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怎辦?”聽完糖匠慘死的來龍去脈後,大夥兒望向了田大尾巴。
坐了根三條腿的凳子,缺的地方拿磚頭支著,田大尾巴摸著小胡子,一句話不說,坐得挺穩當。屋裡鴉雀無聲,沉靜之中,偶爾從街巷傳來幾聲吆喝。
眾人躲在楊家祠堂後院的小樓上,從窗戶望出去,能看見朝陽下正值熱鬧的街頭巷尾。黃橙不禁心想:假如,糖匠還活著,此刻他必定在這或那,要不正努著鬥雞眼給人畫糖,要不就挑著擔子四處吆喝。試著輕哼兩句糖匠的小曲兒,卻發現自己遠不如人家動聽。
“我看……”大夥見田大尾巴有了動靜,全都豎起了耳朵。“以不變應萬變。”
大夥兒沒說什麽,因為他們沒主意。黃橙也沒主意,但心裡七上八下,十分惶恐。純粹出於膽怯或者愧疚吧,想了想,他還是說:“咱們還是趕緊溜吧!”說完,他忐忑的望向眾人,所幸並沒有人為此與他激辯。
“為什麽?”田大尾巴很平靜,一副波瀾不驚的樣子。
“總覺得……唉,算了算了,照你說的辦吧!”他確實沒有能夠說服大夥兒的理由與決心,也不想在他們面前暴露自己的膽怯跟懦弱。盡管所有人都看出來了,知道他瞧見死了人,心裡發虛,想一走了之。
“我是這麽考慮的,”田大尾巴得說說自己的道理,“眼下歐陽霸殺了人,必定得押到衙門去受審,哪怕他花錢打點,那也得有一段時日。這其間,他家精力全在歐陽霸的官司上,家裡頭自然要比平日松懈許多。而且要給歐陽霸脫罪,少不了要從地窖內拿錢,正好給我們引了路,省了不少麻煩。”見眾人紛紛點首,田大尾巴微微一笑:“看起來血雨腥風,其實是天賜良機!”
一席話,好似把漫天的陰雲吹散,指出一條金光大道來。大夥兒由衷的相信,只要田大尾巴掌舵,驚濤駭浪之中,也能站個四平八穩!即便心有余悸的黃橙,眼前也一亮,覺出了險惡之中潛藏的機緣。
大夥興致一下高昂起來,躍躍欲試,恨不能立刻下手。
“接下來做啥?”三娃子顯得心癢難耐。
“等!”田大尾巴將扣著鑰匙印的泥團,扔給了屋角的牛哼哼。
牛哼哼端詳半天,心中有了底。
“要多久?”田大尾巴問。
幾人當中,牛哼哼除了石頭扔得準,他製作鑰匙的本事更是一絕。他爹他爺都是鎖匠,祖傳的手藝。當初人家也是家趁人值,只是一場兵荒馬亂,搞了個家破人亡,窮途末路之際,萬般無奈,才下了賊道。
“哼哼!下午吧!”言罷,牛哼哼從桌子底下,拿出個包裹,打開後,一件件往外掏東西,什麽小鏟子、小鉤子、小刀子等等,五花八門,一應俱全。然後,他便仔仔細細的忙活上了。
馬哈哈覺得有好玩,便打起了下手,幫忙遞個小鏟、送個榔頭什麽的,兩人你來我往,甚是默契,一時間倒顯出點男女搭配,乾活不累的意思。三娃子在草席上一躺,決定補個覺,幾個呼吸,他就入了夢。田大尾巴交待了幾句,也徑自踱步出去,看樣子,十有八九探聽消息去了。
黃橙也想睡會兒,可剛躺下,一閉眼,糖匠就擱自己面前爬著。心中難安,沒法入睡,便打算到外面轉轉,透透氣。雖然田大尾巴讓他盡量別出去,以免橫聲枝節,可他實在急需從行走中得些松快。
“你去哪?”黃橙剛下樓,便撞見兩手提著大包小包的王小憶。
“接我一把。” 幫忙將買來的燒餅饅頭,鹹菜醬肉拿上去後,黃橙又把糖匠命喪殺豬刀的前因後果,對王小憶說了一遍。一不留神,暴露出了自己內心的惶惑與不安。
“人都得死。”王小憶,十五六歲一姑娘,除了知道些苟活於世的辦法,哪來什麽濟世的智慧。“誰死誰倒霉,不就這麽個世道嗎。”她嘗試把良知豁出去,說幾句殘酷切實的話。“你、我、咱們大夥兒,不都這樣嗎?誰知道哪天,咱們誰就沒了呢?”
從她的話裡,黃橙沒得到什麽指點或安慰,反而心頭蒙上一層灰,覺得本就艱難的世道,進一步溺入了幽暗。糖匠雖然不是死在自己手裡,可這風浪卻是自己掀起的。一時間,他覺得自己、三娃子,甚至大夥兒,都是凶手。可他們怎麽就不往心裡去呢?他有點想不通,可也羨慕他們的鐵石心腸和無動於衷。是不是自己還小,等再長兩歲,多見幾個死人,多嘗幾遍悲苦,心就硬了?於是,他對往後的人生,有了這麽一個算不上憧憬的期待。
“咱們逛逛去!”王小憶明白,自己絕對講不出替人排憂解難的慧言妙語,乾脆來個“一忘了千愁”。事兒打這過去,甭提了。
上午陽光正好,八九月的日子,說熱不熱,說冷不冷。
街面上人來人往,兩邊的貨攤鋪戶一個勁兒招呼,各種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忙得人眼睛張羅不過來。
“吃不吃串?”倆人停在串攤前,王小憶問道。她知道黃橙愛吃這個。
“不過啦?”黃橙可知道,王小憶管著大夥的錢,平日裡,恨不得把一個銅板掰成八瓣花。
“幾根串兒,還兜得住。”說罷,王小憶隔著串攤子,向老板遞過去幾個錢。“別站著啦,快挑吧!”
“幾個呀?”黃橙笑問。
“先四個,吃了再說。”
拿了兩串腐竹,兩串豆乾,往油鍋旁一站,黃橙握住竹簽子尾巴,把它們在油鍋裡按下去,“撲”一下,油煙頓起。油是菜籽油,燒熟了的,不帶油蒿味,淹著豆乾、腐竹在鍋裡一滾,香味撲鼻,哈喇子立馬就下來。
腐竹拿水發過,薄而彈牙,下鍋的時候要注意,因為水一挨著熱油,就得起浪,油星子亂濺,萬箭齊發,人挨著一點,就得學狗叫。這東西不能多炸,過了,吃起來成了脆片兒,失了那點纖薄的彈牙勁兒。豆乾得是改過刀的,表皮留有刀痕,下鍋一炸,熱油一滾,裂口微微翻卷,保管炸透炸香。
等串炸好,從油鍋裡拿出來,這時候就得進行調味。東西都是現成的,老板早準備好了,一濕一乾兩盆辣椒。
黃橙把兩串腐竹灑了乾辣椒面,裡頭有孜然和花椒粉,他知道,王小憶就愛這麽吃。黃橙愛吃濕辣椒,裡面有花椒、折耳根和蔥花,拌了醬油跟醋,拿杓子舀起來,往串上一澆,齊了。
兩人拿著串一邊走,一邊吃,你看我一眼,我看你一眼,都認為對方擼串的樣子挺傻挺可笑,但又拚命忍住,怕給辣椒嗆了喉管,來個“執手相對淚眼”。
不知不覺,二人到了城外河邊,找了個上遊之處席地而坐,看著滿滿當當的一河肥水與縣城擦肩而過,黃橙內心一片說不出的寧靜祥和,仿佛跳脫世外,不受凡塵俗世的滋擾。再想早前的慘劇,內心竟松快許多。他並不抹滅自己的罪孽,只是不再困頓於此。因為他畢竟是個少年,而少年哪來不散的憂愁呢?
兩人默默無語的坐了很久,不知在什麽時候,又依偎在了一起。她似乎睡著了,黃橙輕側臉龐,聞了聞她青釉釉的頭髮,沒有沁人的幽香,只有一抹淡然的熱乎氣兒。此刻,這點熱乎竟讓他如此心安。
忽然,他產生了一個大膽的念頭——想摸摸她的臉。光這樣想,他就忐忑興奮起來,在心裡連翻了一百個跟頭。黃橙不是光說不練的人,再者,他想,人家都往咱肩頭上靠了,說明那個啥,對不?他暗中給自己打氣。然後,手可就伸過去了。
先摸了她的下巴,肉肉的,光滑、柔嫩;又輕拂她的鬢角,發絲纖細若無,卻隱約有聲,直扣心弦。他想,要每天都這麽靠一塊兒,那日子,多美!
忽然,天陰沉起來,西北烏雲如千軍萬馬,滾滾壓來,看樣子,怕是要有一場暴雨。
“別摸了!快起來,要下雨了。”
黃橙嚇一跳,原來她醒著,那為何沒有阻止或躲閃呢?這份猜疑,頓時讓他欣喜若狂,幾乎要喊出來。情不自禁,他將她擁進懷裡,直到雨水把他們拍散。
兩人手拉手往城裡奔,雨越下越大,若是一路跑到祠堂,肯定成落湯雞。他們的衣物並不充裕,何況,他們更生不起病。
二人躲進一座房簷闊綽的地方。雨水如此充盈,順著簷角屋瓦,為千家萬戶掛上了多少幅水簾子,把世間一下分成了裡面和外面。
王小憶發絲凌亂,美麗又楚楚可憐。黃橙仔細的幫她捋捋頭髮,她也幫黃橙拍打衣服上的水珠。乍一看,兩人像極了一對趕腳遇雨的小夫妻。
“你說鑰匙作好了沒?”雨聲中,王小憶找了點話。
黃橙裝模做樣的掐指一算:“嗯……”
王小憶掐了他一下,笑著說:“可算準點,要不然,晚上不給飯吃。”
“哎喲!您這翻臉無情可比雨來得快!”黃橙故意逗她,“我要餓死了,你不得把城牆哭塌啦!”
“美死你!”在黃橙腦門上戳了一指頭,王小憶滿不在乎的說,“你以為我就這麽脆弱?眼窩子這麽淺?”
“噢……明白了明白了。”黃橙恍然大悟似的,“意思是,一不小心,我喜歡上了一位無情仙子……”話剛出口,心頭就是一緊,完了,不打自招!再看王小憶,臉刷紅,扭扭捏捏,扯著衣角不說話,好半天,就憋了一句“討厭!”
一見這場面,黃橙哪有不高興的,雨算什麽,雷算什麽,立馬就要往外蹦,若不是王小憶把他拉住,他非得來場“沐浴天恩”不可!
“那我要死了,你哭嗎?”忽然,王小憶問他。
“哭!”黃橙一點不猶豫。
“哭得厲害嗎?”
“比這雨還大!”
王小憶被逗樂了。“討厭,竟騙人。”
“哎喲!你怎麽老掐我呀!”黃橙一臉壞笑,“禮尚往來。”說罷,也伸手去掐王小憶。
瓢潑大雨之中,兩人正嬉鬧呢,忽見一對人馬從眼前奔過,手裡提著刀,拿著繩索,從他們一身濕淋淋的衣服判斷,是縣衙的捕快班頭。看方向,是奔三元巷去了,大夥兒躲身的楊家祠堂,可就在裡頭。
兩人一看,情況不妙,心說這麽大雨都攔不住他們,指不定是多麽大的案情。猜不出與自己一夥兒有什麽瓜葛,但心裡一個勁兒翻騰,忐忑不安。
“你在這等著,我跟過去看看。”黃橙欲要一探究竟。
“不,要去一塊兒去。”王小憶十分固執。
相處數年,他可知道這姑娘是個死心眼,認準了,八頭牛都拉不回來。“行,你可跟緊。”
望望天,兩人手搭涼棚往外衝,片刻就到了楊家祠堂附近的巷子口。一看,門早讓人堵了,一邊倆,站著四人,手拿鋼刀,在那裡鎮守門戶。
心頭一涼,二人對望一眼,知道不妙。但究竟什麽情況,他們並不清楚。
過了片刻,從裡面陸陸續續押出幾個人來,頭一個牛哼哼,然後是馬哈哈,最後是三娃子。三娃子上竄下蹦,看樣子,還不服氣呢。待吃了衙役幾耳刮子,安分了。沒見著田大尾巴,兩人有些慶幸,但又十分不解,他去哪了?難道也在外面讓雨堵住了?
眼看朋友束手遭擒,兩人方寸大亂,沒個主意。
“怎麽辦?”王小憶快哭出來了。
黃橙向來不是拿主意的人,但眼下,除了自己還能指望誰呢?“這樣,你去找田大尾巴,我跟著他們,看把人往哪裡押解,到時好跟田大尾巴商量。”
“好吧!”王小憶便欲奔走,“你也小心,可別叫他們拿了。”說罷,她想了想,湊過來,捧住黃橙腦袋,親了一嘴,然後轉身跑了。
黃橙呆了半晌,砸吧砸吧滋味,覺得太突然,沒有做好準備就倉促上陣。“你倒是提前支會一聲啊!”
滿腔遺憾又渾身振奮,黃橙悄咪咪的跟在了隊伍後面。雖然是大白天,但大雨瓢潑,加上陰雲密布,天色十分暗沉,跟剛入夜似的。
隊伍走了一會兒,到了西大街尾端,眼看要出城了,雨越下越大,幾乎看不見路。忽然上去一人,不知跟領頭的說了什麽,隊伍便輾轉進了城邊上的一間茶鋪。這地方,黃橙來過,正是“山水樓”。
“看樣子他們打算避避雨。”黃橙心中如此猜測。忽然,他一拍大腿,決定冒冒險。
跟上次一樣,躲雨的人不少,山水樓的茶水,又難得的大賣一回。
黃橙到了屋裡,眾人見他一孩子,便沒怎麽注意。他冒冒失失的朝捕快們看了一眼,跟個好奇心重的小屁孩沒什麽倆樣。只是他注意到了,夥伴們見到自己時,眼中的驚訝與擔憂。
黃橙暗中估摸形勢:負責押解的捕快,共有七個,在最裡面靠牆的一桌;自己的朋友則像螞蚱似的,被串在一根繩上,靠牆蹲著。
屋裡,老百姓們瞧著衙役和三個賊,七嘴八舌,指指點點。有膽大的問:“差爺,他們犯什麽啦?動這麽大陣仗。”
當頭的那位,皮笑肉不笑似的答:“殺了人了!”
“哎喲!你聽聽,殺人了!”
“看不出來,年紀不大,膽兒挺肥!”
大夥兒嘰裡咕嚕就議論開了。
黃橙要了碗茶,夥計過來上茶的時候,偷偷瞄了幾眼,又瞧了瞧蹲著那三位,然後趴掌櫃耳根前嘀咕起來。掌櫃聽完,也瞅了黃橙兩眼,然後瞧了瞧蹲地上的三位,想了想,沒說話。
過了一會兒,夥計趁著給衙役上茶的時候,向幾個當差的嘀咕起來,同時拿眼瞧了瞧黃橙。這時,黃橙看見三娃子一個勁兒朝自己打眼色,意思是讓自己快走。
正要開溜,倆捕快一左一右,把黃橙截住了。“小孩兒,這麽大雨,你去哪呀?”
心裡一慌,估計完了,但沒別的辦法,只能強撐,於是穩住心神。“給我爹打酒。”黃橙答道。
捕快連連冷笑:“這麽大雨幫你爹打酒?”
“出來那會兒還大太陽呢。”黃橙強作鎮定。
“你爹是誰?”這話,捕快問得很突然。
“我爹……”黃橙一時語塞,眼看答不上來,忽然,他想起一個人。“我爹叫黃老八?”
“黃老八?”捕快可不認識什麽黃老八。別說他不認識黃老八,連黃橙自己都不知道黃老八是誰,這是他隨口胡謅的名字。
“住哪?”另一個捕快追問。
“沒地方住,我爹說書的,領著我到處跑,這會兒正在城外的‘天殤廟’等我呢。”黃橙想起的,正是那天在這說書的老頭兒,情急之下,死馬當活馬醫,能搪塞一會兒是一會兒。
果然,這麽一胡扯,捕快也一下拿不準這事,互相看了兩眼,又問:“你打酒,酒壺呢?”
“酒壺……”黃橙也是急中生智,“剛才雨太大,過橋的時候甩了一跤,酒葫蘆滾河裡去了。”
他以為自己這慌扯得圓滿,沒想到,捕快卻一把將他揪住,冷笑道:“天殤廟到河橋二裡地遠,雨下了一個多時辰,你說出門的時候還大太陽,那麽長時間,你就走了這麽點路……哼!到底是幹什麽的,還不從實招來!”
“我……”一下露出破綻,黃橙張口結舌答不上來,心頭一亂,轉身就想溜。結果就聽身後一聲大喊:“往哪裡走!”衣領子一緊,拎小雞似的,讓人給揪了回來。往地上一丟,打著滾就到了牆根底下。
正這時候,門口一閃又進來一位——王小憶,碰巧撞上夥計,她一看屋裡的情況不妙,轉身就跑。夥計忙喊道:“這妞也是一夥兒的,別讓她跑了!”
“追!”領頭的一點手,左右奔出倆衙役。
幾人替王小憶擔著心,對夥計齜牙咧嘴,恨不能生吞了對方。
不出片刻,王小憶也叫人抓了回來,正趕上衙役要給黃橙綁繩子。“快過來,大爺讓你插個隊。”
捕快拿手一推,王小憶踉踉蹌蹌到了幾人跟前。
這時,屋裡的人們又是一番議論,之前聽當差的說出了人命,黃橙一夥兒落在老百姓的口中,可就沒什麽乾淨的言詞了。
對這事兒,幾人更是雲裡霧裡,搞不清楚所謂的人命從何說起,怎麽就跟自己扯上了關系?
捕快從桌腿上解下繩索,想把王小憶串上。也是心裡頭有火,這麽大個雨天,幾個毛賊害自己淋了個通透,搞不好還得害場病。於是,想叫蹲著的三人出個洋相,結果憋足力氣一扯,拉了個空,自己一栽歪,噔噔噔,橫著出去老遠,腳下一絆,腰眼正好膈條凳上,好半天,沒緩過氣來。再一看他手裡的繩子,早讓人割斷了。
趁著眾捕快一愣神,三娃子蹦起來,把桌子一掀,喊聲“快跑”,幾人立馬反應過來,撒丫子奔出了門外。
“追!”領頭的一馬當先,其余的捕快陸續跟上,就連地上還在緩氣那位,也強撐著起來,一瘸一拐追了出去。
茶鋪裡,人們瞠目結舌,還沒有明白過來,當差的、犯法的,已經跑得一個不剩了。店夥計更是張著嘴,好半天沒言語,待回過神來,心頭即緊張,又惶恐,生怕日後遭人報復。“啪啪”給自己兩嘴巴。“啥叫禍從口出,這就叫禍從口出!”
幾人出了茶館,不敢往城裡跑,徑自出西郭,過永慶橋,穿百樹林,直奔七裡灘。路上,黃橙邊跑邊問:“你們怎麽弄斷的繩索?”
三娃子跑在最前面,聞言,回過頭來:“牛哼哼!”
牛哼哼也回過頭來:“馬哈哈!”
旁邊的馬哈哈,舉著手裡的小刀:“這個!”
黃橙這才明白,小刀是牛哼哼製作鑰匙的工具,十分鋒利;之前,田大尾巴還借去刮了幾回胡子。
在逃命的節骨眼上,七裡地也架不住跑。幾人到了灘頭,眼前是一條岔路口,一面奔西北,一面朝西南,正自猶豫不決,身後的馬快班頭卻要追到了。
“分頭跑!”黃橙喊了一句,拉起王小憶就奔了西南,三娃子也跟著跑下去。牛哼哼拉著馬哈哈直撲西北,邊跑邊喊:路在何方!另一頭接:路在腳下!這是日後匯合地點的暗號。
見賊人分頭逃竄,衙役們也分作兩隊追下去。
打七裡灘開始,三人一口氣跑出去六裡地,到了滑牛崗,黃橙可就有點吃不住了。“我不行了,快跑不動了!”
“來!我拉你。”王小憶正伸手,三娃子退了回來,道:“小憶,你跑你的,我來拉他,我有勁兒。”
“謝了,兄弟!”黃橙明顯動了點感情。
三娃子裝作一臉嫌惡:“你他娘這會兒別煽情,亂了我方寸,跟你沒完!”手一使勁,“走你!”拉著黃橙就上了崗。
山路狹窄,泥濘濕滑,雨也不見小,頭頂雷雲翻滾,身後隱隱傳來衙役的叫喊,看樣子,亦是緊追不放。
忽然,王小憶腳下一滑,爬著朝後下方就出溜下去了。三娃子正低頭看路,只聽上方一聲驚叫,眼前就衝下來一團黑影,他也沒瞅清楚,登時甩開黃橙的手,向上一蹦,躲開了,待反應過來,晚了。
幾乎同時,黃橙小腿迎面骨被王小憶蹬個正著,身子一栽歪,他出溜下去了,王小憶停了。
“黃小子!”
“黃橙!”
兩人大喊,卻絲毫叫不住人,只聽見黃橙在顛簸之中回應:“快跑!”
後下方,四個捕快緊追不放,結果最前面那位突然轉身朝後跑,後邊三位沒等明白怎麽回事,就稀裡糊塗滾作一團,接著就是一陣天旋地轉。
雨還是很大,周圍一片陰沉如晦。
等黃橙再次穩當,卻發現自己站不起來;他的左腳踝扭曲變形,完全不聽使喚,跟沒了一樣。雨聲密集之中,很快,有人朝自己圍了過來。
三個捕快將黃橙圍住後,一頓拳打腳踢。他們都掛了彩,有斷胳膊的,頭破血流的,運氣最好的那位也受了不小的挫傷,最倒霉的,把命都混丟了;那人躺在幾丈外,深埋在灌木之中。面對眾衙役的拳腳,黃橙只能盡力抱頭,然後將身體的其余部分舍出去,包括他那條斷腿。
“黃小子!“
“黃橙!”
遍遭痛擊之際,山坡上傳來熟悉的呼喊。黃橙被心中的喜悅虛晃一槍,頓時化作滿腔的焦急與狂躁。“快跑!我栽啦!”但他還是聽到了相同的呼喊。隨聲望去,他與他們瞧了個正著。“快跑!“
王小憶看樣子要衝下來,大有生死與共的氣魄,但被三娃子死死拽住。
“王小憶,你他娘要下來,我立馬死給你看!”黃橙齜目欲裂,這一嗓子也的確把人叫住了。“滾!你想害死老子嗎?你個賤貨,快滾!”
“黃……”王小憶叫不出聲,她這才知道悲泣也是個體力活。
“賤貨!騷娘們!母狗!滾!老……”
不等黃橙罵完,一位捕快揮棒將他打暈。“他娘的,哪能這麽罵人家姑娘,老子實在聽不下去了!”
此時,又有人馬追來,是縣衙派來支援的隊伍。眼看解救黃橙無望,山坡上二人一跺腳,這才含恨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