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根兒底下,榮昌府“紅燈籠大街”當真是人擠人,人挨人,人腦袋撞著店鋪的門;人山人海,到處都是出來置辦年貨的人家。男女老少個個紅光滿面,店鋪地攤統統喜氣洋洋。大夥好像喝醉了似的不管不顧,及時行樂,將一切愁苦都暫時拋諸腦後,靜候“來年再說”!仿佛“年節”成了一貼定時定量的“狗皮膏藥“,專門選定這個時候,偎貼一下太平歲月裡的艱難世道,聊慰人們日積月累的窮困與苦難。
人群中,黃橙扛著兩個大紅包裹,鶴立雞群,在前面分波穿流,給身後的舒盅寶及兩位同門開路。幾人身上都沒閑著,紛紛掛著各種喜慶的包裹與禮盒,看樣子不是好吃的,就是好玩的。
按理說,大過年都該各回各家,各找各媽。但黃橙知道,師兄舒盅寶的出身挺悲苦;他是個被爹娘遺棄在山溝裡的嬰兒,要不是師父毛十開把他撿回來,或許早就喂了財狼野狗。等師父當上龍虎門左魁首,他也五六歲了。十年前,大師兄夏錦良命喪湘江劍會,老人家十分痛心,加之膝下無兒無女,一向將舒盅寶視如己出,而舒盅寶又恭敬孝順,所以,即便知道他天性散漫,沒有練武的心志,還是把他收到座下,成了頂門入室的大弟子。
私下裡,舒盅寶跟黃橙交過底:你以為老師收我當入室弟子是為了傳我功夫?實話給你說,他老人家是見我機靈,不愛跟人爭強好勝,鐵定比誰活得都長,所以才收的我。功夫差了可以練,脾氣秉性差了,就容易把命給弄丟了。夏師兄要不是心氣兒太高,至於命喪論劍台嗎?
另外兩個同行的師兄弟,瘦高個兒叫薑小龍;矮胖子叫王大彪;都是老師毛十開的內門弟子。因為剛來兩年,學未所成,沒夠五年期限,不得下山探親,所以也蹲這兒了。
四個人昨天一早出發,趕著馬車,一路上晃晃悠悠,有說有笑。“師弟,等到了地方,哥哥帶你去趟‘真味齋’,那的‘松鼠桂魚’和‘嫂子燒雞’,真叫一個絕!再來壺陳釀的‘馬尿黃’配上,嗬,美!”舒盅寶介紹道。當天太陽快落山的時候,四人嘻嘻哈哈到了榮昌府,在龍虎門的產業“高升客棧”落了腳。
這些日子以來,年貨已經備得差不多了。師兄弟這趟來榮昌府,除了把剩余的東西補上,主要是想買點好東西孝敬老師毛十開。
今日起了個大早,打算把東西一水買齊了,然後哥幾個好奔“真味齋”好吃好喝。本以為大清早人不多,結果一來,全傻啦,人比路邊的草都多。沒辦法,哥幾個硬著頭皮,扎到了人海裡。
按著事先定下的采購方子,哥幾個東奔西走,大冬天硬擠出一腦門子熱汗,內裡的衣裳都快淌透了,總算把東西買了個不帶零兒。
有萊州沁陽的乾鮑、東海蓬萊望的海參、楚州飲雪谷的寒芝,甚至還花高價弄了點從南沙狂水灣私販過來的鼻煙“灌頂香”;這東西可金貴,兩國如今互不通商,好這一口的,全都得靠私運販子供給。當然,還有老人家最喜歡的美酒——同州白馬鎮十五年的陳釀“馬尿黃”。加上七零八碎的玩意兒,東西可不少。錢自然沒少花,但這錢都從門派拿,所以舒盅寶花起來一點不知道心疼。
幾人抱著摟著包裹禮盒,在擁擠的人潮中穿行,艱難的前往停放馬車的地點。周圍叫買叫賣的吆喝此起彼伏,嗅嗅鼻子,空氣裡頭既有渾濁酸澀的陌生人味兒,也有各種小吃美食四散的香氣;偶爾之間,隱約能聽到“油爆板腸”與“炭燒雞屁股”的滋滋聲。
廢了九牛二虎之力,四人總算掙脫人流,到了外面。找到一塊空地,舒盅寶把東西擱在地上,抹了把汗。“大彪,你把馬車停哪呢?”早上四人駕車到了紅燈籠大街,人太多,車進不來,於是便讓王大彪找地方停靠馬車。
王大彪正扯著衣領子扇風,聞言一愣。“車……車在東頭!”當真是語出驚人,意思是他們整個跑反了,躥西邊來了。
舒盅寶一聽,急了,跳起來照王大彪的屁股蛋就一飛毛腿。“夯貨!走他娘這麽半天,你怎連屁都不放一個呢!”剛說完,王大彪便叫他踹出個屁。
登時,黃橙眼都笑花了,薑小龍也是樂得前仰後合,王大彪忍俊不禁,身子一個勁兒哆嗦,氣得舒盅寶眉毛鼻子都糊一塊了。
“笑,你還有臉笑!”舒盅寶指著王大彪的鼻子訓斥,“真是二百五不多,二百五不少,剛剛夠個二百五啊你!”
王大彪見師兄臉鐵青,忙解釋:“大夥兒一聲不吭往這走,也沒人問我,以為你們還要去買什麽別的東西,所以我就沒吱聲,才……”
“你就自個兒不疑惑?自個兒不問問?”這就有些不講理了,帶隊的是他舒盅寶,要買些什麽東西,人家怎麽知道;人家不知道要買什麽東西,又如何知道下一步呢。“就你這飯桶腦子,把你賣了,你還得傻呵呵幫著數錢。”
黃橙見他大動肝火,從一個事扯到另一個事,從有的事扯到沒的事,越說越不像話。折騰到最後,就為芝麻大點事情,傷了同門情誼,未免太過不值。於是忙過來勸,“算啦,算啦!師兄您消消火,大彪也不是故意的。再說這也的確不能怪大彪,怪就怪我,誰叫我在前面開路呢。”
聽人勸吃飽飯,舒盅寶也知道這事不怪人家王大彪,只是先前剛從人流中掙出來,疲憊煩躁,肝火太旺,發了通沒道理的脾氣。這會兒火消得差不多,神智也清醒不少,忙轉過臉來給人王大彪賠禮。“大彪,師兄剛才氣糊塗了,您別往心裡去。要是你也有氣,來,照師兄屁股上踢一腳,消消火。”舒盅寶沒皮沒臉,一開玩笑,漫天烏雲就全散開了。
“師兄,您說的哪裡話,您不怕髒了鞋,踢我王大彪兩腳,這不說明您眼裡頭有我王大彪嗎!您那是恨鐵不成鋼,為我好,希望我成材嘞!”沒想到這王大彪也是能說會道,八面玲瓏。
聽罷,舒盅寶一翹大拇哥。“行!小子,就衝你這番話,將來指定比師兄強!”
這時候,大街上人跟洪水似的,比先前還要擁擠得多,想再倒回去,恐怕又得累半天。
“師兄,咱乾脆找個地方歇一會兒,等人松散一些,再過去吧!”黃橙提議。
眾人紛紛覺得這是個注意。
“行,反正該買的都買了。”舒盅寶道,“待會兒過去的時候,再捎帶兩隻燒鵝,今年這趟就齊全了。”
可這會兒該上哪歇息呢?就在這時候,舒盅寶嘿嘿樂了起來。“真是巧了,趕一場集,我都把這地方給忘了。”眾人順勢抬眼一瞧,身後有家闊氣的酒樓,正是舒盅寶給黃橙吹噓的“真味齋”。“走,今天師兄請客!”
前腳剛跨進店門,夥計十分熱情的迎了上來。“喲!幾位爺,裡面請,樓上坐還是樓下?”
黃橙往店內觀瞧,屋子寬敞亮堂,桌椅板凳也都整整齊齊,乾乾淨淨,大廳裡幾處拐角擺了幾盆臘梅,粉豔豔正開著,給這煙火之所綻放了幾許幽雅與恬靜,壓下去幾分喧囂與忙碌。
“樓上吧!”舒盅寶應對,“夥計我問你,大過年的你們還不歇著嗎?”
小二呵呵一樂,客氣的說:“要不說客官您今兒真是趕巧了呢。打明兒起,咱就關鋪子,得過了元宵才生新火呢。”
“喲!咱要是晚來兩天還就沒這口福了唄!”舒盅寶朝眾人打趣,轉過來又問,“有‘松鼠桂魚’和‘嫂子燒雞’沒有?”
“有,都有。”小二禁不住有些神氣勁兒,“只要咱‘真味齋’開著門,就不會缺這個少那個。”
“是嗎!魚可得新鮮,不能超過一斤六兩,也不能少於一斤四兩;雞必須得是在坐月子的老母雞。待會兒味道要不正,我可吃得出來。到時候,可別怪我發脾氣。”看來舒盅寶挺懂行。黃橙卻知道,這些門道也不是他舒盅寶真金白銀吃出來的,全是在一本《散園食記》裡看到的,這會兒故意拿這兒顯擺來了。
“爺,您放心,咱‘真味坊’做的不是一回買賣,咱做的是幾十年的老招牌!”
“嗯,行!咱上樓!”
說罷,幾人將包裹寄存在酒樓裡面,又叮囑了看貨的夥計幾句,方才隨著夥計往樓梯口走。
“樓上四位,看茶喲!”夥計一嗓子吆喝出去,聲音清脆響亮,可並不嚇唬人。掛著笑臉,彎著腰,在前面引路,把四人恭恭敬敬請到了樓上。
這會兒時辰還早,沒到飯點,上面基本沒什麽客人,但也有那麽一兩桌,扯著閑工夫,正在飲酒吃菜。
黃橙拿眼一掃,剛好與其中一桌對上了,巧不巧,看他那人正是老冤家羅力虎。“敢情他們也來置辦年貨。”黃橙想道。
冤家路窄,兩撥人在這遇上。舒盅寶冷冷一笑,衝羅力虎那桌帶頭抱了抱拳。畢竟一個門戶,大面上還是要過得去。羅力虎有樣學樣,回了一禮。
揀了個靠窗的位置,四人坐下要酒點菜。隨後一邊等菜,一邊欣賞窗外的風景。
黃橙抽空瞧了瞧羅力虎那桌,攏共坐了三個人,兩個都跟黃橙打過交道:一個羅力虎,一個他表弟於飛虎。還有一個,看衣著裝束不像是龍虎門的人。這人背對著他們,戴頂馬陽坡大草帽,一身天青色勁裝,外罩灰色直裰,一對“陰陽鉤”放在半邊條凳上。從他的兵刃,黃橙就料定這人是個高手。因為“陰陽鉤”可不是一般人能拿得起來的。
片刻菜上齊了,眾人動開碗筷。四個人要了二斤酒,因為出來辦事,沒敢多喝。“出門在外,酒要少吃,事要多知。”舒盅寶給大夥這麽解釋。
松鼠桂魚外酥裡嫩,酸甜可口。一入嘴,糖醋汁首先就蕩開了你的味蕾,竄進心田;待一咀嚼,桂魚特有的鮮美立刻呈現兩種對立的口感,在你舌齒間綻放出河鮮特有的甘腴。
嫂子燒雞彈韌軟爛,醬香十足,每一絲兒肉仿佛都經過師傅們獨具匠心又恰如其分的沁潤。大快朵頤之間,雞肉的質地得到進一步升華,香料的天性也得到了最好的融合與發揮。
除了這兩道菜之外,其余的菜品也都各有特色,不勝枚舉。
酒也相當夠味——十年陳釀“馬尿黃”。琥珀色的酒液,入口甘冽,回味悠長。雖然比不上當初跟大哥鐵雲鋼一起喝的“猴兒酒”,但也屬難得的上乘佳釀了。
正吃著喝著,天南地北瞎聊著,忽然樓梯口“噔噔噔噔“又上來兩人。人未到,聲已至;笑若輕鈴,悅耳動聽。待人冒上來,狐裘貂絨,玉裡金裝,是倆青春靚麗的大姑娘。黃橙一瞧,好嘛,又是一對歡喜冤家,正是木仇師妹和丁雪嬌師姐。
黃橙這桌看過去,人家倆姑娘也看過來,幾雙眼睛盯在一處。木仇師妹臉上殘留著幾許淺淺的笑意,看來今日她也是難得有幾分歡樂。
“她笑起來竟這麽好看。”恍惚間,黃橙才意識到,這是自己第一次見她笑。忽然想起倆人之前發生的不愉快,黃橙羞得把頭一偏,趕緊望向了別處。心上咚咚咚的跳動,卻愈發激烈的回撞在他胸口,每一下都清晰的傳入他的耳輪中。
“丁師妹,木師妹,這兒!”師兄舒盅寶卻不以為然,自顧自的招呼。黃橙“打鳥怒美人”的事他也聽說了,覺得師弟在情緣上和自己殊途同歸,都是“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於是愈發跟黃橙親近了。就這事,他跟黃橙掏了好幾回心窩子,最後他舒坦了,黃橙卻糟了心。“咱倆真是難兄難弟啊!”他歎道。黃橙本想反駁,說清楚兩人的差別,可臉刷一下紅了,弄自己一個欲語還休,這下更坐實了舒盅寶的判斷。
見舒盅寶招呼人家,黃橙故意無動於衷,低著腦袋喝酒吃菜,或者乾脆望向別處,心裡既有點抗拒,又十分期盼。
“木師妹,丁師妹!”那邊,羅力虎也朝兩人招呼。
丁雪嬌見羅力虎也在這,腳下一動,看樣子就要投懷送抱,幸好被木仇一把拽住,她才想起什麽來。最後,姑娘們謝過兩邊,自己挑了張中間位置坐下,點了酒菜。
等菜的功夫,黃橙有意無意的瞧了木仇幾眼,總希望她也可以瞧瞧自己。忽然,兩個人四隻眼睛對了個正著,黃橙的眼神卻像滑了一跤似的,咻一下,又溜開了。等臉熱心跳稍微平複,又暗罵自己孬貨。
相比黃橙,舒盅寶就沒有這些顧慮,放著膽看丁雪嬌。因為人姑娘一對眼睛全在羅力虎身上,側著身子,留了個後腦杓給他可勁兒欣賞。
羅力虎那桌好像在商量事兒。最後說完了,那個頭戴馬陽坡大草帽的男子,接過羅力虎遞過來的錢袋,略微數了數,站起來,把雙鉤掛在後背,朝羅力虎抱了一拳,就下樓離開了。
羅力虎把人送到樓下再上來,然後奔姑娘那桌去了。“木師妹怎麽沒回去和家人團聚呢?“他十分得體的問道。
沒想到木仇聞聽此言,臉凝寒霜。“我回不回去與你何乾!”
羅力虎稀裡糊塗吃了個憋,大夥都瞧著好玩,舒盅寶和黃橙更是直接樂了出來。當下羅力虎臉上可有些掛不住了,但他不敢得罪木仇。別看人家是姑娘,身份可比他羅力虎高,武藝怕是也不比他弱。
“木師妹……”倒是丁雪嬌見意中人觸了霉頭,反而拉拉木仇的衣袖,給羅力虎找台階。“羅師兄,你這趟來都買了些什麽好東西呀?”
知道丁雪嬌給自己找補顏面,羅力虎忙接過話去。“好東西自是不少。有鳴江的白蝦、梧州雲華村的火腿,白馬鎮十五年的陳釀‘馬尿黃’,總之好吃的好喝的沒少買。”說著,這家夥居然恬不知恥的拉開條凳子坐下了,一臉神秘的接著說,“我剛剛還弄了點‘私貨’。”
這點神頭鬼腦的模樣,倒是引得兩個姑娘頗為好奇。“什麽私貨,羅師兄倒是說說。”丁雪嬌問。
這時候,羅力虎朝於飛虎一招手,於飛虎提著個花布包袱走了過來,在姑娘面前一打開,姑娘們一愣,沒看明白。
羅力虎從中拿起一個東西,是截二尺來長的竹筒子,外口吊著根線。“這叫五彩開花炮,咱北雲沒有,是從南沙弄過來的,花了不少錢。”五彩開花炮是一種十分炫麗的煙花爆竹,產自南沙“赤川”,別的地兒沒有。
“五彩開花炮!”丁雪嬌一驚,“這就是五彩開花炮?”
“小點聲,買這東西可犯王法。”羅力虎噤聲道。然後裝模做樣,把自己知道的那點事,拿出來顯擺了一番。
自從二十年前兩國打完‘浮生河之戰’,就各自閉關鎖國,嚴禁通商。北邊的好東西去不到南邊,南邊的好東西也來不到北邊。原本的貫通南北的“珍寶大道”,也因此關閉,各處皆由兩國的重兵把守。搞得許多靠此謀生的產業以及老百姓困頓潦倒,民不聊生。但也因此在律法之外,催生了私販行業。明面上,兩國互不通商,可民間卻一直沒有切斷貿易往來。聽說兩邊的皇室也都通過私販行業,用著許多彼此違禁的商品貨物。比如北雲的瓷器“三德彩”、名酒“馬尿黃”;南沙的鼻煙“灌頂香”,煙花炮竹“五彩開花炮“等等,總之品類繁多,不勝枚舉。
見丁雪嬌和羅力虎近乎,師兄舒盅寶一張大餅子臉都快塌了,誰要是拿手一擰,都能擠出酸汁兒來。
“師兄,別瞧了,瞧多了肝疼。”一邊打趣,黃橙一邊給舒盅寶滿上一杯,“來,大彪,小龍,咱陪師兄走一個開心酒。”
薑小龍和王大彪都是機靈透頂的角色,同門之內這些誰和誰的風言風語自然沒少聽說。此刻見舒盅寶失魂落魄,愁眉苦臉的樣子,想笑又不敢笑,端著酒杯,跟黃橙對了一眼,笑眯眯的把酒幹了,然後全當沒瞧見,照舊喝酒吃菜。
那邊有說有笑,這邊借酒消愁。喝著喝著,舒盅寶就停不下來了,竟就自斟自飲。這點酒哪夠他造呢,沒多大會兒,舒盅寶就拽著空酒壺,嚷道:“夥計,上酒!”
黃橙這時候開了個玩笑。“師兄,出門在外,酒要少吃,事要多知!”這是舒盅寶先前的原話。
舒盅寶一撲楞腦袋。“嗐!狗屁!今朝有酒今朝醉,莫使金樽空對月。”
大夥兒聽了捂著嘴樂,知道他是叫“情字”給愁的,便也不攔他,隨叫了兩斤“馬尿黃”。
這邊酒澆愁腸,那頭人家該怎麽聊還怎麽聊。
“這麽珍貴的東西,羅師兄是怎麽弄到的呢?”丁雪嬌一臉仰慕的望著羅力虎,都有些入了迷。
羅力虎裝得滿不在乎,想雲淡風輕一把。“找朋友幫了個忙而已,不算什麽。”
“朋友?”丁雪嬌想到先前離開的人,“就是剛才那位?”
羅力虎笑而不語,輕輕點了點頭。
丁雪嬌這姑娘也是好久沒和羅力虎親近了,話就密了點。“你那朋友叫什麽?哪的人?看他使的雙鉤,想必也是個高手。怎麽都沒聽你說過呢?”
羅力虎被問得吭哧吭哧,半天憋不出個屁來。最後把臉一沉,反倒有些惱羞成怒。“丁師妹管得太多了吧!我朋友叫什麽,哪的人,羅某自然知道,可憑什麽要告訴你呢?你又是我羅力虎什麽人!”
剛才那人就是個私運販子,羅力虎跟人家做了一回買賣,哪裡是什麽朋友。不過是想在木仇師妹面前吹吹牛,顯得自己有譜,四面八方吃得開,純碎是豬鼻子插大蔥——裝象!結果丁雪嬌一往情深,捧場捧過了頭,弄得他在木仇面前無言以對,窘迫尷尬,所以乾脆把氣灑在了人姑娘身上。
丁雪嬌哪料到羅力虎說變臉就變臉,當著這麽些同門的面吃他一頓訓斥,眼圈子一紅,鼻子頭一酸,悉簌簌,掉下兩行淚來。
見狀,木仇第一個不幹了。放下碗筷,一邊安慰丁雪嬌,一邊訓斥羅力虎,“羅師兄,你幹什麽呢!丁師妹對你一番良苦用心,你難道不知道嗎?何苦說這些戳人心肺的話,來傷她的心呢!”
羅力虎也是要面子的人,雖然得罪不起木仇,可也不能叫她個姑娘拿話給唬住了。再者,他本來對木仇就別有用心,這下因愛生恨,反倒怒不可遏起來。“哼!我和丁師妹的這些事,恐怕木師妹管不著吧!”說完,推桌子,站起來要走。
就在這時候,黃橙眼前一閃,耳畔頓起衣袂破空之聲,桌上舒盅寶的酒杯吱棱棱搖晃。再一瞧,師兄跟頭獵豹似的早衝了過去,身法迅速快當,連黃橙都暗吃了一驚。“師兄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
沒等羅力虎反應過來,舒盅寶那巴掌就到了。“啪”!結結實實扇在羅力虎的俊臉上,把羅力虎抽得原地轉了三圈。待反應過來,羅力虎捂著臉,拿舌頭一卷,撲,從嘴裡吐出顆東西來。好嘛,槽牙掉了一塊。
旁邊於飛虎見狀,嗷一嗓子蹦出來,要給表哥羅力虎助威。黃橙連忙一使眼色,王大彪跟薑小龍像兩頭惡狼似的躥了出去,把於飛虎攔住。“怎麽滴!怎麽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衝著於飛虎皺眉毛歪嘴巴,叫囂不斷。
按理說,憑羅力虎如今的身手,怎麽也不至於叫舒盅寶當面抽一嘴巴子,但巧就巧在先前他羅力虎正羞憤難當,一時蒙了心智,加上舒盅寶於沉默中暴起傷人,身法比平日裡快了不止一星半點,所以才遭了道。
兩姑娘都看愣了,沒想到舒盅寶勢如雷霆,悍然出擊。丁雪嬌見羅力虎吃了虧,還想幫襯兩句,卻被木仇給按住了。“丁師姐,你莫要太作踐自個兒,平白叫人瞧不上眼!”話有些重,可俱都在理上。丁雪嬌張了張嘴,也就沒再多言,隻睜著兩隻淚汪汪的大眼睛,對羅力虎愛恨交織。
羅力虎忙著吐血沫子,沒空張嘴說話。舒盅寶逮著機會橫眉立目,指著羅力虎的鼻子,可勁兒白話。“姓羅的,你個爹多娘少的貨,放你媽的什麽狗屁!趕緊給丁師妹賠禮道歉,如若不然,今天就叫你……”
“舒師兄打算叫羅師弟怎麽著啊?”沒等舒盅寶說完,司馬虎嘯出現在了樓梯口。他外罩黑緞子滾絨邊的大氅,內裡是一套寶蘭色錦緞夾裡子的馬面裙。腰系絲鸞帶,踏著一雙牛皮虎靴。黑發盤頂,拿一根黑絨條子扎得妥妥當當,一絲不苟。
空氣為之一緊,眾人紛紛把目光望向了司馬虎嘯。就連於飛虎那小子也跟詐屍似的,立時橫起來,拿手把王大彪和薑小龍一推。“讓開!杵著這幹嘛!跟倆門板成精了似的。”然後,屁顛顛過去給司馬虎嘯見禮。
羅力虎腫著臉朝司馬虎嘯抱拳,嘴裡躺著血,嘰裡咕嚕叫了一聲師兄。
司馬虎嘯朝他一抬手,讓他歇會兒。先看了一眼木仇跟丁雪嬌。“兩位師妹也在這呀!愚兄這廂有禮了。”
“司馬師兄。”兩姑娘也客客氣氣給司馬虎嘯行了一禮。
“羅師弟性情魯莽,有得罪木師妹的地方,還請師妹別跟他計較。為兄再這兒替他賠禮了。”
“司馬師兄說哪裡話。羅師兄倒是沒把我怎麽著,只是對待別人太沒涵養了些。”木仇說到這兒,丁雪嬌已然抽泣起來,木仇又趕緊安慰。
“羅師弟,還不給丁師妹賠禮道歉!”司馬虎嘯命令道。
“師兄……”羅力虎還想狡辯什麽,一看司馬虎嘯沉著臉,隻好認下倒霉,朝身前的丁雪嬌躬身賠禮。“丁師妹,剛才怪師兄說話太過魯莽,還請師妹不要見怪!”這小子幾乎是咬著牙說完了這套詞兒。
“哼!”木仇不以為然。
丁雪嬌渾然不覺,把眼淚揩淨,道:“是我不該多嘴,羅師哥不要再埋怨我就是了。”
“丁師姐……”木仇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氣不打一處來。
待處理完羅力虎和姑娘們的恩怨,司馬虎嘯才轉過臉來。他先是看了一眼坐後面喝酒吃菜的黃橙,見黃橙正笑嘻嘻的盯著他,一副不以為意的神態。司馬虎嘯嗤笑一聲,轉而對舒盅寶問道:“大過年的,舒師兄哪來這麽大火氣,有什麽事不能好好談,還非得動手呢?”
“嗐!有些家夥吃人飯不說人話,要是別家的孩子就算了,我一瞧還是自己家的娃兒,那不得管管嗎?否則放出去咬傷了人,還得了!”舒盅寶也沒怕他司馬虎嘯,該怎麽損還怎麽損。
“噢!照舒師兄的意思,咱臥虎峰的孩子,你藏龍峰也要伸手過來管一管嘍?”司馬虎嘯一對炯炯虎目逐漸眯起來,迸射出幾許刀鋒般的寒芒。
“那不是司馬師弟不在嗎?”舒盅寶信口答言,“要師弟你在面前,這小子又怎麽敢胡亂放屁,熏煞旁人呢!”
剛說完,木仇師妹忍俊不禁,撲哧樂了。舒盅寶見博得美人一笑,忙轉過去謝了一禮。但也遭丁雪嬌翻一大白眼。
司馬虎嘯半天聽下來,舒盅寶嘴裡就沒個乾淨話,火也慢慢上來了。“我看亂放屁的恐怕不是羅師弟吧!”
“啥意思?”舒盅寶眼眉一立,“司馬師弟是說我亂放屁嘍?”
誰知道司馬虎嘯徑自拿手扇了扇眼前。“真臭,臭不可聞!”
見狀,羅力虎跟於飛虎嘩一下樂開了花。於飛虎這小子還跟著幫腔。“夥計,怎麽回事!這麽大一坨狗屎杵眼前,也不打掃打掃,熏得我腦仁子疼。”
旁邊王大彪跟薑小龍一聽,立馬罵了回去。“夥計,你這店怎麽連豬狗牛馬都往裡放,一點規矩沒有!”
夥計站在樓梯口,望這兒不是,望那兒也不是,急得滿腦門子冒汗,一個勁兒給兩邊賠禮。
“啪啪”!兩聲清脆的聲響,王大彪和薑小龍捧著臉蛋,瞪著羅力虎,敢情二人叫他各扇了一嘴巴,雖然沒把槽牙扇掉,可那臉也登時紅腫起來。於飛虎趁機譏諷二人。“喲!兩位師弟怎麽一眨眼就吃胖了呢!”
王大彪和薑小龍那也是茅房拉屎臉朝外的漢子,要被司馬虎嘯揍了,或許還能忍一忍,但吃了羅力虎的虧,兩人就不幹了。都是內門弟子,誰他媽服誰!可剛想動手,就聽見黃橙喊道:“兩位師弟,過來歇歇!”又對夥計說,“夥計,把你這最好的香茶泡兩盅來,給我這兩位師兄簌簌口。”
夥計答應一聲下樓泡茶去了。王大彪和薑小龍也來到桌前。“黃師兄……”
黃橙示意他倆坐下,稍安勿躁。之所以不叫他倆動手,是因為他倆根本不是人家羅力虎和於飛虎的對手,再打,也只是自討沒趣。
“黃師弟這麽小氣,”司馬虎嘯打趣道,“也不給為兄來一盞茶吃吃!”
黃橙嬉皮笑臉回答:“嗐!這茶是給挨打的人喝的,司馬師兄也想喝嗎?”
“哼哼!只怕是這裡沒人請得起吧!”司馬虎嘯斬釘截鐵的說道。
“什麽東西?”忽然,舒盅寶一指羅力虎哥倆身後,引得眾人紛紛朝那頭望過去。就這時候,舒盅寶刷一下到了羅力虎哥倆背後,一記大鵬展翅,左右開弓,啪!聲音清脆,傳出去老遠。羅力虎哥倆原地一轉圈,各吐出一顆槽牙。
而就在舒盅寶得手的瞬間,司馬虎嘯也動了。但沒等他靠近,一點寒星便朝他疾射而來,嚇得他忙向後撤身,躲過寒星。“哆”一聲,司馬虎嘯抬眼一瞧,一根筷子牢牢扎進他前側的木柱上,正顫著尾巴,隱隱嗡鳴。順勢看過去,正是黃橙所發。
這時候,夥計正好端茶上來,知道這一夥都是江湖上的英雄兒女,正在這結梁子,唯恐殃及魚池,所以身子哆哆嗦嗦,茶碗一個勁兒打顫。待把茶碗放下,就聽黃橙吩咐他:“夥計別怕,麻煩你再添雙筷子。還有,辛苦你一趟,去把那隻筷子拔下來吧。”說完,手一指房柱子。
夥計從幾人眼中穿行而過,到了柱子跟前,只見一根七寸六長的筷子,插進去一寸多。夥計使了老老勁兒,拔半天,沒拔出來。最後司馬虎嘯走過去,單手一用力,才將之取出來,遞給夥計。“黃師弟好漂亮的手法,好大的腕力,幸虧為兄躲得快,否則扎的就不是柱子了吧。”
“司馬師兄言重了,我就是隨便扔著玩,哪能入得了師兄的法眼呢!”說著,黃橙接過夥計遞過來的新筷子,“謝謝!”夾了一口菜,十分滿意。“嗬!換了新筷子吃這菜,更得味!”
給王大彪、薑小龍報了仇,舒盅寶也坐回位置,哥四個該吃吃,該喝喝,完全沒把司馬虎嘯當回事兒。
司馬虎嘯何時受過這種輕蔑與奚落。“是嗎,為兄倒也想嘗嘗這新筷子的鮮。”身子一轉,撲地一個旋風,朝黃橙那桌卷了過去。
眾人一驚,司馬虎嘯的身法太快,眨眼就到了桌前,張開兩手,朝王大彪和薑小龍抽去。
王、薑兩人知道不好,想躲,可身子太慢,屁股太沉,來不及。舒盅寶倒是站了起來,但也接不上司馬虎嘯這一招突襲。另一側,兩姑娘也是看得一愣,完全被司馬虎嘯的身法震住了。羅力虎哥倆更是一臉獰笑,十分得意,覺得司馬師兄一出手,妥了!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黃橙驟然起身,一手擎杯,仗著個兒大腿長,大腳當空蹬出,將司馬虎嘯迅雷般的攻勢一下瓦解。 手腳相擊之下,司馬虎嘯朝後滑出一段距離,鞋底擦著地板,似乎都冒了煙兒。
除了舒盅寶,在場所有人都看傻了,誰能想到黃橙一腳就把司馬虎嘯給蹬回去呢。
“師兄……”羅力虎哥倆衝上來想說什麽,卻被司馬虎嘯截住了。
“黃師弟好功夫!”司馬虎嘯俊俏的臉上,殺氣騰騰。
“嗐!馬馬虎虎吧!”抬杯把酒飲盡,黃橙一甩手,又坐下吃喝。
司馬虎嘯咬著腮幫子,自個兒運了半天氣,最後撂下句狠話。“希望三月三門派會選的時候,有機會向黃師弟討教討教。”
“到時候再說吧!”黃橙有一搭沒一搭的應付著。
“哼!告辭!”司馬虎嘯一甩袖子,率先下了樓。
羅力虎瞧了瞧木仇與丁雪嬌,一個冷若冰霜,另一個則深情悱惻,也不知他作何感想。隨後,這哥倆又瞪了瞪黃橙幾人,舒盅寶不樂意了,威脅道:“你倆再鼓著那對牛卵子亂瞧,我非把它扣出來!”兩人勢單力薄,哪敢多言,轉身把包裹拿上,噔噔下了樓。
於飛虎還好,剩一邊槽牙沒掉,羅力虎是兩邊都叫舒盅寶給抽沒了。這年節,多少好吃的,他怕是只能過過眼癮了。
待幾人走後,黃橙忽然和木仇對上了眼,這一次,他倆久久沒有溜開。
“夥計,換雙新筷子!“木仇忽然吩咐道。
丁雪嬌一愣:“木師妹,好好的換什麽筷子?”
木仇盈盈一笑:“我聽人說,換了新筷子,這菜吃起來更得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