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青來到李家貨棧的時候,山鬼正一個人待在二樓擦劍。
這是他每天的必修課。
盡管承影道器神物天生,不染汙垢,但作為一名劍客,愛惜自己的劍,那是基本功了。
當然,山鬼也不是單純擦劍,他修行承影劍訣,這門奇特內功在持有承影時,體內真氣運轉會更平穩,積累也更迅速。
與其他江湖內功不同,這承影劍訣所產生的驚鴻真氣,就是純粹為承影劍和照影驚鴻劍式服務的。
用它來推進別的武功,其效果甚至不如江湖心法。
這就約束了山鬼,他這一生,只能修行這一門劍術。
而無法像結義兄弟沈秋那樣,博覽天下武功。
青青蹬蹬噔的上了二樓,驚動了正在運行真氣的山鬼,他抬起頭,看到青青,面具之下的雙眼中,有一抹溫和與喜悅。
他對結義妹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說說話。
山鬼本是打算辭行的。
他在洛陽也待了3天了,和青青見了面。
也問過青青要不要先隨他回去太行山,等待沈秋傷愈,青青則想要留在洛陽,等師兄到了,再一起去太行。
山鬼也不勉強。
不過還沒等山鬼說出辭行的話,青青丫頭便開口說出了一個壞消息。
“山鬼哥哥,我師兄被青陽魔君擄走了!”
“嗯!”
山鬼眼中閃過一絲疑惑。
他將承影劍放在盤坐的膝蓋上,用眼神詢問青青事情經過。
青青坐在山鬼身邊,低聲將沈秋那封信的暗語說了一遍,又說了關於小鐵的事情。
“這個折鐵少年...對沈秋而言,很重要嗎?”
山鬼聽完之後,思索片刻,問了一句。
青青歪著腦袋想了想,說:
“若說是重要,其實也不盡然。
但小鐵和師兄,還有我,一起去瀟湘之地走鏢,一起抵抗到壞人圍攻,他還和師兄一起救了劍門掌門。
也算是一起經歷生死。”
“是嗎?”
山鬼點了點頭。
沈秋這個人,面冷心熱。
從他對待李義堅就能看出來,他對於一起經歷事情的朋友是很上心的。
如果那個折鐵少年真的和沈秋經歷生死的話,那麽沈秋庇護於他便也說得過去。
只是這青陽魔君...
哪怕山鬼在江湖行走的經驗幾乎為零,在蘇州一夜裡,他也聽過什麽天榜地榜的說法。
一個張楚就讓他吃盡苦頭,更遑論這一次還是一位天榜高手。
山鬼,已經不是那個無知無畏的山鬼了。
他出了太行,見識了江湖風雲,知道了山外有山的道理。
他此時也有些踟躕。
但他踟躕的不是要不要去救沈秋,而是踟躕自己能不能打過青陽魔君。
他有和青青一樣的思慮。
若是就這麽不做準備,貿然前去,救不了沈秋,自己還陷進去,這事可就再無轉圜余地了。
“只有天榜才能對付天榜!”
青青握著拳頭,對山鬼說:
“我們得找人幫忙,我這就回去寫封信,送往蘇州。師兄和墨家钜子相談甚歡,也許钜子大人能出手相助。”
“還有五龍山莊,任叔乃是武林盟主,他和我師父相交莫逆,若能說動他前來助拳,我們便勝算大增。”
“嗯。”
山鬼點了點頭,他說:
“你且留在洛陽等待消息,我今晚便出發前往齊魯。”
“你不能一個人去。”
青青急忙勸說道:
“山鬼哥哥,我不是不信你武藝,只是齊魯那麽大,你還不知師兄現在的行蹤,就這麽過去,便如大海撈針一樣。”
山鬼搖了搖頭。
他說:
“我不需要知道沈秋的行蹤,青青莫要擔心,既然那魔君擄走我弟,是為了尋找折鐵少年,若我能提前找到少年,便可以守株待兔。”
“但小鐵在哪,我們也不知道啊。”
青青說:
“山鬼哥哥還是等一等,我給宋叔去封信,求他用丐幫關系在齊魯之地為我們尋找一二。
但就算是飛鴿傳書,也需要一些時間。
山鬼哥哥,你留在此地等待消息,或者跟我去雷府,拜見雷爺。”
小師妹眨著眼睛說:
“師兄以前告訴我,雷爺其實也是深藏不漏的武林高手,而且他麾下河洛幫商路遍布中原,在齊魯之地的勢力也很大。
若有他幫忙,我們也能更快的找到小鐵和師兄的蹤跡。”
山鬼微微頷首,他看了一眼青青,說:
“為什麽要我和你一起去?”
“因為,雷爺那個人...怎麽說呢,身居高位,心思陰沉,凡事有自己的考量。”
青青站起身,拍了拍裙子,解釋到:
“我住在雷府,被河洛幫保護,大都是看在詩音的面子上,但我不想把詩音也卷入這件事裡,便請山鬼哥哥與我同去。
有個地榜高手在旁,咱們說話聲音也亮一些。
免得雷爺小瞧了我們。”
小師妹揚了揚頭,她說:
“若是江湖散人被綁了,雷爺必定是不會理會的。
但現在,師兄既上了江湖人榜,又有山鬼哥哥這樣的一流高手,雖比起河洛幫還是弱勢,但也能讓雷爺多思慮一番。
若他想與我們兄妹三人接個善緣,那這求援之事便能多一分把握了。”
山鬼沒有說話。
青青這一番考量有理有據,但並不是山鬼擅長的領域。
既然青青說他去一趟,去尋找沈秋有幫助。
那麽他走一趟雷府便是了。
夜晚二更時候,青青帶著山鬼回了雷府,也不用她請雷詩音出馬,剛一入府邸,便有趙管事前來邀請。
說是雷爺有事要和青青姑娘談一談。
青青和山鬼跟著趙管事一路行走,到達雷府偏廳時,便看到雷詩音大小姐,正在房中,和自己的父親小聲說著話。
眼看著青青走進來,雷詩音止住話頭,對自己的好友打了個眼色。
這讓青青一陣感動。
她不想把好朋友詩音拉入這事情裡。
但看樣子,聰慧的雷詩音,已經替她對雷爺說了求助之事了。
雷爺就坐在一把高背椅子上,依然是那副心寬體胖,笑呵呵的富家翁樣子,手裡抓著一杆白玉水煙袋。
也不說話,就那麽咕嘟咕嘟的抽著水煙。
他圓圓的,以往總是喜氣的臉上,此時也有一抹思索與憂慮。
在看到青青身後跟隨的山鬼時,雷爺的眼睛眯了眯,在寬厚的笑容之下,這河洛幫大龍頭用一種審視的目光,打量著山鬼。
那個古怪面具,身上的破舊長袍,似乎代表著這是個隱世之人。
他背後背著那把古怪的黑劍,看似不起眼,但雷爺的眼光何其毒辣,他當即就分辨出,那把劍絕對不是凡物。
最少也是江湖一流利器。
這個面具人沉默異常,但行走之時,每一步都如丈量般精準,步伐穩健,雙手垂在身側。
看似放松,但卻如巡視的猛虎。
只要稍有不妙,立刻就能拔劍廝殺。
還有那面具下的眼睛。
盡管他在有意識的避免和雷爺四目相對,但那雙眼睛中傳達出的漠然和平靜,似是代表著這人心如鐵石。
這河洛幫大龍頭在他眼中,也和普通人沒有什麽差別。
高手!
雷爺心裡篤定。
這青青姑娘帶來的人,必然是個高手。
“雷叔叔,這是我家兄長,你喚他‘山鬼’便可。”
青青落了座,對雷爺介紹了一下。
後者咕嘟咕嘟的抽了口水煙,笑眯眯的起身抱拳,山鬼有些不太適應,但也抱拳回禮。
“兄台,莫不是那太行山中盛傳的‘殺人山鬼’?”
雷爺輕聲問了一句。
洛陽距離太行有段距離,但並不是很遠,太行山鬼的傳說,在洛陽也是有的。
公孫愚點了點頭。
“失敬,失敬!”
雷爺的笑容更甚,他坐回椅子上,拍了拍大肚皮,對山鬼和青青說:
“我原以為沈秋少俠已經是少年英雄,年紀輕輕便經歷蘇州戰事,一舉衝入江湖人榜27位,又執掌七星搖光刀,也算是揚名江湖。
卻不知,我青青侄女身邊還有更厲害的人物。”
他感慨的說:
“你們這兄妹三人各有本領,將來必定又是一樁江湖美事。
但我這寶貝女兒,剛才也與我說了沈秋少俠被魔君擄走之事,我猜,你們兩人前來,便是要請我相助?”
“是。”
青青也不隱瞞,她說:
“我師兄遭了難,被青陽魔君擄走已有數日,我和山鬼兄長想去救援,但唯恐力量不足,便想請雷叔叔助拳一二。”
“這...”
雷爺又抽了口水煙,他從鼻孔噴出煙氣,思慮片刻,語氣誠懇的說到:
“青青侄女,你與我家詩音乃是閨中密友,也算是我的晚輩,按理說,這既然是自家人的事,咱老雷自然要鼎力協助,不能拉了胯。”
“若是沈秋是被地榜中人擄走,哪怕是那魔教七宗,咱老雷也不懼怕的,必然要點起幫眾,與山鬼閣下一起,去救出沈秋賢侄。
長輩嘛,這是責無旁貸的事情。”
雷爺將水煙袋放在手邊桌子上,他的手指在煙袋上跳動,那圓圓的臉上,又露出一抹苦笑。
他也不講車軲轆話,很是實在的對青青說:
“但此番不同,擄走沈秋賢侄的,乃是天榜中人。
盡管咱老雷也覺得,這江湖之大,區區108江湖榜肯定有所遺漏賢才,就比如這位山鬼閣下。”
“只是話雖如此,但天榜12人,卻是江湖公認的通天武藝,面對這等強者,就算我河洛幫全軍盡出,又能打幾根釘子?”
雷爺臉上苦澀更甚,他像是解釋,又像是遺憾,對青青說:
“這河洛幫家大業大,也不是咱老雷一人的私產。為咱一己之私,就讓其他派息的幫眾前去送死,這也不是我河洛幫的章程。
這樣,我將貼心得力的下屬召喚起來一兩百人,與你們兄妹一起前往齊魯,也算是全了我家女兒的苦苦懇求。
青青侄女,你看如何?”
雷爺的這個回答,並沒有超出青青和山鬼的預料。
他們心中也沒什麽抱怨。
事實就如雷爺所說,對手乃是天榜中人,江湖最厲害的12人之一,面對這等對手,尋常人去再多也只是送死罷了。
青青看了山鬼一眼,這丫頭收起失望之色,對雷爺說:
“雷叔叔說的是,是我兄妹兩人孟浪了。
這差遣幫眾之事,也不必了,只是,還請雷叔叔動用河洛幫人脈,在齊魯之地,幫我尋我師兄,還有另一人的蹤跡,可好?”
“侄女這就客氣了。”
雷爺擺了擺手,他拍了拍肚皮,朗聲說:
“這等大事,我老雷也是心中怯懦,幫不上晚輩的忙,本已是愧疚至極。
青青且畫影圖形一封,我這就發信去齊魯,只要有我河洛幫人在,便必然竭力尋找。”
“那便好。”
青青點了點頭,她又說:
“還有一事,要麻煩雷叔叔。我寫兩份信,還請叔叔用最快的方式,將信分別送去蘇州和金陵。”
“無妨。”
雷爺說:
“侄女寫信便是,我去找找隱樓中人,他們有傳信靈鳥,一兩日便可送到。只是侄女這兩封信,要送往何處啊?”
青青等的,就是這個問題。
她說:
“一封送往蘇州天機閣,交予墨家钜子,他與我師兄相交莫逆。另一封送往金陵城外,五龍山莊...
交予武林盟主,任豪大俠。”
“嗯?”
雷爺的表情微微變化,他握著煙杆的手也抖了抖,他說:
“武林盟主?墨家钜子,青青侄女莫不是在開玩笑?”
“不會開玩笑的, 雷叔叔。”
青青起身,將之前沈秋交給她的玉佩拿出來擺了擺,證明自己所言不虛。
小師妹輕聲說:
“這兩位,都是我家長輩,這天榜中人,也只有天榜能對付,若任叔和钜子能來援助,那此事便有極大把握了。
我去寫信了,雷叔,這件事,真是麻煩你了。”
說完,青青和山鬼便退出房間去。
雷爺坐在椅子上,拿起水煙袋,咕嘟咕嘟的抽了口,又看了看自己掩面輕笑的寶貝閨女,他說:
“詩音啊,你這位閨中密友,平日裡天真爛漫,但真遇到事情,還挺有大將之風的嘛。
還懂得以勢壓人,我之前真是小看了這丫頭。”
“那是。”
雷詩音驕傲的哼了一聲,她對父親說:
“青青才不是笨蛋,若她真是,我也不會與她那麽親近。”
“好了,爹爹,我們再來說說剛才那事。”
大小姐站起身,走到父親身後,為父親捏起肩膀,她小聲說:
“爹爹不是不能幫沈秋。只是純粹不想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