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他們誰會贏?”
小丘之上,張嵐緊緊的抓著扇子,目不轉睛的看著眼前對峙的兩人。
從心裡說,他肯定希望自己父親贏,繼續保持天下第一。
但張嵐心裡,卻有另一個聲音在說話,任豪已經努力到這種程度...
若是他贏了。
自己...
自己也真的恨不起來,也許還會為盟主歡呼雀躍。
但這樣又好像是背叛了自己的父親,讓張嵐有種負罪感,心裡也是糾結的很。
沈秋沒有回答。
他的注意力已經從場中廝殺消退下來。
和那些在意勝負的江湖人有些不同,沈秋這會變得有些意興闌珊,他甚至不想知道這場對決的結果,他蹲在地上。
正在伸手逗弄眼前趴著的那隻胖胖的橘貓。
沒有幾個人在意這隻貓。
但沈秋知道,這隻貓,就是張莫邪從不離身的那隻貓。
普普通通的橘貓。
肥碩,一身皮毛,油光發亮,在脖頸處,還套著一個精致的黑色項圈,皮革做的,也不知道是什麽材質。
只是在項圈下來,有個銀色的小圓牌。
沈秋看著貓,橘貓也瞪著眼睛,看著沈秋。
這隻貓很奇怪。
它的雙眼中,似乎有種智慧的光,沈秋與它對視,就好像是在一個智慧生命對視一樣。
他伸出手,想要觸摸一下這隻慵懶的貓的腦袋,但他看到那貓朝他張開嘴的那一瞬,一股沒由來的恐懼,在這一瞬填充心靈。
就好像是,眼前這隻貓,隨時會化身恐怖怪物,將他,連帶著周圍所有人一口吞下去。
但那種感覺,也只是稍縱即逝。
“喵~”
橘貓叫了一聲,它的目光下移,放在了沈秋左臂上,在那寬大的衣袖之下,綁著搖晃的劍玉,這貓輕輕嗅了嗅。
它站起身來,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邁著優雅的貓步,走到沈秋腳下,親昵的蹭了蹭沈秋的腿。
於是沈秋伸出手,將它抱在懷中。
很沉。
這隻貓太胖了,就像是等體積的鐵塊一樣,青青估計一隻手都抱不起來它。
沈秋給橘貓順著毛,他不關注場中對搏,而是伸出手,握住了橘貓脖子下的銀色徽章,他以為會從那徽章上,看到貓的名字。
但沒有。
那銀色徽章上,只有一個古怪的花紋。
一隻展翅飛翔的,烏鴉的徽記。
“本少爺問你話呢。”
沈秋身後的張嵐一臉不滿的上前一步,沈秋沒回答他,讓他心中不爽,不過張嵐也看到了沈秋懷中的橘貓。
這賤兮兮的家夥便伸出手,試圖摸一摸這隻貓。
張嵐這人...
有些心理變態。
他對同胞沒什麽特別感情,除了漂亮女人,他對小動物還很有愛。
沈秋正要阻止張嵐觸摸這隻奇怪的貓,但下一瞬,在沈秋的注視中,這橘貓張開嘴,似是打哈欠一樣,有黑影自它嘴裡一閃而逝。
然後...
張嵐不見了。
一個大活人,就那麽一下子不見了。
沈秋看的清清楚楚,那些自這隻貓嘴裡延伸出的黑影,如蛇一樣卷在張嵐手臂上,在橘貓嘴巴合攏的時候。
張嵐就如變戲法一樣,在那種時空錯亂的扭曲感中,他一瞬間便被扯入這隻貓嘴裡。
他被這隻貓吞掉了!
毫無聲息。
沈秋驚得寒毛倒豎,下意識的就要將懷中的貓跑出去,但下一瞬,那隻貓抬起頭,看著沈秋,和他雙眼對視。
沈秋看的清清楚楚!
這隻貓的眼睛裡,分明帶著一絲惡劣的笑意,似乎就是在和沈秋開個玩笑。
還有另一重意思。
盡管這隻貓不會說話,但沈秋看懂了它的眼神,只要沈秋敢把它拋到滿是塵土的地面,張嵐就死定了!
“張莫邪,你到底...你到底養了個什麽東西!”
沈秋背後,這一瞬就被冷汗浸滿,他動作僵硬,不能放手,只能將這隻危險的貓,盡可能溫柔的抱在懷裡。
沈秋心裡很亂。
他懷中的,不是什麽貓,非要解釋一下,大概是妖怪一類的生物吧。
這個世界不只有過仙人,妖怪也是有的。
青青當初就喜歡說這些神異之事,但沈秋從未想過,自己某一天,竟然真的會親身遇到。
他回過頭,看了一眼山鬼。
後者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場中的搏殺,沒有注意到這一幕。
沈秋邊也將目光放在場中,努力讓自己冷靜下來,不管張嵐遭遇了什麽,只要張莫邪騰出手來,他肯定不管自己兒子的。
“黃無慘,借劍一用!”
小丘之上,張莫邪對紫薇道人喊了一句,後者揚起手,威道太阿劍便丟向張莫邪,後者手指一勾,那紫光四溢的劍,便溫順的落入手中。
張莫邪耍了個劍花,也不激發威道劍氣,左手持劍,將劍刃指向前方。
他對任豪說:
“我用最後一門參悟出的劍法,來使這第二招。任豪小心了,這一劍,從未在江湖現身。我給它取名,叫‘天問’。”
“來!”
任豪深吸一口氣,扣緊雙拳,低垂身體。
每一根骨頭都在搖曳,都在向任豪傳達出不堪重負的意味,他的身體已經到極限了,張莫邪說是三招。
但實際上,這應該是任豪能發出的最後一招了。
這一招之後,他便無力再戰。
只是剛才那一記天魔滅寂刀法,已經被任豪鐵拳破去,他贏了第一招!
只要贏下這一招,他便贏了。
“問天問地,問盡蒼生,路,在何方?”
張莫邪的手指,在太阿劍劍刃上輕輕拂過,劍式未出,便有意境流轉,並非是真氣,劍氣,而是劍意在參悟到最深處時,會湧現出的一股奇特力量。
待張莫邪的手指離開劍鋒的那一瞬,在這小丘之上的所有人,眼前似都有天地變化。
那似是幻象,又像是心中感悟的茫然。
千年時光,天地大變,末法時代,鬥轉星移,滄海桑田,物是人非,一千年的時光似乎都濃縮於此,眼見天地色變,又有人間繁榮敗亡。
沒人看清張莫邪這一劍是怎麽出的。
哪怕是黃無慘,圓悟和尚,陽桃,钜子這樣的頂級高手,都只能依稀看到,一抹劍光在這蒼茫意境中破空而來。
它不帶一絲殺氣。
甚至沒有一絲冰冷。
它仿佛亙古存在,一直都在那裡,只是無人發覺。
這一劍,不是殺劍。
它只是代表著張莫邪心中的一種疑惑。
一個問題。
它在向天地詢問,向眾生詢問,向任豪詢問。
這一千年中天地變化,萬物流轉,該向何方?
就如張莫邪出劍時那個問題。
人人都知道要向前走。
但路...
在何方?
這已經不是武藝的范疇了。
這個問題,若任豪回答不上來,他武藝通天都得死,若他能回答上來,這一劍就不會有絲毫傷害。
但可惜,這個問題,也不是人人都有資格回答的。
就算你知道答案。
但張莫邪以劍發問,你又該以何種方式回答?
這是無法投機取巧的。
這個答案,是無法用語言回答的。
“你問我,我便答給你聽!”
任豪哈哈大笑,他似是放下所有擔憂,拋掉所有負擔,這一瞬,他呼吸一次,在那劍光迎面,意境橫生之間,他向前打出一拳。
緩慢,遲鈍,簡潔無雙,凶狠異常。
兩儀神拳。
還是兩儀神拳,這是任豪手中,唯一能與張莫邪的絕世武藝比擬的拳法,他不是張莫邪,沒有他那麽福緣深厚。
這套拳術,就是任豪命中最大的福緣。
他不比張莫邪博覽天下,也不比張莫邪驚豔才絕,更不比張莫邪絕世注目,橫壓一個時代。
他和張莫邪就像是兩個極端。
他只能竭盡全力,將自己手頭僅有的幾張牌打到最好。
他也無法想張莫邪那樣逍遙自在,說走就走,他有他的責任,他有他的人生,他有他的武道!
這一劍...
問的便是“道”!
“哐”
重拳打出,拳勁凝實不散。
眾人眼前那天地蒼茫,無路可走的茫然意境轉瞬一變,任豪這一拳,也帶起了屬於自己磨礪到頂峰的拳意。
任豪的意境,沒有張莫邪這問天一劍這麽霸道莽荒,更沒有改天換地的豪氣。
它最初時平凡至極。
就好似一個幼童在秋風落葉中苦修武學,又像是一個帶著鬥笠的俠客,在漫天風雪裡艱難前行。
一點都不瀟灑,一點都不自由。
甚至帶著一種狼狽不堪。
它像是一個手持長槍的兵卒,在戰場上與同袍縱橫敵陣。
又像是一個背負著山前進的苦行旅人,一步一步的向前挪移。
更像是陷入泥沼深潭的垂髫老者,拄著木棍,滿身爛泥,向前挪動。
但不管多慘多累,多糾結,多痛苦。
那些背影從未停下過腳步,更沒有時間去吐槽人生。
他們從未抬頭望天,詢問路在何方。
他們不問這些。
他們只是一直在向前。
按照最初選定的方向,一路向前,不管是刀山火海,不管是地獄黃泉,不管身上受傷多重,不管背負著多沉重的東西。
向前走就是了。
有沒有路,都不重要,就算真沒有路,趟出一條就不行了?
路...
就在腳下啊。
遲疑於原地,詢問自己一生苦旅有何意義?
在驚豔才絕的天才,沉溺於虛無懷疑時,駑鈍而執著的人,早已經走遍天涯。
這就是任豪的答案。
那苦旅拳意,就如茫然天地中的一盞燈。
在這一瞬點燃燭火,火光最開始只有微不足道的一星半點,但就如火焰蔓延,在狂風吹拂中,點燃大地,倒垂而上,再點燃天空。
天地之間,烈火熊熊。
在那火焰之中,手握重拳的任豪快步走來,問天一劍被兩儀拳勁擊碎開來,第二拳正打在張莫邪腰腹,打的魔教教主彎下身來。
“啪”
第三拳,打在他下巴上,張莫邪踉蹌著後退一步,這大概是他縱橫天下以來,最狼狽的一次。
而所有的意境,也都在這一刻消散不見。
但這最後一拳,毫無力道。
任豪已發不出更多力道了。
他所有的力量,都用在回答張莫邪的問題上了。
這最後三拳,一拳比一拳弱,最後打在下巴上的拳頭,不比幼童一拳更沉重。
任豪的身體搖晃了一下,周身沸騰的真氣,在這一瞬就如燭火熄滅,他龜裂的臉上帶著一抹笑容,倒向大地,又被張莫邪伸出手,扶住腦袋。
盟主的身軀軟倒在地,已經沒有鮮血流出,他身上的血,在這一夜裡,幾乎都流幹了。
“這就是我的回答。”
任豪看著張莫邪,他說:
“你滿意嗎?”
“不滿意,太土氣了。”
張莫邪輕笑了一聲,語氣溫和,就如朋友之間開玩笑一樣。
任豪也咳嗽幾聲,笑了一聲。
他輕聲問到:
“我贏了,張莫邪,你服不服?”
“服了,盟主大人。你贏了,我輸了,但別高興的太早,我兩人交手七次,我贏了六次,你這才贏了一次。
差得遠呢。”
說完,張莫邪仰起頭,環視四周,這一瞬,他如釋重負一般,在整個江湖的見證下,他說:
“你們都看到了!”
“任豪破了我兩招,最後一招,也不用再打,我輸了。從今往後,南通任豪,便是天下第一!
有誰,不服嗎?”
整個小丘之上,這一瞬啞然無聲。
沒有人不服氣。
甚至沒有人敢發出嗚咽聲。
對張莫邪極其了解的陽桃,在這一刻甚至低下頭。
張莫邪一臉平靜, 但越是這時候,他就越危險,陽桃幾乎可以肯定,這會如果真有人敢聒噪。
管他什麽身份,管他什麽來歷,都死定了。
天上地下,沒人能救得了他。
“很好,所有人都做了見證,把這件事傳遍天下!”
張莫邪隨口吩咐了一句,就如吩咐魔教教徒一般。
但還是沒人反駁。
他低頭看了任豪一眼,嘴角彎起,帶著笑容,他扶著任豪站起身來,絲毫不在乎任豪身上的血汙,染髒了他的長袍。
他說:
“我敗於任豪之手,便以魔教教主的身份,在這裡說一句,今夜之後,世間再無魔教!若還有人敢打著魔教旗號行走江湖,等張某閑了得空,自會找他聊一聊。
這件事,也要傳遍天下!
沈秋,你是任豪在場唯一的親人,隨我來,為你任叔送行。”
張莫邪招了招手,說:
“其他人,留在這。陽桃,大差,黃無慘,林菀冬,五九,圓悟!你六人守著!
若有人敢靠近...殺無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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