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染坊裡的麻掌櫃在櫃台邊扒拉著算盤，門外忽然走進個人來，大著嗓門叫他:“麻掌櫃，發財呀！”

　　麻掌櫃抬頭一看，只見一個年過半百的土家漢子，頭纏青帕，身穿布褂，腰裡還扎著條白色汗巾，走到櫃台邊用手指尖敲擊著台面。麻掌櫃認出他是河裡跑水運的船老大，連忙應聲:“哎喲，船老大，你總算來啦！”

　　“麻掌櫃，古河口捎的桐油給你送來了，正在碼頭上卸貨哩，你自己派人去收貨，上了岸，我可就不管啦！”

　　麻掌櫃嘴上客套:“不急。船老大，既然來了，就在我這兒吃了飯再上船吧。”

　　船老大推辭:“麻掌櫃，今兒用不著你管飯，我有地方去吃東道。保安團的向團長早就跟我說好，要請我下館子吃飯哩。”

　　“哎喲，船老大，你可真有面子，連向團長都請你吃飯，那可是非同小可呀。”

　　船老大有些飄飄然，“那當然。陳縣長明天要搬家，金銀珠寶，家當細軟，不管什麽寶貝玩意兒，全得靠我給他運到古河口去。向團長給陳縣長辦事，請我吃個飯那也是應該的嘛。”

　　“陳縣長要搬家?”麻掌櫃一臉吃驚，作勢朝門外掃了一眼，拉住船老大，小聲打聽:“你說這事怎麽口風這麽緊，連我們這些街坊鄰居都沒有耳聞哪……”

　　“麻掌櫃，這你就不曉得了吧?石城，馬上就要被共產黨解放軍佔領了。陳縣長不搬家，解放軍打進來，他那些值錢的東西不就全被共產黨給充公了嗎?”

　　麻掌櫃似是而非地點了點頭，附和說:“那倒也是。”

　　覃天挑著空魚簍在街上的幾個哨口附近轉了一遍，回到碼頭上，看見一艘碩大的機帆船停靠在岸邊，幾名大漢從船上把十幾隻裝滿桐油的大簍子抬下來，放到岸上。

　　乾柴棍把槍拄在地上，手扶著槍管頂著自己的下巴，在一旁看著一幫人乾活。

　　覃天放下魚簍，找乾柴棍打聽:“老總，看見我爹回來過嗎?”

　　乾柴棍換了個站立的姿勢，還是軟不拉塌的樣子，伸著一根手指在嘴裡咬著指甲蓋，說:“他呀，有時行情不好，賣到很晚才回來。”

　　覃天把魚簍放到小船上，陪著笑臉繼續和乾柴棍搭訕:“老總，我去找找我爹，這碼頭上人多，麻煩幫我看一下魚簍。”

　　乾柴棍倒也爽快:“去吧，我幫你看著。”

　　“好，謝謝啊。”覃天從船上跳上岸，幾大步跨上石階，剛穿過街口的槽門，卻見覃大貴挑著魚簍迎面走來。

　　“爹，情況怎麽樣?”

　　“天兒……”覃大貴朝四周望了一眼，走到覃天面前小聲說:“快走！”覃天從他肩頭接過魚簍挑在自己肩上，父子倆快步走下碼頭。

　　乾柴棍看見他們，上前瞅一下魚簍，見裡面剩著很多魚，賣弄地說:“我就說嘛，有時候行情不好，就算是河裡剛打上來的新鮮魚，也不好賣呀。現在天氣這麽熱，賣魚要趁早。”

　　覃大貴附和:“那是。明天，我早點來。”

　　乾柴棍叮囑:“老覃，向團長要的桂花魚，你可別忘了。”

　　“放心吧，記著哩。”

　　覃天把魚簍拎上船，覃大貴解開船繩，跳上小船，倆人一個撐著竹篙，一個劃著船槳，把船向下遊劃去。

　　父子倆前腳剛走，後腳從碼頭上又匆匆走下一個人來。

　　乾柴棍裝腔作勢地上前責備:“哎喲，麻掌櫃，這一碼頭都是你的貨，地方都佔完了，別人來還怎麽卸貨呀?”

　　來的正是染坊的麻掌櫃，手裡搖把折扇，掏出一包卷煙塞給乾柴棍，臉上堆著笑，客氣道:“乾柴榻兄弟，包涵包涵，一會兒的功夫就搬回去啦。”抬手招呼渡船:“哎，船家，過河！”

　　乾柴棍揣起煙，突然把槍一橫，盯著麻掌櫃喝問:“吔，我說掌櫃的，都這時候了，你過河上哪兒去?”

　　麻掌櫃一副火急火燎的樣子，又顯得有些沒奈何:“上哪兒去?當然是河對面收帳啊。你看這一地的貨，都還沒給錢哩。河對面那個漆匠去年用了我好幾簍桐油，一文錢都沒給，有沒有，好歹我也得去討討帳吧?”

　　乾柴棍一聽在理，揮著手放行，“行，去吧，早去早回！”

　　麻掌櫃趕緊拱手:“呃，呃，去去就來。”

　　渡船靠岸，麻掌櫃跳上去，急催艄公:“快，天要黑了，快撐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