蜿蜒崎嶇的山道上,黃橙信馬由韁,兀自把玩手中玉簫。這是他新結義的二哥——龍伴山所贈。
“老弟,哥哥沒什麽好東西,”昨夜,哥倆在奕劍亭中,龍伴山掏出玉簫,遞到黃橙面前,“此物名為‘芳心’,你留下做個紀念!”
“二哥,您這不是逗我玩嗎!”黃橙樂了,“就咱這模樣,吹牛行!吹簫?還是算了吧!”
“哈哈哈!”龍伴山笑道,“哥哥看人沒走過眼,知道兄弟你粗中有細。”又開解,“不會沒關系,為兄教你便是。憑你這聰明勁兒,一學就會!”
黃橙見龍伴山慷慨豪爽,自己若再推辭,反而不美,便索性收下了。“行吧!既是哥哥一片心意,兄弟便恭敬不如從命!”
玉簫長約一尺四寸,翡翠所製,青愣愣,均勻飽滿,通體溫潤,叫人怎麽看怎麽喜歡。黃橙估計,起碼值五百兩!
古人說:來而不往非禮也!同時,他也明白,這玉簫即是龍伴山的隨身之物,必然意義特殊,自己怎好意思白佔人家便宜呢!
正不知回贈點什麽好,抬眼一瞧,見龍伴山布衣草鞋,看樣子不怎麽富裕,略微一尋思,便把懷中那枚通寶符摸了出來,“二哥,這是兄弟一點心意,您可別嫌俗氣!”
眼下,黃橙有錢!這裡送出去一萬兩,山林子裡還埋著一萬兩呢!再說,花點錢認下這麽一位老哥,值!怎麽算,黃橙也覺得自己賺了。
龍伴山走南闖北多少年,啥東西沒見過。“兄弟你可真實在!”黃橙出手大方,對此,他挺讚賞,“不過,這‘通寶符’,哥哥萬不能收!”又解釋,“實不相瞞,哥哥不缺錢,就缺朋友!”
黃橙一聽,有些不大樂意,以為人家瞧不上自個兒。“二哥要這麽說,這東西兄弟便不能要了!”言罷,將玉簫遞回。
龍伴山沒接,反而笑得更開心了。“你我二人萍水相逢,義氣相交,兄弟怎麽算起帳來了?俗氣!”話音方落,忽然一歎,“其實,為兄之所以以此物相贈,除了讚賞兄弟的能為與品性,也有自己一點私心。”
黃橙一愣:“私心?”
龍伴山眼望蒼穹,神情黯然,“這東西跟了我十幾年,緣分早已盡了!丟了吧,舍不得;帶著吧,又傷心。”靜默中,他淒然一笑,“說起來是為兄送你點東西,實則卻是兄弟幫哥哥擺脫了一番苦惱。”
敢情這裡面還有故事,貌似把龍伴山弄傷了心。黃橙挺好奇,但人家不想說,他也不好意思問。“原來如此!”他擺出一副不懂裝懂的樣子。
“所以,兄弟可願意幫哥哥一把?”龍伴山笑問。
“嗐!”聞言,黃橙收回通寶符,把玉簫別入腰間,一抱拳,“如此說來,這‘便宜’,兄弟倒非佔不可了!”
“哈哈哈!”龍伴山一拍黃橙肩頭,“好兄弟,你就踏踏實實佔了吧!”
也是獵奇心重,沒等龍伴山教他怎麽吹,黃橙便卯足了勁兒,一口氣懟進去。簫一聲沒吭,鼻子眼倒一下掛出兩條大青鼻涕!
“兄弟,你真行!”龍伴山樂壞了,“這曲子是不是叫‘雙龍出洞’?”
黃橙抹掉鼻涕,也笑了。“這叫‘神龍見首不見尾’!”
言罷,哥倆又是一陣大笑。
龍伴山教了黃橙一個時辰;宮、商、角、徵、羽,嘴要怎麽吹,按這眼兒,放那眼兒;兄弟倆一個用心教,一個認真學,別說,黃橙還真有些天分。最後,龍伴山一撒手,
黃橙倒也磕磕絆絆,能吹出個曲子。 末尾,龍伴山因有要事,兄弟倆隻好各自分別。臨行前,兩人定下約會,今年臘月二十三,一起到十二連環塢,給另一位大哥——閻羅——武行惡祝壽。
“到時候,把鐵大哥也叫上,咱們弟兄好好親近親近!”黃橙興致勃勃,腦海中全是弟兄幾人把酒言歡的場面。
“那自然最好不過!”龍伴山也一臉期待。“兄弟,保重,咱們後會有期!”
“二哥保重!”
目送龍伴山離去之後,黃橙轉眼一瞧,“逍遙五人眾”躺地上呼呼睡得正香。他本打算一走了之,但仔細一想:此處雖然不是荒山野嶺,可也保不準有什麽山貓野獸,萬一趁他們熟睡之際,把人給叼走了,後果不堪設想。於是,便將他們一個個喚醒過來。
哥兒五個揉眼的揉眼,伸懶腰的伸懶腰。等記起先前經過,立馬呼著喊著要找龍伴山算帳!
“得了吧!就你們幾個貨,也想找我二哥報仇?”黃橙譏諷道,“別說找不到,即便找到,也不過是跑人家跟前丟人現眼,再睡一覺而已。”
哥兒五個遭黃橙沒鼻子沒眼一通嘲諷,登時就要炸毛。“好小子!咱們的帳還沒算完呢!”
四人應和:“對!咱們的帳還沒算完呢!”
這會兒,黃橙對他們知根知底,心裡也不著慌,微微一笑,“怎麽,還想跟我動手?”
話音方落,哥兒五個忽然雙膝著地,跪成一排,給黃橙磕了三通響頭。
這事有些突然,黃橙以為他們又要耍什麽花招,立馬跳開一丈遠近,拉架勢候著。“來吧!小爺今天也來個‘三戰群怪’!”
見黃橙誤會,哥兒五個叩完頭,忙起身解釋,“恩公有所不知,我們弟兄同年同月同日生,也必須得同年同月同日死!”老大凸著大齙牙,說清緣由,“先前,您在江裡救了老五,等於救了我們哥兒五個。從今往後,您就是咱們恩公,不管幹啥,只要您一句話,天下就沒有擋得住我們弟兄的東西!”
嗐!敢情這會兒想起了救命之恩,早幹嘛去了?黃橙又好氣,又好笑。“你們哥兒幾個,絕啦!”
嘻嘻哈哈一陣子,彼此增進了解,黃橙越發覺得他們天真爛漫,單純可愛。最後分手之際,黃橙問他們去哪,哥兒五個嘿嘿一笑,說先前一番較量,他們靈光一閃,得了些頓悟,打算回老家重新練一套拳陣,待修煉好了,再重出江湖,找龍伴山算帳!
一來,黃橙知道龍伴山武功深不可測,沒什麽好擔心;二者,這哥兒五個雖然行事乖張,卻不是什麽奸惡之徒,他們行事光明磊落,即便真對上二哥,也犯不著不死不休。所以沒多勸,任他們自去了。
五六月的天氣,驕陽似火,黃橙騎入林間。樹蔭下,光影斑駁,草木清馨,陣陣清風拂面,使人頓覺舒爽。
黃橙吹簫吹得正歡,忽然,肚子嘰裡咕嚕一陣響,心說不好,知道要跑肚!“肯定是昨天吃東西吃壞了!”他心想。跟著翻身下馬,放馬自去,然後孤身撲入林中深處。
片刻功夫,找到一片石砬子:地上矮矮的草,薅不著屁股;周圍一圈半人高的灌木叢,正好遮羞。算是塊不可多得的“風水寶地”!
此時,肚內十萬火急,黃橙來不及多想,連忙解開褲帶,往下一蹲,便是一陣連珠炮響。“舒服!”刹那間,黃橙內外通透,總算松了口氣。“好險,好險!要再慢點,非崩在褲襠裡不可!”
“咦?”正來勁兒的當口,忽然,十幾丈外出現一夥兒人,個個手拿兵刃,東一眼,西一眼,在林中好一番尋覓,不知找些什麽。黃橙以為遇上打劫的了,心說真他媽會挑時候,這要殺過來,自己還真得束手就擒。
其間,個別之人嗅了嗅空氣,嚇得黃橙趕緊把屁股夾住。可喜,那夥人找了半天,啥也沒找到,便就此離去了。
待那夥人走遠,黃橙一松勁兒,肚腹內“驚濤駭浪”即刻奔湧而出,整個人頓覺輕盈。
“臭死了!”黃橙正輕飄飄的享受呢,旁邊草叢兀自跳出個人來,把他嚇一跳,差點一屁股坐地上。“你小子吃的什麽呀?這氣味比毒瘴都厲害,熏得人腦瓜子疼!”這人劈頭蓋臉一通責怪,可見是熏得夠嗆。
黃橙定睛一瞧,來人年紀跟自己差不多大,九尺五六的身高,猿臂蜂腰,白淨子面皮,跟個銀娃娃似的,十分好看。衣服倒也華貴,只是破破爛爛,有些襤褸,身上左一道口子,右一道口子,傷痕累累,十分狼狽。“你……你誰呀?”黃橙捂著屁股,生怕對方跟先前那夥人是一路的,但又覺得不像。“光天化日之下,怎跑這‘臥薪嘗膽’來了?”
小夥站到上風口,換了幾口氣。“哼!”冷巴巴看黃橙一眼,不理不睬,扭身便走。
“去你媽的!”眼見對方離去,三晃兩晃沒了身影,黃橙不禁怨毒咒罵起來,“早知道你在旁邊,小爺非崩你一臉不可!”
正說著,小夥忽然又驚慌失措的跑了回來,與此同時,後面緊緊追著十幾個手拿兵刃的家夥,正是先前在林中翻找的那夥人。
離黃橙約莫十幾丈遠近,小夥被人截住,落入重重包圍之中。
“少莊主,你可真能跑,一口氣奔出兩千裡地,著實把兄弟們累得夠嗆!”當頭的是個禿子,四十來歲年紀,懷中抱定一把寬背樸刀。“怎麽樣,就別讓兄弟們費事了吧!”
“呸!姓江的,少廢話!”小夥張口啐道,“你們這群背信棄義,狼心狗肺的東西,想抓本少爺立功,不怕死的,便拿命來試試!”
“嘿!你還真把自己當主子呢!”禿子語帶譏諷,“實不相瞞,你爹、你娘,腦袋都搬家了,門戶也易了主。咱老江念舊,跟你客氣幾句,別不識好歹,否則,可不要怪咱不講情分!”
“你們一個個狼狽為奸,叛主謀逆,你還有臉跟本少爺講情分!”小夥眉梢眼角卷起千層殺機,“接招吧你就!”言罷,雙掌一晃,小夥率先發動攻勢。
禿子一步跳開:“把他給我拿下!”
一聲令下如山倒,十幾個嘍囉舞動兵刃,從四面攻殺小夥。
小夥武藝不俗,有兩下子,按理說收拾他們不成問題,可他有傷在身,看上去又十分勞累,所以漸漸有些獨木難支。一個沒留神,腿上中刀,沒等叫出聲來,胸口又被一腳踹中,登時四腳朝天,翻身栽倒。
“別動!”他剛想爬起來,眾嘍羅刀劍並舉,早已壓在他脖頸之間。
“哼哼!跟你死鬼老爹一個樣兒,不見棺材不流淚。”禿子得意忘形,話越說越刻薄,越歹毒,“一家子全是賤種!”
“我跟你拚了!”小夥兒氣不過,打算自取滅亡,可沒等他直起腰來,禿子抬腳踹他臉上,登時躺地不醒,鼻子口一個勁兒竄血。
“就你這模樣還跟咱叫板?”禿子不屑一顧,一招手,“綁了!”
眾嘍囉一哄而上,七手八腳,正在捆綁少年。這時,黃橙一聲暴喝,跟頭野獸似的躥出草叢,對準禿子一揚手,“接法寶!”
誰也沒想到這茬,這夥人心中一驚,紛紛後撤觀瞧。禿子眼疾手快,拔寶刀,向上一撩,將來物一劈為二,兩片葉子應聲落地,同時,就見他額頭、前胸,還有鋼刀,均沾上不少黑乎乎的東西,小風一吹,一股惡臭登時彌漫開來。
黃橙身高一丈三尺有余,跟半截鐵塔相似,對面眾嘍囉都看傻了,好半天沒說出話來。
等回過神來,禿子拿手在腦瓜上一抹,湊近一聞,差點栽一跟頭。他自然明白是什麽東西,立時目眥欲裂,恩狠狠瞧向黃橙,一副要生吃活人的樣子。
“怎麽,沒吃飽?”黃橙嘿嘿一笑,“打算加餐是嗎?”先前見小夥落難,黃橙本打算不管,可禿子一說話,把他氣壞了,這才決定路見不平一聲吼,該出手時就出手。
沒來由“飽餐一頓”,禿子怒不可遏,旁邊一票嘍囉則拚命忍住,不敢笑出聲來。“你是誰?”禿子強忍怒火,“驚雲莊的事也敢插手,難道想死不成!”
聞言,黃橙暗吃一驚,知道事情不簡單。“驚雲莊”三個字,那可真叫一個雷天下響,南北兩國武林,沒有不知道的。但自己騎虎難下,說什麽也不能叫人小瞧了。於是,他強定心神,反唇相譏,“小爺不想屎,閣下才想屎呢!”
此話一出,眾嘍囉再也忍不住,“撲哧”,全笑開了。見狀,禿子腦門上的青筋嘣嘣直跳,也不管黃橙姓甚名誰,何方神聖。嗷一嗓子,蹦起來,舉刀殺到黃橙跟前,當胸就是一刀。
“來得好!”黃橙一側身, 躲過刀鋒,探雙臂,使出鷹爪功,直取對方肩頭。
禿子武藝不差,經驗老道,不等黃橙招到,連忙向後一抽,立馬橫掃而出,就是一記“抽刀斷水”。
“這家夥毛沒幾根,功夫倒真不賴!”見對方有兩下子,黃橙便打算拿他練練手。一旋身,赤手空拳,鷹爪功與金剛腿罩住禿子連番施展。呼嚕嚕,跟刮起道旋風相似,黃橙越打越快,逼得對方身形滴溜溜急轉,一個勁兒大喘氣。
眨眼二十招過去,禿子明顯力不從心,難以招架。果然,一個不小心,叫黃橙叼住手腕子,使勁一捏,禿子吃痛不過,松開五指,鋼刀應聲落地。
“給你加個餐!”瞧準先前方便的位置,黃橙一揚手,將禿子拋飛過去。黃橙手勁兒夠多大,準頭又好,於是,禿子栽著跟頭就去了。吧唧一聲,剛剛好,落在位置上,好半天沒見他起來。
眾嘍囉一瞧,趕緊過去兩個,要把禿子扶起來。結果兩人站到旁邊一扭臉,捏住鼻子,好半天才鼓足勇氣,彎腰下去。待扶起來一瞧,禿子早已昏厥過去,一張臉烏黢麻黑,全是“好東西”。
那味兒忒大,黃橙也不禁捏住鼻子,心說自個兒也太造孽了點。“滾!”黃橙厲聲暴喝,嘍囉們哪敢多言,隻得扶著禿子匆匆離開。
小夥兒也被踹暈過去,不省人事。這時,黃橙吹起一聲呼哨,片刻之後,黃驃馬從北面樹林奔到眼前。
將小夥橫身放上馬背,黃橙也不牽馬,兀自取出玉簫,嗚呼呼,吹奏起來,徑自往方下縣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