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向財東等人，陳孟之拄著棍子從碼頭走上街口，穿過槽門，在路邊停留了片刻，沒有回縣政府，而是獨自朝街上走去。

　　烈日當頭，街上的行人不多。兩邊店鋪的攤販們要麽乾坐在門口搖著蒲扇，要麽放一把涼椅躺在蔭涼處打著瞌睡。

　　陳孟之一路走去，也沒個人搭理。不知不覺就到了覃月月的裁縫鋪外，猶豫一下，抬腳走進去。

　　覃月月背對著門，在案板上整理著一堆碎布料，聽見身後有人輕輕咳嗽一聲，回頭一看，發現是陳孟之，有些意外:“你來做嘛?”

　　陳孟之自己找個凳子坐下，手扶住棍子，望著覃月月，憂心忡忡地說:“你不曉得世道要變了嗎?共軍很快就會打過來了。石城，已危在旦夕！”

　　覃月月滿不在乎，“我一個老百姓，既不是土匪惡霸，又不是政府要員，共軍來了，頂多也就聽聽風聲追查一下我跟你的關系，還能拿我怎麽樣?”

　　陳孟之用棍子頓一下地，一臉懊惱:“你這是婦人之見！這年頭兵荒馬亂，步步驚心，處處險境。就算他們不把你怎麽樣，可這非常時期，民不聊生，你一個女人勢單力薄，能輕易度過難關嗎?”

　　“生死由命，富貴在天。人一輩子，走什麽樣的路，過什麽樣的坎兒，那都是命中注定的。只要是個人，就得認命！”

　　“糊塗！再怎麽認命，也得看看是什麽時候。現在，就不是任性的時候！”

　　覃月月眉眼一挑，挑釁地說道:“那你的意思，是讓我跟你走?”

　　“這幾天我都安排好了，專門征用了一艘船供縣政府調遣。你收拾收拾，只要有個風吹草動的，就跟著一塊兒走吧！”

　　“名不正，言不順，我憑什麽跟你走?”

　　覃月月句句話似乎都帶著刺兒，讓陳孟之頭都大了。也難怪，一個女人年紀輕輕就把自己的命運和一個有家有室的男人綁在一起，熬到如今人老珠黃了還是無名無分，還常常被人在背後指指點點說三道四，誰都會有幾分怨氣。加上這節骨眼上，陳孟之也沒心思給她畫餅，只是又用棍子頓了一下地，氣惱地說:“別那麽固執！這年頭，能活命才是天大的道理，再不走就沒有機會了。”哼哼一聲，起身拄著拐棍，拂袖而去。

　　覃月月心緒煩亂，關上店門，進到裡屋，坐在床沿獨自發了一會楞，從枕頭底下摸出一個紅色的小布包，打開來，露出一隻溜光閃亮的銀手鐲。她拿起銀手鐲端詳了一會，目光漸漸變得有些迷漓。

　　提起覃月月和陳孟之之間這段說不清道不白的情感往事，還得扯到三十多年前。那一年，覃月月十六歲，已經學了幾年裁縫。她自小漂亮聰慧，惹人疼愛，喜歡奇思妙想。第當師傅不在，就自作主張，用一些邊角布料縫製一些衣服自己穿在身上，讓人感覺新穎稀奇。可在當時，這些另類的行為很快就遭到了非議，認為是傷風敗俗，壞了老祖宗的規矩。

　　覃月月被家人責罵，一氣之下，借了幾十塊錢，跑到了省城長沙。可憐一個十幾歲的女孩子，在省城舉目無親，又無處落腳，口袋裡的幾十塊盤纏沒幾天就花光了。那時的覃月月涉世未深，加上又急著想擺脫困境，就循著滿街的店鋪挨個打聽，想找個事做。遇到一個嗲聲嗲氣的女人，憐惜說:“哎喲，你這個妹子，小小年紀就在外跑，也不怕被壞人盯上?那些人可是吃人不吐骨頭的，你要是上了他們的賊船，一輩子可就毀啦！”

　　聽這話，似乎對覃月月充滿了關心，加之又都是女人，覃月月就央求說:“大姐，那你能不能幫幫我，洗衣，做飯，跑腿兒，我什麽都能乾，就是不想回去！”

　　那女人還真給她找了個事。不過，不是什麽好事。一進門，覃月月見屋裡一群塗脂抹粉的年輕女人挽著幾個男人插科打諢，賣弄風騷，嚇得轉身就跑。屋裡幾個人追出來，對她拳打腳踢。覃月月被打得鼻青臉腫，拚命呼叫:“救命，救命啊……”

　　恰在這時，幾個大學生模樣的年輕人衝過來，怒吼:“住手！”把毆打覃月月的一群人嚇得一溜煙飛跑了。領頭的一個大學生扶起覃月月，關切地問:“妹兒，你受傷啦?”

　　覃月月聽他的語氣中帶有一絲鄉音，倍感親切，就倒在他懷裡委屈地哭了起來。這個人，就是當年還在長沙讀書的陳孟之。兩人一接觸，發現真是老鄉，自然的就慢慢走到了一起。

　　後來，陳孟之大學畢業回到石城。覃月月和他同居了一段時間，意外地發現了一個秘密。原來，陳孟之家裡已經有了一個指腹為婚的原配，早已過門。覃月月一怒之下和他分手。後經陳孟之反覆解釋，兩人分分合合，雖勉強繼續維持著關系，卻從此有了隔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