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大概午夜十二點左右，突然，街上又熱鬧起來了。打破寂靜的先是一陣汽車的馬達聲，隨即，一輛卡車停在了一個弄堂口，從車上下來七、八個人。個個都是腰圓膀粗的漢子，齊一色的穿深色服裝，跟在一個身材稍胖一些的男人後面，此人是軍統江東城站行動隊隊長付中傑，大方臉，深眼窩，個子足有一米八。他帶著幾個人衝進弄堂。路邊昏暗的路燈把幾個人影拉的越來越長，猶如幽靈移動，逐漸籠罩狹小的巷口。他們在一個朱紅色大門前停下來，幾個人閃到兩邊，為首的一腳踹開大門，幾個人如迅雷般的衝進西廂房。房間裡，一對夫婦來不及穿衣，就被拖下床。那個女人看上去還像個學生的樣子，本能地站起來去找衣服，畢竟，這時，裹住自己的身體是此時能夠保持自己尊嚴最急迫的事。“不許動！”一個便衣厲聲地說。這時，另一個便衣看了看她蜷縮的身體，不知是一時人性戰勝獸性而產生了惻隱之心，還是面對裸露的女性想到了自己的妹妹，總之他有一種想要保護她身體的念頭閃過，他從凳子上拿過來一件睡衣丟了過去。女人急忙套上，然後望了一眼那個扔衣服的便衣，眼神中傳遞一種感謝之意，就這麽簡單，一件衣服遮住了肉體，也保存了一個人的尊嚴。

　　付中傑問:“你叫張造時，對吧?共產黨。帶走。”那個女的膽怯地說:“你們弄錯了吧。哪有什麽共產黨啊?”“還嘴硬。一起帶走。”幾個人不由分說，推搡著兩人，出了房間。

　　東廂房裡，房東徐大媽披上外套，拉開一點窗簾，從窗戶往對面瞅。裡屋傳出來聲音:“姆媽，外面什麽聲音啦?”

　　徐大媽連忙低聲說:“你不要響。對面好像出事了。”

　　徐大媽的女兒一聽這話，也立馬湊到窗戶邊:“那要不要報警的?”

　　“那幾個人好像就是穿便衣的警察吧，都穿一樣的黑衣。”

　　“他們倆看上去不像是壞人哎，為什麽要抓他們?”

　　徐大媽拉上窗簾:“哎，這世道！也不總是好人抓壞人的。”

　　幾乎就在同一時間，軍統江東城站行動隊一組組長梁一成也帶著三個人衝進了江東大學教工宿舍區，看門大爺還想攔住他們，梁一成把大爺推到一邊，問:“楊仲輝住哪裡?”大爺:“你們要幹嘛?楊老師不在。我今晚沒有看到他回來過。”“別廢話。帶我們去。”大爺走到二樓最東頭的房間停下來。梁一成指了指身邊的人，說:“你隱蔽在附近，還要看住這老頭，別讓他亂說話。你和我進去等他。”過了大約有半個鍾頭，梁一成看到房門鎖在轉動，迅速貼門後，楊仲輝剛跨進門，梁一成一把掐住脖子，助手上前上了手銬。“收隊。”大爺望著一行人離去，歎了口氣，搖搖頭。

　　突然，在朦朧中，有一個人影從路邊閃出，飛身跳上二樓的欄杆，一腳蹬在欄杆上一使勁，另一隻腳便踹在了梁一成的脖頸處，梁一成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搞蒙了，一時沒有反應過來。押著楊仲輝的兩個人還沒來得及回頭，那個人一手一個抓住兩個人的腦袋，猛地互相一撞。“楊教授，快跑！”楊仲輝聽到聲音，立馬掙脫兩個抓著他胳膊的人，跳下二樓，消失在黑暗中。

　　梁一成大喊:“抓住他！”倆個人也不知道頭兒喊得是抓誰，回頭看楊仲輝已經無影無蹤，再去找那個襲擊者，只看見一個背影在樹林中穿行，梁一成舉槍:“啪啪”幾聲，沒有打中，再看，

人影也不知去向了。他指著手下兩人:“笨豬！連個人都抓不牢。還看什麽看，馬上撤離！”　　校園又恢復了夜晚的寧靜，校園的上空一輪圓月反射著太陽的光芒，照射在混沌的塵埃裡，在宇宙間慢慢移動。然而，在城市的另一端並不寧靜。西越街昏暗的路燈下，江東青年團小組組長陳剛帶領同學們貼完最後一張抗日宣傳標語，然後把剩余的標語和漿糊收拾起來，深深的呼吸了一下江南夜晚的空氣，感覺像是完成了一項神聖的使命，覺得很開心，走起路來挺胸抬頭，精神頭十足。陳剛和同學們道了別，往回家的路走去。他剛拐進自己家的那個弄堂口，就見前面兩個人拿著手槍對著自己，陳剛轉身，後面又是兩個人欄柱了退路。他抬頭朝兩邊的院牆看，一個拿槍的說:“不用看了。走不掉的。”

　　“你們是什麽人?我不認識你們。”夜幕中，陳剛看不清對方的臉。

　　“你不認識我們沒關系。有人認識你就夠了。”

　　“什麽意思?”陳剛站在原地不動。

　　“什麽意思?你自己還不知道嗎?簡單點，你就跟我們走。免得我們動手。”陳剛被帶走了。

　　江東城郊的一個農民房裡仍然亮著煤油燈，四個年輕人正聚精會神地談論著。一個清瘦的青年手裡拿著文件，說:“局勢我剛才都介紹的差不多了。大家…”突然外邊傳來幾聲狗叫。門口望風的人衝進來，衝著那個清瘦的青年，說:“喬橋，村道上一隊人影，衝我們這邊來了。”

　　“大家馬上分頭離開。要快！林子君去解手還沒回來。我留下等他，處理文件。”

　　說著，他開始收拾桌子上的文件。其他人迅速出門撤離了。很快，就聽到門外有雜亂的腳步聲，喬橋立刻跳上窗，想撤離，但被衝進來的人撲上前摁倒了。林子君在屋後面撒尿，聽到動靜，沒敢進屋，直接逃向屋後的玉米地。暗夜裡的一連串人獸之戰的硝煙落下了帷幕。行動隊在黑暗中凱旋而歸。在樹林裡，一隻夜間覓食的赤狐從樹洞中竄出來，追逐著一隻野兔。

　　此時，軍統江東城站站長張君翔在辦公室裡，一邊品著茶，一邊研究著一盤未下完的棋。“叮鈴鈴”，電話響了。他一把抓起話筒:“喂，好。收隊吧。”

　　剛放下電話，又響起來了。“什麽?人抓到了，又被劫了?誰這麽大膽，看清楚人了嗎。只是個背影。讓我怎麽說你們好呢！那也只能這樣了，回來吧。”

　　過了半個鍾頭，有人敲門:“報告。”

　　“進來。”

　　“報告站長，任務完成，人已經押到審訊室。”

　　“好。辛苦弟兄們了。回去休息吧。”張君翔猶如一隻餓狼逮到了一隻羊，興奮地站起來，繞著桌子轉圈。就在此時，又有人喊“報告。”

　　“進來。就等你啦。怎麽樣?”

　　“我們趕到時，他們正在開會。一共抓到五個，應該是有一人跑了。”

　　“什麽叫應該是?”

　　“哦，不是應該，是肯定有一人跑了。跑到屋後的玉米地，我們追了但沒追上。我開槍，應該是，哦，不是，肯定是打中他了，因為玉米地裡有血跡。但後面就是一條河，血跡到河邊就沒有了。弟兄們四處尋找，沒有發現。”

　　“這幾個小屁孩掀不起什麽大的風浪，嚇唬嚇唬他們也就算了。這幾個抓到的學生讓他們見識一下咱們的刑具，教育教育，讓他們今後別盡給我們添亂，然後，通知家屬讓把保釋金交了，就放了吧！大家辛苦了！回去休息吧！”等大家都離開了，張君翔得意地喝了口茶，咀嚼著口中的茶葉，不緊不慢，津津有味。

　　第二天，軍統審訊室裡，刑訊架上的鐵鏈和繩索浸透著斑斑血跡，爐子上幾把烙鐵燒的通紅，邊上放著的鞭子，倒刺張牙舞爪。這環境著實讓人一進來就如入地獄一般，毛骨悚然，不禁全身發冷，令人膽寒。抓來的幾個人一個個分別過審。幾個特務輪番拷打，凶狠殘暴，各種刑具輪番上陣，斷斷續續的慘叫聲達於屋外。一陣陣略帶腥鹹的血腥味衝出審訊室，飄到樓道裡。

　　屋外的兩個看守捂住鼻子，走的盡量離審訊室遠點的地方。那個圓臉看守拿出一盒煙，遞給另一個長臉看守， “長臉”抽出一根，又把煙盒推回去，“圓臉”自己也抽出一根，把煙盒放進口袋。這時“長臉”劃著的火柴放到“圓臉”跟前，“圓臉”把香煙頭對著火，嘴巴使勁的吸了幾下，香煙冒起了煙。

　　“圓臉”說:“你說這一下抓來這麽多人，我們這又不是監獄，也關不下這許多人呀！”

　　“長臉”說:“頭兒不是說了嗎，寧可錯殺一千，也絕不能放過一個。過了堂，該殺的就殺了唄！”兩人邊聊著，“吧嗒吧嗒”狠勁的抽著煙。

　　幾天后的上午，“呼啦”一下，七、八個隊員前推後擁地衝進付中傑的辦公室。“隊長，立功嘉獎了。請客！請客！”

　　“猴急什麽！客肯定是要請的。”

　　“慶功酒啊，不好推的。就今天晚上囉！”

　　“好好好，真是弄不過你們。把弟兄們都叫上。今晚百花樓包廂。”這時，門外進來一個隊員，在付中傑的耳邊說了幾句。

　　付中傑說:“什麽?日本人都已經到豪江邊了。共黨，國軍，這又來了日軍，我們就有得忙了！這下更有戲了！”

　　那個隊員繼續說:“聽說站長一天都沒出辦公室。”

　　付中傑問:“為什麽?”

　　那個隊員做了個打電話的手勢:“接了一天電話。”

　　弟兄們又喊起來:“那晚上還吃不吃了?”付中傑:“他日本人來了，咱也不能不吃飯呢！照吃不誤。”一個弟兄問:“咱頭兒現在忙得焦頭爛額，這會兒還在辦公室忙呢！那晚上百花樓還要不要叫他?”付中傑瞪了他一眼:“你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