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縣政府院裡的一間廂房裡，卻是另一番景象。一張八仙桌上，燉了兩三個火鍋，周圍還擺了幾盤下酒菜，看上去相當豐盛。這桌飯名義上是陳孟之作東，其實是向財東操辦，可見在陳孟之眼裡，向財東還是值得信任的。

　　酒席已開了好一會，陳孟之坐在桌邊，似乎食欲不佳，鮮有動箸。陳次之和舒巴子、向財東以及周國卿等人則吃飯喝酒，推杯換盞，一個個粗聲大氣，好不熱鬧。

　　陳次之幾杯酒下肚，臉紅脖子粗，給另幾個人勸酒:“來來來，趁共軍還沒打過來，再喝兩杯。過了今天，我們這幫人說不定就各奔東西了，不醉不休，喝！”

　　陳孟之滴酒未沾，在一旁板起臉，數落陳次之:“別好酒貪杯！酒是穿腸的毒藥，差不多就行了。非得喝醉了，真要是天塌下來，想跑都跑不動，那就麻煩囉。”

　　陳次之掃興地放下酒杯，伸手拿起一隻雞腿啃著，悄悄拍拍身邊的舒巴子，起身出去。

　　舒巴子心知肚明，也起身說:“大舅，向團長，還有周團副，你們都先吃著，我去茅房撒泡尿就來。”陳次之前腳出門，他後腳跟了出去。

　　這舅甥倆年歲相差不大，打小就在一塊兒混吃混喝，可謂臭味相投。陳次之一遞眼色，舒巴子早已心中有數。所以，陳次之一抬屁股，舒巴子也就跟著閃人。

　　陳次之站在院子裡，見舒巴子出來了，和他勾肩搭背，“瑞林，你大舅就是個怕死鬼，我們倆躲到外邊兒喝去。”

　　倆人溜出縣政府大門，鑽進街邊的一個小酒館，點了一個大盤臘肉，再來一個青絲小炒，外加一碟花生米和兩個涼盤，讓掌櫃打了半斤苞谷燒，坐在桌邊齜牙咧嘴繼續喝起酒來。

　　酒館外面的街面上，響起一陣馬蹄聲。

　　幾名荷槍實彈的國民黨兵騎著騾馬，簇擁著一個少校軍官從街上馳過。軍官一臉嚴肅，顯得有些清高冷傲，目空一切的樣子。此人姓黃，是國民黨122軍從湖北敗退下來撤往湘西時，留下來守備石城的一名營長，剛剛到縣城周邊的幾個據點檢查了一下布防情況，對守卡的團丁表現很不滿意，肚子裡窩著火，想去找向財東交涉。經過街上的一個裁縫鋪門口，黃營長忽然改變主意，“籲”一聲勒住韁繩，跳下馬背，把韁繩交給隨從，自己扯了扯衣襟，又整理一下脖子下面的風紀扣，走進裁縫鋪，招呼正在縫衣的女裁縫:“老板娘！”

　　女裁縫叫覃月月，是個半老徐娘，長得白淨秀氣，雖穿著一身土家女人的自製印染布偏襟衣衫，頭上還包著青布頭巾，卻很有幾分姿色，看上去倒象個風韻十足的小少婦。聽見有人在門口招呼自己，抬眼一望，見一個國民黨軍官走進來，忙起身應付。

　　“唷，長官，從哪兒來呀?”

　　黃營長盯著覃月月，有些心猿意馬，“你這堂客，長得還挺水靈的嘛。家裡有男人嗎?”

　　覃月月看似柔弱，卻非風塵女子，眉眼一挑，給黃營長一個冷臉，斥道:“長官，你們是來打仗的，還是來挑逗我們這些女人的?”

　　黃營長楞了一下，臉上覺得有點掛不住，變了口風，訕笑著說:“老板娘，別把我們國軍都當土匪流氓，我就是想試探試探你，那麽緊張幹什麽?”

　　“試探我?真是好笑，我一個土裁縫，既不是土匪又不是共產黨，有嘛好試探的?”

　　黃營長慢悠悠地走到隔間的門邊，朝裡屋瞄瞄，又回過頭來四處看看，最後盯著覃月月道貌岸然地說道:“最近共軍南下，逼近石城。城裡的共黨地下組織活動猖獗，試圖蠱惑人心，和解放軍裡應外合，兵不血刃拿下石城，必須嚴加防范！”

　　覃月月撇嘴說:“我一個弱女子，手無縛雞之力，既不能扛槍，又不能打仗，你們防范共軍也別指望我呀。”

　　黃營長冷笑，“哼，堂堂國軍，怎麽會指望你們這些土包子來對付解放軍?我只是告訴你，如果有人想找你縫紉製作迎接解放軍進城的旗幟、標語和橫幅，那定是共黨地下份子，必須馬上報告。否則，你就脫不了乾系！”

　　覃月月說:“如果真的有，那我就告訴你。要是沒有，我也不能誣告別人，是吧?”

　　黃勝一臉冷漠，並不搭腔，出了門，跨上馬背，領著幾個隨從揚鞭而去。覃月月手扶著門，悄悄朝外瞄了一會，皺起眉頭，心裡不知想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