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天,黎俠去古塘村辦事,回來的路上,被三個日本兵糾纏,一路被追趕到了巍山上。在樹林中,她拚命的跑,但是日本兵不肯罷休,緊追不舍。
黎俠被一個樹藤給絆倒了,扭傷了右腳。她爬起來繼續跑,但是右腳就是不聽使喚,又踉踉蹌蹌的撲倒在地。
黎俠聽到身後傳來了鬼子的笑聲越來越近,絕望的閉上眼睛。突然,身後傳來槍響,又是一陣槍聲。安靜了。她睜開眼,看了看身後,鬼子都趴在那裡了。
一個人朝自己跑過來。“快起來跑,後面的鬼子馬上就會追過來。”
是他,又是那熟悉的聲音:“你能走嗎?”說著,去拉黎俠的胳膊,試圖要把她扶起來。
黎俠在他的攙扶下站了起來,走了兩步,但也只是勉強走了兩步,根本無法走快。這時,山坡下鬼子的聲音已經可以聽的見了:“人呢?跑哪裡去了?繼續追。”
黎俠看了看那人:“是你。我恐怕走不了了。你快走吧。不要管我了。”
“我不會不管你的。你站好了,爬我背上,我背你。”
“這樣我們兩個誰也跑不了。你快跑吧!”
“不要任性。”
方正不顧黎俠的反抗,背起她就朝前方跑去。在方正的背上,突然,她腦子裡出現了那天和父母一起被日機轟炸的時刻,當時自己哭喊著找父母,也是被一個高大的男人背著逃離,才得救的。這個寬闊的脊背和那個是如此的相像。“不要任性。”那個人當時也是說了這麽一句,我就不再反抗了。
黎俠希望眼前的這個人就是曾經救過自己的那個人。但轉念一想,怎麽可能,世界如此之大,那會有這麽巧的事呢。她認為只是自己太想找到那個曾經救過自己的人的。
後面的敵人越來越近,方正拚盡全力的往前跑,突然他站住了。眼前是懸崖峭壁,崖下是湍急的甬江。方正已經能聽到敵人喊叫聲:“別開槍,抓活的。”方正心如刀絞。黎俠掙扎著從方正的背上滑下來。“你趕緊從左面跑。他們抓的是我。你不要管我了。”
“你會游泳嗎?”
“會。”
“我喊一二三,一起跳下去。”
黎俠想,被鬼子抓住也是凶多吉少,不如跳下去,或許還有生還的可能。“好!”
“一二三,跳。”
懸崖絕壁上,兩個迅速下降的身影。黎俠落入水中,拚命浮出水面,睜開眼,看到方正在湍急的水流中正在尋找自己。
黎俠奮力遊過去,拉住方正的手,順著水流,衝到一個僻靜寬闊處,才慢慢停了下來。兩人看看都沒有什麽大礙。聽聽崖壁上,一陣亂槍之後也安靜了。
他們爬到了岸邊一個略微平坦的地方,黎俠看了一眼方正說:“現在我們怎麽辦?”
方正看了看四周:“有幾個辦法:一是從哪兒下來的再從哪裡上去。二是順著河道總會有平原的地方。第三是,這條河是通航的,我們坐等船隻過來求救。其中第三條路是最為省力。你有什麽辦法?說說看?”
黎俠調皮地說:“很多。可以大聲喊,鳥獸都被驚起,就有可能會引起上面的人注意;可以在漂流瓶裡放紙條,扔到河裡。”
方正笑著說:“等到有人看到漂流瓶,我倆估計也餓死在這裡了,況且,也沒瓶。不管如何,我們現在是安全的,先歇會兒,看看你的傷再說。”
黎俠這才又感覺到右腳腕刺痛,已經腫的很粗了。
方正說:“你站起來走兩步,看還能走嗎?”
黎俠站起來,在狹小的空間裡原地走了兩步,“應該還能走。”
方正:“那就應該骨頭沒問題。”
黎俠說:“幸好這兩天周末。可以好好養一下。”說著,黎俠整理了一下衣服。
突然,黎俠的手停在了衣服的口袋處,不知什麽時候,衣服口袋已經被劃了個大口子,口袋已經翻到了外面。“糟了!我的臂綁帶呢!”
方正問:“什麽臂綁帶?”
黎俠根本沒有聽到方正在說什麽,自管自的全身翻找。“我就是放在這個口袋的。沒了。掉了。我得回原路去找。”說著,朝山上面看。
“你瘋了。我剛才說的原路上去是不可能的。這是垂直崖壁。”
“不行。我必須找到。”
“到底是個什麽東西這麽重要?”
黎俠撕了一條上衣衣擺的邊,繞在腳的受傷部位,然後把上衣的兩個角在腰前面綁起來。她抓住一個掛下來的老樹枯藤,兩腳借著崖壁往上爬。
樹藤有個五六米長,黎俠順利的順著樹藤來到了樹根處。在十米左右的右上方還有一棵樹,這中間沒有可以抓的地方,還好有幾塊突出的岩石還能夠得到。
黎俠抓住岩石,憑借猛地往上一使勁的慣力,抓住了一塊離樹最近的石頭,雙腳使勁往上伸,終於夠到了那棵樹。方正緊跟在她身後。
黎俠此時的眼裡每一塊岩石都是救命的扶手。每一棵岩石間頑強生出的樹都是一個生命的驛站。戰勝每一米的距離都令黎俠信心陡增。她一腳踩在一棵小樹枝上,一手扒在一塊石頭上,全身緊貼這岩壁,用眼角余光看了看山下,方正就在離自己腳下不遠的地方,離河面大概已有三十來米了,河面波濤翻著白浪。
黎俠感到頭暈。
黎俠她閉上眼睛,深呼吸了幾下。睜開眼又看看山上,可還看不到山頂。前面的那個突出一點的石頭怎麽離得那麽遠呢!怎麽都夠不到。
方正在黎俠下方兩腳做了一下調整,踩踏到比較堅實一些的岩石上,稍微往上爬了一米,穩了穩身體,然後騰出一隻手,托住黎俠的一隻腳,使得她的身體慢慢的往上移動了一米,她的一隻手終於抓上了那塊石頭。
方正看到黎俠抓過的每塊岩石上,都印有她手上的血印。
兩人都氣喘籲籲,但又極力的屏住呼吸,好像是怕岩石會被呼吸吹落。離頭頂三四米的地方有一排橫著生出來的荊棘。兩人終於爬到了這裡。腳踩著荊棘的根部,手抓著岩石,兩人開始盡情的喘著氣。似乎是要把所有的恐懼和疲勞都呼出去。
方正抬頭,已經能夠看到山頂了,還有十米左右。
方正先往上爬了起來,想先到山頂上去拉黎俠。
黎俠就在方正右面,兩人並排向上爬。
突然,黎俠左手抓的岩石碎裂了,“嘩啦”一聲滾了下去。她只有右手扣著一塊石頭,雙腳一緊張也懸空了。方正說時遲那時快,一把抓住她的左手手腕。懸崖峭壁上兩個年輕人命懸一線。
方正死死的抓住黎俠的手,決不能讓她滑落。黎俠也緊緊的抓牢方正的手,緊貼峭壁,雙腳在尋找落腳的地方。方正抓岩石的手慢慢的流下鮮紅的血。兩隻互相抓住的手也血肉模糊。
“我的腳已經踩到岩石上了。”黎俠朝方正說。
“你的手抓住這個地方。抓牢了嗎?”方正幫助黎俠把手放在一個比較大的突出的岩石上。
“抓牢了。你放手吧。”
方正率先爬上了山頂,然後把黎俠拉上了懸崖邊。
黎俠一下癱倒在山頂上。
方正仔細的觀察周圍,確定沒有敵人之後,對黎俠說:“你還好嗎?”
黎俠定了定神。“還好。你呢?”
方正回答道:“我也好的。你往裡面來,邊上危險。”
黎俠和方正又往崖邊的林子裡面挪了挪,歇息了片刻。
黎俠站起來,朝四周搜尋,循著原路邊走邊找。方正問:“你到底是什麽東西丟了?”
黎俠:“一個臂綁帶。”
方正也幫助找了起來。黎俠看到在一棵樹杈下,有一個東西在飄。跑到跟前一看,正是臂綁帶。她撿起來,指了指那個樹杈,就是你把我的口袋刮破,差點害死我。”
方正過來一看臂綁帶,楞了一下。“你怎麽會有這個東西?”
“它可是我的救命恩人留下的。”
“讓我看看。”方正拿過臂綁帶,看到背面寫著一個“方”字。頓了一下。腦子裡閃現出那個時刻。
那一天,方正去執行任務,正好路過小城。不料,遭遇敵機轟炸,看到一個十二三歲左右的小孩被轟炸氣流推倒,那個小孩爬起來就要往被炸的坍塌的房屋裡跑,還邊喊著“爸爸,媽媽”。
方正趕緊把孩子抓過來,把她帶離爆炸現場,送到了救助站。在救助站裡,孩子要跟著他,不讓他走。
方正拿把臂綁帶取下來,說:“我現在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去做,不能帶著你。你拿著這個,以後一準找到我,好不好?”
“你從哪裡得到的這個臂綁帶?”方正問。
“是那年鬼子的炸彈炸中我的家,全家人都被炸死了,當時我在弄堂裡。幸好有人救了我,給我這個。”
“這個丟了就丟了,你看你冒死回來找。”
“我要拿著這個去找他。”黎俠說著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方正看了看臂綁帶,說:“這人海茫茫到哪裡去找啊。”
黎俠說:“只要心誠,就能感動老天。幫我把他帶到我身邊。”
方正說:“你還信這個。這兵荒馬亂的,誰都無法預知自己的命運,你只要過得好好的,他冒死救出你就值得了。”
“我一定要找到他。”黎俠拿回臂綁帶。
方正看著黎俠那固執的表情,真想告訴她一切。可是,想到自己的身份和任務, 方正知道自己不能這麽做。
這天分手後,方正沒有心思乾別的。也早早的躺下了。又仔細理了一遍白天的一切,想想自己有沒有留下什麽不應該有的痕跡。他多年的臥底已經養成了習慣,每天睡覺前都要把白天的一切都仔細的回顧一遍,看看有沒有做錯的,有沒有說錯的,如果做錯了或說錯了什麽,會有什麽後果,應該怎麽彌補。
自己出城去應該並沒有什麽人看見,即便是看見了,去廟裡燒香也很正常,因為今天正好是母親的祭日。自己在與敵人交火時,一直蒙著面,也不會有人認出自己。那幾個敵人已經被打死,也不會有人知道今天他所做的一切。不,應該說除了黎俠之外,沒有人知道。黎俠,她也是自己的同志,自己當初在硝煙中救出的小女孩已經都成長為自己的戰友了。太好了。一想到這裡,方正心裡暖暖的。
今天,他發現黎俠看自己的眼神,又讓他想起了烈火中抱著的小女孩的眼神。看到她那麽執著地尋找自己,方正有點不忍瞞著她,但他馬上想到,自己不能夠告訴她,自己肩負的責任和重擔不能讓自己有半點分心,一點點的失誤就會令不僅僅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同志們粉身碎骨。正因為黎俠也是自己的同志,要遠離她,才能使她更安全。
方正靜靜地閉上眼睛,讓自己的思緒一點點的遠離深深的記憶,漸漸的淡化眼前那婀娜的倩影。慢慢地,方正入睡了。慢慢地,在每一個沒有人的深夜,他就站在她的不遠處,看著她成長,成熟,像鮮花一樣絢爛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