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雲追風獸”輕踏漢白玉地面,蹄聲清脆,兩側乳白色宮牆如雲從環繞,使人一時不知就裡。威武莊嚴的宮殿龍盤虎踞,自成洞天,無不是雕梁畫棟,鉤心鬥角,極盡工匠之巧能,薈萃技藝之精華。即便是鐵雲鋼,一個心比天高的漢子,當他穿梭於皇林禦苑之間時,心中亦自陡生波瀾。“都說‘富貴莫過帝王家’,他奶奶的,咱老鐵今兒算是開了一回眼。”
二人行至“宣和門”下馬,打裡面走出一位內臣。頭戴三尺高的透光圓柱烏紗帽,身穿青緞子長衫,腰系七玉帶,手拿拂塵。五十左右的年紀,下巴頦兒光溜溜,沒一根胡子。來人到得跟前,立馬跪身參拜。“奴才叩見王家千歲!”
“海公公,快快請起。”雲九霄忙屈身攙扶。
海福東,先皇雲中龍的貼身內臣,伺候先皇四十載,五官通聖意,一念曉先機,這皇宮大內任何一點風吹草動,沒有他不清楚的。
“奴才謝王駕千歲!”在雲九霄的攙扶下,海福東顫巍巍站起來。
“公公,先皇遇刺之時,你可在旁?”話方出口,雲九霄便覺出不妥,忙道:“說是金蛇禪師犯上弑主,公公可知為何?”
海公公忙左右看看,往前移了兩步,低聲說:“為了一件仙物。“
“仙……”雲九霄半信半疑。“公公可知是件什麽仙物?“
“這個奴家不清楚,當時國……賊和尚殺了禁衛軍,又裝模作樣把東西讓皇上過目,皇上看得正高興,便被……。”話不用說完。福海東掏出絲絹,抹了抹淚花。
一下扯出個虛無縹緲的東西,雲九霄可就吃不準這裡面的虛實了。“小王謝過公公。”看了看四周裝點的素娟喪花,雲九霄抱拳請禮:“勞煩公公前面引路。”
“擎王隨我來!”言罷,海福東引二人穿庭過殿,片刻便到了玉飛宮外的門樓。“王駕千歲稍等,容奴才前去通報!”
海福東走了沒兩步,不小心腳底下一絆,側身摔倒。雲九霄連忙上前攙扶,就搭手的功夫,只聽海福東在耳畔說了一句:“小心!”說完,海福東起身緩步,進了門洞。
“不好!雲鋼,快跟我走。”雲九霄反應過來,忙知會一聲。
“大……”鐵雲鋼正要問個明白,頓時一片殺聲響起,緊接著,從門洞內衝出一波軍兵,個個頭戴羽盔,貫甲執矛。
“賢弟,快跟……”
“殺!”
雲九霄正招呼呢,來路上,又跟著殺出兩隊人馬,將退路徹底截斷。這時,雲九霄環視周圍,只見兩側雲牆高築,前後皆遭封堵,心說這可真應了那句“上天無路,下地無門”。
“老九,你來得也太晚了,我等你好半天了。”
雲九霄循聲望去,只見城門樓上站著一位四十左右的中年男子。他強行穩了穩心神,向那人喊道:“二哥,您這什麽意思?給兄弟接風也用不著這麽大陣仗吧!”
“老九,咱打開天窗說亮話,就甭來那套虛的啦!”二皇子雲雙翼,一副胸有成竹的樣子。
“我不明白二哥這話什麽意思?”雲九霄冷冷說道。
“哼!”雲雙翼覺得還是說清楚的好。“交出兵符,然後我把你請到‘紫霞宮’一住,你從此大可衣食無憂,逍遙度日。”北雲皇族子弟沒有一個不知道“紫霞宮”的,更沒有一個想往那落地生根的。說起來是個皇家林苑,其實就是個富麗堂皇的牢籠而已。
自先皇駕崩,
雲九霄就料到兩人之間遲早得有一場較量,可他萬萬沒想到,對方會挑在這個節骨眼上,更沒想到,此時自己竟會如此勢單力孤。“二哥您想得真周到,老實說,我早就盼著有這麽一天,學學古人‘事了拂衣去,深藏功與名。’只是……” “只是什麽?”雲雙翼問。
“只是兄弟四處跑,把一雙腿跑野了,要一下擱我在紫霞宮坐享清福,恐怕有點無福消受。”雲九霄道,“要不這樣,我還回我的霆州,繼續為朝廷鎮守邊疆,你按祖訓接任大統做皇帝;我當臣,你為君。
“哎呀呀,老九老九,都說你沉默寡言,我看你挺能說會道的嘛!再讓你嘀咕下去,死人都能叫你說活了。”雲雙翼把臉一沉,“少他媽廢話,要識趣,咱還是親人弟兄,要不識好歹,哼哼,就別怪當哥的心狠手辣,翻臉無情了。”言罷,舉手示意,兩端兵士猛然向前推進,片刻便將二人背靠背逼在一處。
眼看事情到了絕處,再無一點轉圜的余地,雲九霄一咬牙,從懷裡摸出兵符,正準備往城門樓上拋,沒想到手剛揚起來,卻被鐵雲鋼一把抓住了腕子。“大哥,您這幹嘛呀!”
“賢弟,快放手,否則咱倆今天就得交待在這兒了。”雲九霄一臉嚴肅,不容置疑。
不料鐵雲鋼環視一圈,樂了。“我說大哥呀大哥,您真沒把兄弟我當盤菜。”
“什麽意思?”雲九霄被他說得一愣,不明就裡。
鐵雲鋼伸出大手,在雲九霄肩上一拍,道:“先前我說讓您當皇上,您不樂意,差點把我訓一頓,這會兒你可知道當皇帝的好處了吧?”
“雲鋼,眼下可不是開玩笑的時候!”雲九霄當他又在放刁,“快快放手,兵符給了他,好保我二人平安無事。”
“拉倒吧你!”鐵雲鋼把雲九霄的手腕向下一甩,轉身對門樓上喊道:“我說,你……你是老幾啊?噢,老二是吧!”
“大膽!”雲雙翼兩旁的軍士聞言怒斥。
“別怎呼,有理不在聲高!”鐵雲鋼漫不經心的說:“我說老二啊,你剛才跟我大哥說那麽一大通有的沒的,無非就是怕他搶你的皇位,所以你才在此設下埋伏,要奪走他的兵權,還要把他當個犯人給圈起來,是不?敢做就敢認,你要沒種,算我白說。”
再看雲雙翼臉色鐵青,胸脯子氣得一鼓一鼓,跟波浪似的,咬牙切齒答道:“沒錯,我就是要如此這般,你又能怎地?”
聞言,鐵雲鋼一翹大拇哥:“好,敢作敢當,算個人物。”語氣一轉,“剛才,你把你的想法說了,眼下,我也有一個不怎麽成熟的想法,希望你也能夠聽聽。”
“有話說,有屁放!”
“我是這麽想的,你看起來要比我大哥老好幾歲,身體也沒他硬朗,估計得死在前頭。模樣也沒法跟我大哥比,你要不信,自己撒泡尿照照,估計你自己都得看吐了。文武什麽的肯定也差著不少。這麽一尋思,為了咱北雲國的萬年江山,乾脆,你咬咬牙,讓賢得了。然後再把你往那個什麽宮一放,多遊哉。逢年過節,你們哥倆再走上一走,還是一家人,多好!你看,我替你想得多周到。你要同意,咱現……”
“宰了他!”
鐵雲鋼還要白話了,雲雙翼忍無可忍,一聲令下,前後士兵雙手挺起長矛,便朝二人奔殺刺來。
“來得好!”鐵雲鋼伸手拔出碑文斬。“大哥,您先到上面看會兒好戲。”
雲九霄心說上哪看好戲?話還沒弄明白,腰帶子一緊,“嗚”一聲,便被鐵雲鋼扔到了半空中。心剛冒到嗓子眼,腳底下忽然一穩,好嘛,站到了旁側的宮牆頂上。這時,打眼觀瞧場中,那真叫一個遍地開花,風掃落葉。
只見鐵雲鋼好似虎入羊群,掌中“碑文斬“跟棺材蓋似的,舞成一團黑旋風,一掃一大片,往哪一蹚,就是一道巷子。這些當兵的,哪遇見過這個呀,當場死的死,傷的傷,活著能跑的,都恨爹娘少生兩條腿。心說,這他媽是人嗎,瞧手裡那家夥,碰著就死,挨著就傷,咱們這二三百號,擱人眼裡跟紙糊的一樣,還打個什麽勁兒啊!
場中一面倒的形勢,一下,把所有人都震住了。
雲九霄心說:這兄弟算是認著了,簡直比一支軍隊還管用。自二人結拜以來,朝夕相處四五年,他雖然知道鐵雲鋼武藝超群,可究竟有多高,心裡卻沒個準數。直到這會兒眼見為實,方才恍然:難怪平日一副天是王大,他是王二的樣子,就這身手拿出去,誰見了也得服氣啊!
有樂的就有悲的,城門樓上,雲雙翼瞪眼瞧著自己那二三百人,菜瓜似的被人砍了個人仰馬翻,心裡又驚又急。一扭身,朝身後喊:“你還不下去,都他媽擼乾淨了,難道要他拿棺材蓋把我也拍了,你才出手不成!”
牆根下坐了個人,這人抬眼皮瞅了雲雙翼一眼。“還早!”
“還……”雲雙翼直想罵他祖宗,可一想到這人的身手和古怪脾氣,也隻好且做容忍。這時,他再往場中一瞧,橫七豎八躺一大片,就一個站的——鐵雲鋼!
鐵雲鋼也不管是死是活,碑文斬往肩頭上一扛,七八百斤的分量就落全落在了腳底下士兵的身上。有幾個裝死的沒來得及躲,讓鐵雲鋼兩隻大腳一踏,屎都崩出來了,兩眼一翻,妥妥的。“嘿!我說,還有沒有,沒有我可上來找你!”
雲雙翼一聽:啥?這凶神還要上來?趕緊手扶牆頭答話:“有有有!你等著,馬上就來!”一轉臉,看見左右護衛,“你倆,下去!”
那倆當兵的臉都塌沒了。不敢不聽,提著刀,顫顫巍巍,走三步退兩步,磨蹭半天總算到了下面。還沒等鐵雲鋼伸手,他倆自己拿刀把子,往後腦杓一拍,撲!倒地上,睡得挺香。
雲雙翼在門樓上一瞧,肺都氣炸了,心說,這倆狗奴才,午睡還挺會挑時候。忙轉身,差點沒給坐牆根兒那位跪下。“朋友,再不揭鍋,可就糊了!”
“還早。”那人答。
雲雙翼兩眼一翻,差點背過氣去。這時候,忽然身後陰影一現,可就聽見有人說話了。“嘿嘿!沒啦,那可就輪到你了!”
雲雙翼頭都沒趕回,拔腳就往前奔。
“你瞎跑個啥!給我回來!”
回去?雲雙翼心說打死我也不回去。可剛這麽想,只聽身後風聲頓起,一股寒意順著心坎,瞬間揪住了他的後腦杓。就在這萬念俱灰之際,只聽一聲。“剛好!”登時,眼前如打了一道電閃,接著,身後的陰影隨之驅散。等他轉過來一看,空空如也,哪還有什麽人影。往前一瞧,牆頭上竟落著幾點血漬。奔到前面往下一看,場中已然站定了各執刀劍的二人。
任憑臉上的鮮血如何流淌,鐵雲鋼也沒有伸手抹一把,因為他知道,眼前這位挺拔冷峻,眼神銳利的劍手,完全能夠把握這致命的瞬間。
“賢弟!”雲九霄看出來了,形勢似乎相當嚴峻。
“你的劍很快!”
“沒你躲得快!”
“我明顯躲得不夠快。”鐵雲鋼伸舌頭舔了舔自己的血。“你不出手?”
“等你!”
“等我出手?”
“等你給我機會。”
鐵雲鋼笑了,鮮血淋漓的臉膛讓他顯得十分詭異和猙獰。“如果我不給呢?”
劍手雙腳緩緩錯開。“不給不行!”言罷,“撲”一聲,飛刺而去。
鐵雲鋼忙將“碑文斬”一豎,當盾牌使。
哆!
“嗯?”劍尖扎住“碑文斬”,卻沒有產生預料之中的金鐵聲,劍手不禁犯疑。
“起開!”鐵雲鋼旋身揮斬,鋒隨人轉,碑文斬攔腰劈去。
劍手彎腰後躺,以幾乎睡地上的姿勢躲過一擊,接著身如弓弦,猛然繃起,一招金雞獨立,向前傾身刺出致命一擊。
眼見寒芒殺到,鐵雲鋼一轉腰眼,劍鋒貼身而過,隨之肩膀頭一輕,頓覺腰背涼颼颼的,低頭一瞧,好嘛,大氅成了馬褂。本來他就沒幾件合身的衣服,這下更沒得換了。“賠我大貂!”鐵雲鋼平地躥起,一招力劈華山,當頭砸下。
面對來勢洶洶的攻勢,劍手絲毫不敢馬虎,忙縱身旁側,碑文斬“嘭”一聲巨響,漢白玉的地面,立馬多出條溝來。鐵雲鋼緊咬不放,一抬手,大棺材蓋橫掃千軍,劍手腳尖點地,一個後翻,再次撤身躲過。
一時間,兩人刀來劍往,險象環生,來來去去就到了二十個回合。
掛著半截衣服在身上,鐵雲鋼十分別扭,抽空找了個機會,順勢將黑馬褂一脫,抬手朝對方丟去。“看法寶!”
劍手不慌不忙,抖出幾朵劍花,馬褂立刻碎成了抹布條。
鐵雲鋼光著大膀子,見遲遲不能取勝,唯恐夜長夢多;若對方援兵殺來,自己如何能夠應付。於是,他心念一轉,決定來個險中求勝,速戰速決。打定主意,猛然發力,一招長河落日,硬生生將對方逼退,緊接著刀頭朝外,兩隻蒲扇大的巴掌一搓刀把子,碑文斬登時如陀螺飛轉,最後使勁朝刀屁股一拍,碑文斬裹著旋風朝劍手飛撞而去,迅猛強勁,就連對方也暗吃一驚。
眼見這麽大個兒的“飛鏢”打著旋朝自己飛來,劍手急忙施展開身法精髓,輕功絕技,方才堪堪避過勢如流星的一擊。隨後心中一喜:對方沒了兵刃,必將化作自己劍下冤鬼。隨即,他身形一晃,欺身近前,犀利的眼神中蘊藏著奪命的鋒芒;眼到,劍便到!
面對對方形如鬼魅,勢比追電的一劍,鐵雲鋼立馬向後縱躍,兩隻大腳連續蹬踏漢白玉大方轉,但終究還是不如人家快。寒芒追咬不放,劍尖破皮嗜血,眼看就要穿肉透骨,鐵雲鋼一聲暴喝,氣沉丹田手心開,雙掌一合,使出早已失傳的江湖絕技“元磁手”,“啪”一聲,將對手寶劍緊緊夾在雙掌之中,使其難以進退分毫。
“元磁手!”劍手略微驚異。都是行家裡手,一亮相,哪有認不出路子的。“看你能撐多久!”
聞言,鐵雲鋼一樂,露出倆黑黢黢的大門洞:“剛好!”話音未落,一道黑旋風從旁側呼嘯而過,“嘭”一聲肉響,再看,長劍的主人已不知去向,徒留劍柄兀自在鐵雲鋼眼前輕擺,猶如漣漪。
此時,無論雲九霄,還是雲雙翼,均是一副目瞪口呆的模樣;見過耍刀的,可哪見過這麽耍的。先前所發生的一切,這二位看得一清二楚。一開始,鐵雲鋼將兵刃射出,劍手堪堪躲過一擊,隨即挺劍直刺對方,不料長劍被鐵雲鋼雙掌夾住,二人正嘀咕什麽,原本飛射出去的“碑文斬”,斜著向上繞了一圈,又再次飛回,最後,從側面將劍手撞飛。
鐵雲鋼手提長劍,走到搖搖欲墜的一方白色宮牆前,伸手將碑文斬自牆中抽出,頓時一面牆壁轟然倒塌。三丈外,那位不知姓名的劍手靠坐在牆根,奄奄一息。“打了一場,你誰呀?”鐵雲鋼問道。
“冉血鋒……”言罷,劍客胸口一熱,登時口吐鮮血。先前,即便他運足內力抵擋碑文斬的撞擊,但畢竟血肉之軀,又沒什麽硬功底子,哪能硬生生接得住如此迅猛的一擊呢。 此刻五髒六腑,已然碎裂,即便今日一口氣撐住不死,恐怕也時日無多,回天乏術了。
“我叫鐵雲鋼!”鐵雲鋼自報家門。
“你的刀……”沒說完,劍客又連著吐了幾口鮮血。
“碑文斬!”鐵雲鋼答道。兩人竟有點惺惺相惜,心意相通。
“七尺芒……”
“我記住你了,還有你的劍。”鐵雲鋼指了指自己的臉。
劍客淒然一笑。“我倒想忘記你……還有你的刀……”
“你走吧!”
“不殺我?”
“你想死?”
“不想!”
劍客的背影永遠是孤獨的,比它更孤獨的背影,則來自落敗的劍客。
“殺!”
忽然一陣殺聲傳來,一隊人馬從宮外殺到,領頭的,是一位頭戴孝巾的青衣小生,正是雲九霄的貼身小廝——小寶。
“爺,您沒事吧!”小寶緊張問道。轉眼瞧見旁邊鮮血淋漓的站著一位,心頭一驚,忙反應過來。“二爺,您……”
“嗐,都怪我長太漂亮,別人氣不過,就給我來了一下。”眾人聽了一樂,鐵雲鋼隨即問道:“你怎麽來的?”
“是海公公叫人通知奴才前來救駕,所以急急忙忙帶了飛雲軍,一鼓作氣,衝殺進了凌霄城。”小寶一句話,講明了前因後果。“爺,現在怎麽辦?”
雲九霄閉上了眼,他需要想一想,謹慎的考慮考慮,做一個迄今為止,對自己最重要決定……“殺!”,聞聲,他睜眼一瞧,鐵雲鋼自個兒帶著大夥兒,殺進了“玉飛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