狹小的客廳裡，不知道從哪兒灌進來的風，將滿地的空藥瓶吹得滾來滾去。

　　衛來躺在水泥地上，臉色蒼白，雙眼無神的看著屋頂，看著被風吹得忽左忽右的白熾燈泡。

　　感覺就像剛來這個世界的時候一樣。

　　男人跪在他身邊，嘴角掛著一抹鮮紅，緊緊的握著衛來的手腕，握著他手腕上一道道觸目驚心的傷疤。

　　“所以，你把我關在房間裡，其實是怕我自殺，對吧?”

　　衛來的聲音有些空洞。

　　手心裡有些癢。

　　我，沒，死，你，不，能，死……

　　衛來終於明白，為什麽一直以來都麻木的男人，剛才會瘋了一樣激動起來，甚至掀了桌子，甚至差點動手打他。

　　只因為，衛來說，你兒子該死。

　　可是這句話，在男人聽來，無異於衛來想要自殺，再一次自殺，繼續自殺。

　　在男人眼裡，衛來就是他兒子啊，從來都是他的兒子啊。

　　一隻藥瓶滾到衛來手邊，他撿起來，輕輕搖了搖，空的。

　　“很久之前，就買不起藥了吧?”

　　男人的臉上閃過一抹痛苦，他不停的搖頭，將衛來的手握得更緊。

　　衛來掙扎著坐起來，臉上布滿了自嘲，苦笑不已。

　　這個男人，他的生命就快要走到盡頭了，可是……

　　他的兒子呢?

　　他死之後，剩下一個雙目失明的兒子，這個瞎兒子該怎麽活下去?

　　看看這滿屋子到處裹著的泡沫吧。

　　瞎兒子甚至連走路都磕磕碰碰，他能活下去?

　　更甚者，他本就一心求死，他已經自殺了不止一次。

　　男人，怎麽能閉得上眼！

　　衛來想起了男人的凝視，也想起了昨天晚上，懸在他胸口那把明晃晃的刀。

　　男人放不下兒子，男人想過帶著兒子一起上路，男人還想繼續照顧兒子，可終究……那是他兒子。

　　所以，衛來活下來了。

　　“把那道門打開，好嗎?”

　　衛來沒有看向男人，他的眼神重新變得渙散，更加渙散，跟一個真正的盲人幾乎沒有什麽區別。

　　他在努力的扮演好一個盲人。

　　【支付提示:不要讓他知道你可以看見】

　　直到這一刻，衛來才真正明白，這條提示到底是什麽意思。

　　不要讓他知道，因為他一旦知道，他就……

　　放心了。

　　這個男人早就沒藥了，支撐著他活下來活下去的，只有這三個字。

　　放不下。

　　他放不下兒子。

　　當他可以放心的時候，衛來知道，這個男人幾乎立刻就會死去。

　　猩紅的口罩……

　　現在，衛來隻想看一看，那道被男人緊鎖的門，裡面到底是什麽。

　　而那個被藍洋洋撞到的傷者，又到底在哪裡。

　　轟隆隆隆~

　　咚，咚咚。

　　“請問，有人在家嗎?”

　　正門外，第二次響起了敲門聲。

　　衛來知道是誰，警察。

　　他報的警，或者說，是他叫別人報的警。

　　下午，在街邊石凳的時候，衛來對那個老人說了一段話。

　　“我在他的微波爐裡放了殺蟲劑，爆炸是我弄的。不過，能讓我再回家吃頓飯嗎?我一個瞎子，跑不掉的，今晚十一點再報警，好嗎?”

　　是的，衛來報警並沒有說那個變態狂，他只是讓警察來抓他自己。

　　不過，

只要警察能來，又有什麽關系呢。　　可是現在……

　　變態殺人狂在哪裡?

　　衛來沒有理會外面的警察，他現在隻想知道，那道門後面到底有什麽。

　　“打開吧，好嗎?”

　　衛來再一次出聲。

　　然而，男人卻拚命搖頭，他似乎極不願意讓衛來去那裡。

　　“把門打開，然後我們吃飯，好不好，飯應該快好了。”

　　男人猶豫著，終於點了點頭，立刻反應過來，衛來看不見的，他又拍了拍衛來的手，扶著衛來走了過去。

　　這道門，在衛來面前慢慢打開。

　　啪。

　　男人伸手進去，開了燈。

　　下一刻，衛來臉上的苦笑和自嘲，更加濃鬱。

　　他剛才已經想到了，這道門後面，不可能有那個傷者了。

　　可衛來沒有想到的是，這裡，只是一間廚房。

　　一間逼仄到只夠站一個人的廚房。

　　角落裡，卷著一床涼席薄被。

　　衛來甚至能夠想象到，每一次病發，男人全身痛苦的蜷縮在這裡……

　　他該有多痛啊。

　　衛來也終於明白，為什麽這道門會一直緊鎖著，在那個小小的灶台上，他看見了昨晚那把懸在胸口的刀。

　　還是怕我自殺，對嗎?

　　轟隆隆隆~

　　外面的雨聲更大了。

　　任務時間隻還剩下不到一個小時，可是，那個傷者到現在還杳無音信。

　　看來這次……

　　衛來苦笑著搖了搖頭，不再看廚房一眼，轉身朝那排魚尾走了過去。

　　他盡量讓自己笨拙一些，摸索著將桌子抬起來，將魚尾重新擋住。祈福的魚尾和生日的許願一樣，不能說，不能見。

　　“吃飯！”

　　衛來坐下來，這才發現，三隻碗，都摔碎了。

　　男人的臉上終於不再麻木，可他笑得很生硬，就好像早已經忘了該怎麽笑。

　　他就像不怕燙似的，直接將電飯煲的內膽端上桌子，又從地上撿起不鏽鋼杓，放到衛來手裡。

　　叮！

　　衛來笑著點頭，在故意錯了幾次之後，用杓子從內膽裡舀起飯菜，在男人的注視下，送進嘴裡。

　　“真的很好吃。”

　　“你也吃。”

　　男人笑得更加開心，甚至都不那麽生硬了。

　　他夾了一筷子米飯，小心避開了白菜，也送進嘴裡，嘴邊的鮮紅猶在。

　　一間陋室，一方小桌，一把杓子，一雙筷子，一鍋湯飯，一個父親，一個兒子，一個病人，一個瞎子。

　　一個家。

　　轟隆隆隆~

　　“你等下還出去嗎?雨很大。”

　　男人點了點頭，又伸出手，拍了拍衛來的手背。

　　回想起今天上午的情景，衛來猜到了，這個男人，應該是有一份從深夜到中午的工作。至於是什麽，衛來已經不想再猜。

　　這個時間段的工作，又能有多體面?

　　所以，才會有這樣奇怪的，在午夜的一頓飯。

　　男人只是在固執的維持著……

　　一日，三餐。

　　小半鍋魚湯飯，很快被兩個人吃完，一多半都進了衛來肚子。

　　男人依然一直盯著衛來，只是，眼睛裡終於有了些許神采，那叫作笑意。

　　一道閃電，將昏暗的客廳照得透亮，照亮了男人臉上的笑容，也照亮了衛來臉上的絕望，他盡量在隱藏的絕望。

　　轟隆隆隆~

　　咚，咚咚。

　　“請問，有人在家嗎?”

　　衛來皺著眉看了一眼正門。

　　“那我進來了喔。”

　　下一秒，他的臉色驟變！

　　我?

　　不是我們?

　　外面就來了一個警察?

　　不可能！

　　衛來的呼吸突然急促起來。

　　暴雨，深夜，盲人，年輕男性……

　　不！

　　外面在敲門的……

　　絕不是警察！

　　“快，把門抵住，不要讓他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