、沙市一帶到我們石城應該要不了幾個日子，怎麽到現在還沒動靜呢……”

　　“你盼著人家來解放石城?”女人吃著面糊，抬眼問道。她和覃大貴年紀相差不多，但面容卻似乎要蒼老許多，頭髮有些斑白，額頭上布滿了明顯的皺紋。

　　“共產黨是幫著我們窮人的，誰不盼著他們早點來呀。只有共產黨解放軍來了，象盧宗漢那些掛羊頭賣狗肉的土匪天王才會得到報應。我真想親自動手，把他千刀萬剮了，給我們的兒子報仇！”

　　提到兒子，女人的眼圈突然紅了，放下碗筷，扯起圍裙擦著眼窩，傷感地說:“我們天兒要是還在，都快三十了，說不定早娶上了媳婦兒，給我們添上孫子了。那天殺的盧宗漢，真該天打雷劈，讓他永世不得超生……”

　　屋外一陣微風吹過，簡陋的棚門仿佛有人在推動，突然“哢嚓”一響。覃大貴放下碗筷，轉頭望著棚門，警覺地問了一聲:“哪個?”

　　外面無人應聲。

　　覃大貴悄悄從床邊抄起一支鳥銃，扯掉塞在銃口的布巾，繼續注意著棚門，有些納悶:“怪了，剛才明明聽到有響動，怎麽一下又沒動靜了?”

　　“風吹的吧。這河邊，平素連鬼影都看不到一個，大晚上的，哪有什麽人來。你別疑神疑鬼的，弄得我身上起雞皮疙瘩！”

　　覃大娘不在意，端起碗，抄起筷子，繼續吃著面糊。忽然，一個聲音從棚外輕輕傳來:“爹，娘，是我！”覃大娘仿佛傻了一般，手上的飯碗一下掉在地上，差點摔碎了。

　　覃大貴也有些癡呆，端起鳥銃對著門怯怯地問了一句:“到底是哪個?”

　　門外響起一個熟悉的聲音:“爹，娘，是我，你們的兒子回來啦！”

　　“天哪，是天兒！”

　　“是啊，真的是天兒的聲音……”

　　夫妻倆驚喜交集，一時不知所措。

　　門外站著一個人，正是一身便裝的覃天，他推著門，急切呼喚:“爹，娘，開門哪！”

　　覃大娘緩過神來，下意識地推一把覃大貴，“快，快開門！”覃大貴放下鳥銃，一步衝過去打開棚門，果然看見身材高大的覃天真真實實就站在門外，竟然有些不知所措。覃大娘也衝到門邊，看著有些陌生的覃天，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

　　“爹，娘，我回來啦！”覃天激動地跨進屋裡，在覃大貴夫妻倆面前跪下，連磕了三個響頭，又站起身，熱淚盈眶地看著他們。

　　“哎呀，真的是天兒！”

　　覃大娘迫不及待地把覃天拉到油燈前，仔細打量，喜極而泣:“天兒，你……你沒死?”

　　“娘，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覃天一手拉著覃大貴，一手擁著覃大娘，走到桌邊坐下，關切地打量他們，“你們還好嗎?”

　　覃大娘雙眼泛紅，抹著眼淚:“自從你被盧宗漢的人抓走後，我這心裡就沒踏實過。每天都求著菩薩顯靈，保佑我的天兒逢凶化吉，平安回來。沒想到，菩薩還真的隨了我的心願。天兒，你……你是怎麽逃出盧宗漢的魔爪的，這些年都去了哪兒，告訴娘，讓我心裡踏實些。”

　　覃天眼眶也有些濕潤，抓緊覃大娘的雙手，激動地說:“娘，你求的菩薩不是老天爺，是紅軍。那一年，我遇到了紅軍隊伍，是他們把我從盧宗漢的爪牙手裡救了出來！”

　　老夫妻倆看著覃天，都有些驚訝:“紅軍?天兒，你參加了紅軍?”

　　覃天點點頭，心中充滿自豪，“爹，娘，我參加了紅軍，參加了我們窮人的隊伍！”

　　夫妻倆撫摸著覃天的手，不禁涕泗滂沱，一段令他們刻骨銘心的往事又浮現在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