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來是衛耀宗和聞玉蘭一手帶大的。

　　可以說，衛來的三觀，就是衛耀宗親手給一點一滴塑造起來的。

　　老爺子一生行醫，被人尊為中醫國手，憑著精湛的醫術救人無數。

　　上至廟堂之高，下至乞丐之卑，在衛耀宗眼裡都一視同仁，都是他的病人。

　　因此，他的醫德同醫術一樣，都讓人無可挑剔。

　　可就是這麽一尊活菩薩，在得知衛來一手將王麻子送上死路之後，竟然並不覺得這裡面有什麽太大的問題。

　　衛耀宗黑化了?

　　當然不是。

　　衛耀宗最滿意衛來的，就是這一點。

　　心狠手辣！

　　殺人的一刀，閉著眼睛說捅也就捅出去了。

　　可要想救人，卻要睜大眼睛直面鮮血淋漓。

　　醫生，從來都是要比殺人的人，更狠！

　　而且，治病救人不是請客吃飯，沒有那麽多客氣叨擾。

　　醫者父母，講仁，講德，可是從來講不得溫良恭謙讓。

　　衛耀宗是把衛來當做衣缽傳人來培養的，原本衛來的一切都讓他無比滿意，這孩子聰明，心思縝密，狠起來絕不手軟。

　　且好看！

　　他幾乎已經看見，中醫將在衛來手裡發揚光大，可惜……

　　“衛來，三年前，那張治感冒的方子，你不願意公布，我答應了。”

　　衛耀宗看著衛來，語氣變得極為嚴肅。

　　“因為感冒畢竟可防可治，雖說現在沒辦法做到像你那張藥方一般，徹底把感冒治斷了根，可這不重要，這病要不了人命。”

　　衛來輕輕點頭，卻依然一言不發。

　　三年前，那個醫院突然出現在他手機上，衛來根本不信它所說的無病不治。

　　當時他正感冒著，鬧著玩一樣點進了那個APP。

　　然後……

　　差點叫僵屍給咬死！

　　這個APP就像是量身給衛來打造的一樣，它似乎知道衛來膽小，於是給弄的全是可怕恐怖的世界。

　　甚至，就連它存在的形式，對衛來而言都充滿惡意。

　　醫院。

　　是的，衛來對醫院，極端抗拒。

　　因此，除了第一次的誤打誤撞，三年以來，衛來從未再打開過這個APP。

　　直到幾天前，衛耀宗告訴他，他婆婆的病……

　　“衛來，你很清楚這張藥方有多重要，你清楚有多少人需要它！”

　　衛耀宗猛地一揮手。

　　“藥方必須公布！”

　　“哪怕你是用賣，哪怕你開出個天價，這張方子也必須公布！”

　　衛來抬起頭，不再避讓爺爺的目光。

　　“我不同意。”

　　“你忘了我怎麽教你的?衛來，你給我跪下！”

　　“衛耀宗，你給我跪下！”

　　聞玉蘭橫眉冷對，巾幗不讓須眉，還要叫須眉跪下！

　　衛來偷偷摸摸瞄了爺爺一眼，老頭兒臉色漲得通紅，可是唯唯諾諾的硬是不敢往婆婆那邊看一眼。

　　這孫子多壞啊。

　　你說你這時候躲婆婆後邊去，撒個嬌賣個萌，老太太的氣立馬就順了。

　　可衛來……

　　噗通就跪下了，眨巴著一雙眼睛忽閃忽閃看著他爺爺，就像在說……

　　該您了嘿。

　　衛耀宗氣得直哆嗦，顫巍巍的指著衛來，愣是一句話說不出來。

　　“哎喲，我的乖孫子，快起來快起來，婆婆給你做好吃的啊，咱們別理這個老家夥。”

　　衛來拉著婆婆的手，

卻沒有站起來。　　“爺爺，一直到現在，我還是不敢一個人睡。”

　　隻這一句話，衛耀宗卻閉上了眼睛，臉上頓時有幾分蕭索。

　　“起來吧。”

　　衛來這才起身，扶著婆婆坐下。

　　聞玉蘭緊緊握著他的手，一刻也不願松開，眼神中滿是心疼。

　　“孩子，你受委屈了。”

　　衛耀宗睜開眼睛。

　　“衛來，你……仍然不肯原諒他們?”

　　衛來輕撫著婆婆的手，但說出的話，卻像刀子一般。

　　“我不會原諒，永遠都不會！”

　　“不要說救他們，我寧願他們全都去死，現在就去死！”

　　他們……誰們?

　　到底是什麽人，讓衛來如此的恨入骨髓！

　　十多年前，在京城發生過一起大案。

　　一群醫鬧的家屬，為了訛詐醫院，闖進主治醫生的辦公室。

　　當時，醫生的妻子帶著孩子，在辦公室裡等著他下班，噩夢在那一刻降臨。

　　夫妻倆把孩子推進儲物櫃裡，用身體擋在櫃前。

　　那群人鬧啊，罵啊，打啊，砸啊。

　　最後，辦公室裡，只剩下兩具血葫蘆一樣的屍體。

　　還有一個九歲的孩子。

　　醫生叫衛濟民，醫生的妻子也是醫生，叫張欣悅。

　　他們為那個病人嘔心瀝血，不分晝夜的研究治療方案，他們費盡心思拚了命想要治好那個病人，最終……

　　他們死在了那個病人的家人手裡。

　　活活被打死！

　　當著自己孩子的面，活生生被人打死！

　　對了，那個孩子，名叫衛來。

　　他隨媽媽，長大之後很好看，特別好看。

　　可是，他媽媽，他爸爸，卻再也看不見。

　　從那以後，衛來變得非常膽小，他怕黑，他怕血，他怕死人，他怕原本一個正常男人不應該害怕的所有一切！

　　這也是為什麽他會住在舅舅家的原因。

　　正如他所說，一直到現在，他還是不敢一個人睡覺。

　　在學校，衛來住人最多的宿舍。

　　回到家，他跟張陽陽形影不離。

　　現在……

　　“不要說救他們，我寧願他們全都去死，現在就去死！”

　　所以，他們是誰們?

　　所有在醫院的病患，全都是他們！

　　衛來就是這麽極端，他恨死了那些躺在醫院裡的人，所有人！

　　全都該死！

　　為什麽還不去死！

　　要讓他公布這兩張藥方?

　　衛來的回答輕描淡寫，可也是斬得了釘截得斷鐵！

　　“我不同意。”

　　一瞬間，衛耀宗仿佛蒼老了幾分。

　　他就不恨那些人嗎?

　　他恨，他當然恨，他理所當然的恨！

　　那是他兒子，那是他兒媳！

　　而且，他衛耀宗傾盡心血培養的傳人，他的親孫子，在衛耀宗看來近乎完美的醫者胚子，如今……

　　一顆幼苗，夭折了。

　　“可是……衛來，他們不能代表其他病人，他們……”

　　衛耀宗說不下去了， 他在衛來眼睛裡，只看到倔強，還有極力克制的……滔天怒火！

　　聞玉蘭仍舊緊握著衛來的手。

　　“老家夥，從你手裡獲救得治的人，少說也過萬了吧?更不要說你挖掘改良藥方，著書立說，從中受益的人，說個不計其數不過分吧?”

　　“你這一輩子，對得起所有人，咱們老衛家也對得起任何人！”

　　老太太越說越氣。

　　“這可是你親孫子，你死去兒子的香火！”

　　“我告訴你老東西，那方子是我寶貝孫子給我的，沒你什麽事，你趁早死了這條心！”

　　衛耀宗……敢怒不敢言。

　　不過，當看見衛來將中藥袋取出來放進茶壺裡加熱，還是忍不住湊了過來。

　　“怎麽能這麽糟蹋東西，很影響藥湯口感的。”

　　衛來:……

　　中藥還有口感?

　　趁著午飯後時間還不長，衛來伺候婆婆喝了藥，然後離開了書房。

　　估摸著張陽陽也快做好飯了。

　　仔細盯著衛來關好門之後，老頭兒老太太一起犯了愁。

　　“老頭子，你說咱家寶貝孫子能看上那個女娃嗎?”

　　“難說，那丫頭也是醫生，我倒是挺滿意。”

　　“你滿意頂什麽用?就是醫生才麻煩，我怕小衛子心裡那道坎……”

　　“明天見了面再說吧，人家還不一定能看上這臭小子呢。”

　　“呸！小衛子多好看呐！我看那女娃的照片，也就勉強能配得上我孫子，就這還委屈我孫子了呢，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