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花刀將’是臉皮子厚呢,還是記性不大好?真就敢往咱這兒遞帖子。”蝮蛇公孫信騎著匹青灰色的高頭大馬,緊隨在雲遮陽身側。在二人身後的隊伍當中,除了十幾名頂盔貫甲,腰佩鋼刀的侍衛,還有七八個打著裹腿,肩擔挑子的腳夫。看樣子,是奔哪兒道賀去嘞!“難道賣主求榮的舊帳,他就打算這麽一筆勾銷?”作為雲遮陽的得力乾將,忠武候林巨與白帝雲九霄的戰爭始末,公孫信哪能不一清二楚呢。甚至林府小姐林享容的“身死”之謎,也未能躲過他敏銳的洞察。
“一筆勾銷?”雲遮陽似笑非笑,胯下的“透骨龍”黃驃馬鬃毛似雪,彪壯恰如一輪滿月。“這帳要怎麽算,恐怕輪不到他韓力吧!“
“可人家這算盤打得挺響啊!”公孫信扭臉觀瞧,七八副擔子裡面的好東西,他幾乎全記得:三千兩雪花白銀、二十斤飲雪谷寒芝、八顆東海夜明珠、二十匹錦州大緞、十壇二十年陳釀的馬尿黃……“王爺,咱幹嘛非得去呢,白白糟踐這麽多好東西。”
雲遮陽不置可否似的一笑,“人家既然敢請,咱自然就敢去!”自打花刀將韓力叛主投敵,摘了林家大少林蓋世的腦袋,雙方便結下了血海深仇。之後,林府二夫人小花朵也被其佔有。自此,兩家的恩怨,可說是不死不休。這番韓力過壽,忽然發帖來請,雖然雲遮陽能猜出個大概緣由,但也著實有些意外。“再者,這些東西,韓力自個兒能留下多少,你不比我更清楚嗎。”
“也對,整個順州二十一縣三府,全來齊了。”公孫信道,“這家夥也真夠絕的,為了巴結太子,官民通吃!”他真該留點胡子,多少遮掩一下其臉上無處可躲的譏誚。“聽說這次幫韓力護送生辰綱的正主,乃是‘神眼劍客’朱棄敗。這可是位硬茬子!”
神眼劍客朱棄敗,手中一柄青虹劍,壓蓋武林,難縫敵手。近來在龍蛇榜上,更是力壓萬劍宗“殺人劍”戴遜,名列第三十一位。
“是嗎!不過這話可別叫咱家裡那位聽見,否則朱棄敗就得改名叫朱嘗敗了。”雲遮陽打趣道。前方數裡之外,,歸流城正在晴空下背靠群山,面朝大海。
“朱嘗敗?我看應該叫朱無命才對!”海風隔著老遠就把腥鹹的味道送了過來,公孫信的灰發被它恣意凌亂,使其譏誚也近似風趣。“現如今,那家夥高居龍蛇榜第七位,這在你當初救他的時候,怕是也沒料到吧!”
“哼哼!我沒料到的又何止是他呢。”雲遮陽轉臉看向身側的公孫信,“你不也力壓玉蒼山掌門“無情仙姑”,名列第十九位嗎!”
“哈哈!”公孫信反問:“那名列第八位的又是誰呢?”
雲遮陽笑而不語。
公孫信神情玩味,追問:“‘傲世寒光’……這誰給您取的綽號?不乍地呀!”
雲遮陽微微一笑,反問:“那你又為何叫蝮蛇?這聽起來,也不乍地呀!”
誰知,公孫信聽了,貌似挺委屈,“就這個,我也挺納悶。我覺得自己挺善良、溫柔、和氣的呀!‘花貓’、‘綿羊’不都比‘蝮蛇’貼切嗎?可架不住大夥愛這麽叫。”
雲遮陽半開玩笑的說:“除了善良、溫柔、和氣之外,我覺得你還挺風趣!”接著若有所思起來。對自己榮登龍蛇榜這事,雲遮陽也是一頭霧水,更別提自己忽然間還多了個綽號。他從未在公開場合顯露過自己的身手,可這立榜之人偏偏就能知道他有多大的本事,
這的確令他大吃一驚,且匪夷所思。“讓你去查找龍蛇榜的立榜人,可有找到線索?” 聞言,公孫信一改戲謔,神情驟然冷峻。他搖了搖頭,這可少見得很。“您放心,我遲早把他揪出來!”自打他蝮蛇公孫信出道以來,就沒有找不到的人。
雲遮陽知道公孫信跟這事兒杠上了。“算了!咱們還有更重要的事。好在這人也就是起個哄,圖個熱鬧,且由他去吧!”與其勞費人力精力去找這神秘莫測的江湖混子,還不如好好料理自己當前的首要大事。“不過說起來,憑你這般身手,當年又怎麽會受那麽重的傷?”
往事重提,蝮蛇公孫信憤恨不已,“要不是‘神蠍王’商英插一手,沙皇商闕的腦袋也早叫我扒拉下了……”
“你是說當年打傷你的是商英?”這麽些年來,兩人之間隱然有一種默契,誰也不過多涉問對方的往事。要不是今兒順趟聊到這兒了,雲遮陽也斷然不會多嘴。
“除了他還有誰。”別人想起冤家對頭,都是咬牙切齒,但公孫信卻是老舔舌頭,就像蛇吐信子一樣。
當年,為了反抗沙皇商闕的暴政,身為皇城近衛長的公孫信,毅然決然在暗中加入了所謂的叛黨:“綠州野望”。之後,聯合眾位志士仁人實施了一次對沙皇的暗殺。眼看馬上就要宰了暴君商闕,熟料神蠍王商英從天而降,三下五除二,將一起行動的同仁斬盡殺絕,他自己也在商英的手底下身負重傷,險些喪命。
見他懷恨舔舌的模樣,雲遮陽這下終於知道為什麽他會叫蝮蛇了。“他的武功真有傳聞中那麽厲害?”猶豫了一會兒,雲遮陽還是忍不住問了出來。
公孫信放眼瞭望,此刻天殤漆黑如墨,如一隻空洞的眼窩。有隻蒼鷹正自盤旋,仿佛繞著天殤來回兜轉。“在跟他交手前,我認為他再厲害,也就是個人……可之後,我認為他不是人,而是——神!如果有神存在的話,那就是神蠍王商英。”
雲遮陽面無表情,雖然他知道公孫信不會對自己撒謊,但聽到這個評價,心中還是不大服氣。“你跟他過了幾招?”
公孫信笑得有些慘淡,然後他伸出一根手指頭。“一招!”又接著補充,“確切來說,只有半招!”雲遮陽還是頭一回見到公孫信無可奈何的樣子。“我連他一戟都沒有接住,吐了一口血,爬起來就逃了。”說完,他又恢復了往常譏誚戲謔的模樣,與刹那之前判若兩人。
總兵府修得十分闊氣,兩丈寬的大門,刷著烏黑發亮的油漆。門頭上掛著一塊牌匾,有馬槽槽幫那麽厚,上書幾個剛勁蒼虯的大字——俊傑府。花刀將韓力叛變之後,助白帝雲九霄平定了忠武候之亂,雲九霄信守承諾,不光將林府二夫人小花朵贈給了韓力,還敕封韓力侯爵,號——俊傑候;意思嘛,識時務者為俊傑也!
雲遮陽一行人到了門口,此時候府外門庭若市,熱鬧非凡,多少達官貴人,爭相來給“俊傑候”韓力賀壽獻禮,兩頭街道俱是挑著賀禮,抬著寶物的腳夫隨從。大門口支了一張大木桌,有人在這專門負責登記。等著上禮的人,排了一大溜。
漢白玉的石梯下,左右兩邊各有十幾墩下馬石。雲遮陽與公孫信等人踩著石頭下了馬。然後,由來人將馬匹接去刷洗飲溜。
雲遮陽將名帖交給一位侍衛,由他遞上。門口負責接待的人一看名頭,“王爺”!立馬跑進裡面,把俊傑候韓力請了出來。
“王家千歲大駕光臨,老夫有失遠迎,恕罪恕罪!”花刀將、俊傑候——韓力,風風火火從大門內走了出來,瞧這一臉熱忱,誰能想象得出,他們之間竟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呢。瞧了一眼雲遮陽所帶來的禮物,他還客套上了,“王家千歲來就來嘛,帶那麽多東西幹啥!”也不等雲遮陽開口,他立馬吩咐,“來人,快把東西接過去,怎還叫客人費力呢,一點眼力見都沒有!”真真假假,合著全是他一個人的戲。“王爺,裡面請!”
穿過大門,轉過影壁牆,雲遮陽跟著韓力來到了正廳之中。此時廳堂內賓客滿座,語聲喧嘩,這些人雲遮陽也大多認得,都是順州各處的官員,或者四外有名的商賈。
花刀將韓力將手一抬,“各位靜一靜,老夫給諸位介紹介紹。”等廳內差不多都靜下來,他才接著說,“想必大家也認識,這位乃是定瑤城的零王千歲,國姓爺,雲遮陽。”這話沒錯,可當著這麽多人說,還是由他韓力說,其中就不乏譏諷的意味了。
眾人聞言,紛紛朝雲遮陽施禮參拜,其中不少知曉兩家底細的賓客,更是交頭接耳的一陣嘀咕。
知道韓力在故意埋汰自個兒,雲遮陽卻無傷大雅,淡淡一笑,既來之則安之。雙手抱拳,朝四外禮過,手中折扇一搖,在上首左側落座。花刀將韓力與他並排而坐,位居右側。
這廳堂挺寬闊,由四根大柱子撐著,兩面各有好幾排座椅,約莫做了四五十人。各自議論紛紛,高談闊論。在緊挨著韓力左下首的第三個位子上,有一人引起了雲遮陽的注意。
這人三十五六的年紀,坐著看不出來多高,但瞧這腰身起碼也八尺以上。細腰寬膀,扇子面兒的肩頭;面似銀盆,五官端正,兩道八字利劍眉,一對大豹子眼,炯炯有神;方海闊口,牙排碎玉,通紅的嘴唇;黃淨子面皮,沒留胡子,看起來乾爽利落,英氣逼人。這時,遠處的公孫信正對雲遮陽點首示意,明白了,這應該就是“神眼劍客”朱棄敗。
“侯爺如何這麽大的興致,竟把整個順州的朋友都請來了?”雲遮陽語含譏諷的問道。
“嗐!人老了,活一天少一天。正所謂今日脫下鞋和襪,不知明日穿不穿。”雲遮陽當然知道他韓力在信口胡謅。“所以一到好日子,就特別想念諸位朋友和故人,總想把大家夥拉一塊好好聚聚。這不,正好趕上我五十五歲的壽辰,跟夫人一商量,她便建議我索性把朋友們都請來,好好熱鬧一回。我覺得她說得挺好,正合我的心意。於是,也就厚著臉皮給朋友們發了帖子,沒曾想,大夥兒還真給我捧場,都來了!但令我萬萬沒想到的是,連王家千歲,您也不計前嫌,趕來給老朽賀壽,怎麽說呢,受寵若驚,受寵若驚呀!”
“侯爺說的哪裡話,按輩分來說,按咱兩家的交情來講,您就跟我親叔叔一樣,您老人家過壽,我能不來嗎?”話面上說得挺客氣,真跟一家人似的,可兩人都聽得出來,字裡行間全是刀光劍影。“夫人還好嗎?”想到二娘小花朵,雲遮陽真覺得有些對不住人家。當初在老林家做了好些年的小,也一直沒熬上個正牌的名分。後來林家遭逢巨變,要不是人家挺身而出,小妹林享容哪裡能逃得一條命去,只是可憐了那個同小妹差不多大的丫鬟,還有劉媽,以及……
“好好好!只是有時候想起往昔故人,不免有些傷心罷了。”韓力道,“我也常給她說,要沒事,就回去瞧瞧,她又不肯。嗐!你說這女人,真不知拿她怎麽辦才好!”
雲遮陽一歎:“想來,倒是本王的不是,往後倒應該常來拜訪拜訪。畢竟……”言下之意,不說也明白。
韓力聽了,腰板一挺,“一定來,一定來!”仆人這時新沏來一兩盞新茶,茶色赤紅,香氣撲鼻。“王爺,吃口茶。”接著,又悄聲對雲遮陽說,“南沙赤山!您嘗嘗。”一指緊挨雲遮陽右下首的大胖子,“順西道道員,龐大貴,龐大人。”意思,就是這位送的。
龐大人也注意到了,趕緊朝雲遮陽拱了拱手,看樣子,沒幾天,零王府也應該有南沙國的特產——“赤山茶”喝了。
“再給您介紹一位武林界的名人。”說著,韓力朝先前那位氣度不凡的男子打了個招呼,對方隨即起身走了過來。“‘神眼劍客’朱棄敗,王爺應該聽過吧!”
“久仰久仰!”雲遮陽起身與朱棄敗抱拳施禮。“聽說朱大俠的十七手‘秋水劍法’獨步武林,奧妙無窮,本王真是仰慕已久啊!”
“不敢不敢,王爺客氣了。”朱棄敗穿一身錦緞子蓮花袍,一條絲鸞大帶刹腰,英雄氅披著,沒帶家夥。神足氣壯,風度翩翩。“在王爺跟前,朱某哪敢談什麽功夫,那不是自取其辱嗎?”傲視寒光雲遮陽的名頭,如今可是響亮得很呐!
“聽朱大俠說,王爺也是武藝超群的高人,改天有空,可得來指點老夫幾招。”韓力也湊了個熱鬧,雲遮陽打幾個哈哈,應付過去。“話說回來,這次多虧朱大俠出手相助,否則,老夫隻得親自出馬了。”能請動神眼劍客親自出馬,韓力不禁有些得意,“這下有了朱大俠和他手中一柄寶劍,各路草寇毛賊自然聞風喪膽,老夫也可以高枕無憂了。”
如今北雲境內綠林強盛,豪強四起,三山五嶽,兩江一河,到處都有不少佔山為王,剪徑劫道的山賊草寇,其中最難對付的,聲勢最大的,當屬並州東靠蓬萊望的“十二連環塢”。他們的大當家‘閻羅’武行惡,據說乃是整個北雲境內綠林的總瓢把子,真真正正的大賊頭!這人功夫了得,手中一對五行輪,打遍天下,難逢敵手。龍蛇榜上力壓“一劍”冉血鋒,位列第六。
“侯爺客氣了,朱某既然開鏢局子,吃的就是這碗飯。”神眼劍客朱棄敗的神威鏢局,自是名聲斐然。“不過,若仗憑武藝在綠林中行走,朱某恐怕也早就交待了。”
“不靠武藝,靠什麽?”韓力問。
“靠朋友!”都知道神眼劍客朱棄敗的劍法了得,可真正的明眼人卻明白,這個人最厲害的不是劍法,而是“會交朋友”。“要沒有三山五嶽,兩江一河的朋友照應著,即便朱某三頭六臂,也只有寸步難行而已。”
“江湖上的朋友誰不知道,朱大俠跟連環塢的武大當家,乃是過命的好朋友。”雲遮陽自然知道,神眼劍客朱棄敗有兩個最要好,也最厲害的朋友。一個,就是十二連環塢的總瓢把子——“閻羅”——武行惡;另一位,便是素來神龍見首不見尾的南沙遊俠,一點寒星——“左龍”——龍伴山。“只要武大當家一句話,試問,這北雲境內的綠林好漢,哪一個敢動朱大俠的鏢呢?”
朱棄敗聞言,一邊給遠方的武行惡抱拳施禮,一邊對雲遮陽說道:“神威鏢局能有今天,自然得感謝武大哥,以及各方面朋友的關照。要單憑朱某一人之力,倒是的確難有今天這一番成就。”
“朱大俠過謙了,若當初不是你傾囊相助,十二連環塢恐怕也不能在短短十余年間,便有了如今這般盛況。說起來,你還是他武行惡的恩人呢。”
“哈哈哈!王爺倒是無所不知無所不曉。”朱棄敗顯然吃了一驚。這些陳年往事,可不是隨便什麽人都能知曉的。“我跟武大哥意氣相投,乃是磕頭結義的異姓手足,弟兄之間,哪會計較這些東西呢。今天你幫我,明日我幫你,不就這麽回事嗎。”
“的確如此,這才是好弟兄,好朋友該有的樣子。”雲遮陽讚同道,“當年你與武大當家,還有龍大俠,三人散園結義,到真是一段江湖武林的佳話。”
當年朱棄敗初出茅廬,機緣巧合之下,在散園結識了正值鬱不得志的武行惡,與初來北雲遊蕩的龍伴山。熟料,當時在江湖上,攪得一片血雨腥風的二魔之一的“情魔”——秦情,忽然現身散園。那魔女瘋了似的,一個招呼不打,見人就殺。於是,三人聯手與之展開了一場鏖戰。最後,在眾多武林高手相繼趕來援助之下,才將情魔擊退。經此一役,三人名聲大振,又互見彼此意氣相投,便在散園之中,眾多英雄豪傑的注目之下,磕頭拜把子,結成了生死過命的異姓兄弟。
傍晚,華燈初上,夜從朦朧中逐漸醒來。
宴席上,已是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今天韓力放了話,一定得盡情吃喝,誰不喝醉,就是不給他俊傑候面子。這些達官貴人,多是遠道而來,車馬勞頓,加上又破費了不少錢財,一見好酒好菜,哪能不懷著撈本的勁頭多吃多喝呢。到了這會兒,桌子上、椅子上、地上,趴著躺著好幾位。候府的下人趕緊過來,抬腳的抬腳,抬手的抬手,個別回光返照的,噌一下蹦起來,接過仆人遞過來的熱毛巾,擦了把臉,眼睛一瞪,再戰一場!
此刻,雲遮陽也喝了個七七八八,隻感覺腦袋嗚嗚大了三圈,懵頭轉向,有點撈不著北。韓力正一手搭在他肩頭上,舌頭也禿嚕了,語重心長,跟他掏起了心窩子。
韓力:“賢侄!我叫你賢侄,你答不答應?”
雲遮陽迷迷糊糊:“叔!從今兒起,你就是我親叔!”
韓力:“我問你,你恨不恨我?”
雲遮陽:“何恨之有?咱叔侄,只有親,沒有恨!”
韓力:“好,我說句掏心窩子的話!”
雲遮陽:“講來!”
韓力:“你爹他該死!該死啊!”
雲遮陽:“……”
韓力:“你知道我為什麽要投靠雲九霄嗎?”
沒等雲遮陽回答,他自己就跺著腳喊:“因為你二娘!我地小花朵!”
從雲遮陽肩頭撤下胳膊,韓力給自己倒了一杯酒,對著黃央央的半個月亮。
韓力:“我這不叫賣主求榮!”
又說:“我這叫衝冠一怒為紅顏!”
把酒一飲而盡,酒杯摔碎,大喊:“值!”
雲遮陽也喝了一杯,顯得更迷糊了,但他眼裡的月亮,卻比天上的月亮更亮!
二十天后。
四月中旬,還沒立夏,甘州慶縣的地界上,卻能叫人坐著冒一頭汗。
有個人在亭子裡跟自個兒下棋,沒人知道他冒沒冒汗,他戴著面具。這地方叫滑牛崗,是片山林子,路比較難走。但打這兒穿過,再走完七裡灘,到前面岔路口,別進縣城,走西北方向,能少走一百多裡地,早兩天,就能抵達北雲都城——玉京。
林子裡起了風,挺涼快。蒙面人很喜歡這風的味道,有泥土,有草木、充滿生機。風給他帶來涼爽,也給他帶來了人,他等的人。
神眼劍客朱棄敗,走在當頭。背上背著寶劍,腰上系著鏢囊,在他身後是一溜鏢車,箱子櫃子摞了不少,車輪子挺吃勁,看樣子分量不輕。
片刻後,待隊伍臨近,這人站起來,往路中間一站,把路截住。“人走,東西留下!”青面獠牙的面具,閃著烏光,跟鬼似的,挺唬人。
神眼劍客朱棄敗,走過全國大江南北,見過四方“妖魔鬼怪”,不慌不忙,一抱拳:“敢問朋友哪條道上的?”
蒙面人置若罔聞,巋然不動。“再說一次,人走,東西留下!”
朱棄敗覺得這人不簡單,油鹽不進,挺執著。於是,從懷裡掏出件東西,打算震一震對方。手一拋,那東西朝蒙面人飛去。不曾想,對方壓根沒接,東西徑直掉地上,被風吹得一擺一擺,像條掙命的魚。“朋友連武大當家的‘梟雄旗’,也不認識嗎?”
蒙面人終於歎了口氣:“最後一遍,人走,東西留下!“
“哼!那就得罪了!”朱棄敗見對方無動於衷,竟率先亮劍,一旋身,十七手“秋水劍法”,氣勢凜冽,劍光如水,一招“望眼欲穿”,遞到蒙面人心口。
蒙面人卻一轉身,躲過劍招,身形一晃,沒了!
“咦?”朱棄敗覺得像在開玩笑,甚至以為是兄弟龍伴山來著。“左龍”龍伴山遊戲人間,逍遙不羈,以前沒少開朱棄敗這樣的玩笑。
正自納悶的功夫,草叢裡傳來了哈欠聲,有個人撐著懶腰,從中站了起來。這人個兒挺高,九尺多;青布長衫,黑緞子箭袖, 一雙高幫虎靴,頭髮披著,腦門上纏了條青色抹額;看不清臉,他也戴了個青面獠牙的面具。朱棄敗卻吃了一驚,不為別的,就為對方肩上那把劍,太他媽長了,跟條齊眉棍差不多少。
“閣下……”朱棄敗還打算嘮嘮嗑,試圖轉圜,高個兒蒙面人一抬手:“打住!你要麽扭頭就跑,要麽就……”
“得罪了!”知道事已至此,無可挽回,朱棄敗一咬牙,照舊將秋水劍法施展開來。“望眼欲穿”、“望穿秋水”、“望山跑馬”……一口氣“望”好幾回,劍光霍霍,刺了十幾劍,全被對方輕松閃避。
打著打著,他挺納悶,對方扛著長劍,隻管左躲右閃,就是不還手,隱隱然,覺得對方是故意羞臊他。心中一起急,劍光大盛,招式又凌厲幾分,招招致命。平日裡,就朱棄敗眼前這架勢,“爐火純青”的一流高手也趴下了。
又過了十幾招,對方還是沒出手,朱棄敗不禁有些疑惑。但就在他這一愣神的功夫,忽然眼前寒光一閃,他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旋身躲避。
刹那之後,朱棄敗松了口氣,要不是眼疾手快,自己恐怕就交待了。
這時,高個兒蒙面人卻抬起袖口,將劍鋒一擦,歸劍入鞘。
朱棄敗一愣,心說:“怎麽收劍了,還假模假樣的擦什麽劍,又沒……”想到這,他喉嚨一涼,用手一摸,血!
眾目睽睽之下,朱棄敗捂著喉嚨,沒走上兩步,身子一栽歪,倒在了地上。在他身後,隨即響起好一陣慘呼。神眼劍客黑色的眼,自此,再也尋不到一絲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