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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二十一.大魚
五日之後,履仙觀中。

 從舟山島回返的東靈君,站在正被重新修繕的道塔上,他背負著右手,左手輕撚著胡須,看著眼前空蕩蕩的八卦石台。

 被放置於此處,沐浴龍氣,恢復靈韻的凌虛仙劍。

 已被掠走有五日了。

 無鎮壓之物,聚於此處的龍氣便飛快消散開,七分歸於臨安城裡,還有三分被吸納入禁宮之中。

 方才還有國主親隨,帶來了國主歉意,趙鳴也知道了履仙觀失竊之事,他向東靈君許諾,以最快的速度捉拿凶人。

 又聽聞國師失了仙劍,便承諾說。

 若仙劍無法尋回,便舉國之力,為國師再鑄造一把靈物。

 “凡人就是蠢!”

 東靈君閉著眼睛,帶著三分火氣,說:

 “靈氣不存,靈物消散,如今這時代,哪裡還能再鍛造出如凌虛劍一般的仙家寶刃?”

 “你也好不到哪去。”

 一個少女般的清脆聲音,自東靈君身後響起,在這木樓頂層邊緣,正有個身穿素衣長裙,斜帶著蓬萊面具,露出嘴巴的年輕女子。

 正坐在樓宇邊緣。

 風吹過她那雙大長腿,吹起了衣裙,露出雪白肌膚,但這少女並不在意。

 她手裡抓著一把合攏的紫色油紙傘,雙腿晃動間,連帶著纖細的身體也搖來搖去,這是高危動作,好孩子可不能學。

 一個不小心,她便會墜下高處。

 這個高度上,若不動提縱,武藝再高都得摔死。

 在她身上纏繞著白色絲帶,流過雙臂,於身後舞動,也不知是風吹起絲帶,還是真氣運作,使絲帶不墜。

 十足的蓬萊做派。

 “那麽重要的東西,你就隨手放在這裡,連凡人都知道小兒持金過鬧市的道理,你這堂堂仙君,卻不知嗎?

 真是睡了一千年,腦子都睡沒了。”

 少女語氣裡盡是譏諷,對這蓬萊仙君毫無尊重。

 她撚起手邊的地瓜乾,送入嘴裡,咀嚼幾下,便發出舒適的聲音。

 自這高處,她眺望眼前臨安晨光,沉默幾息,又送了一把地瓜乾到嘴裡。

 她含糊不清的說:

 “千年劇變,物是人非。

 當年傲立雲端,橫行星海的仙君,也變成了搶人軀體,苟延饞喘的孤魂野鬼,本君對這個人間實在是沒什麽親近。

 只有這地瓜乾啊,還是千年前的味道。好香好甜,好吃的很。”

 “搬山君也莫要譏諷本君。”

 東靈君擺了擺手,並不在意少女的譏諷,他說:

 “本君不是無智之人,凌虛仙劍放在此處,本就是萬無一失,本君自蘇醒後,這仙劍便靈韻重生。

 又有臨安龍氣加持,穩若泰山。

 就算是如那任豪一般的人間鬼神,也休想帶走仙劍。”

 “但它就是丟了。”

 少女譏笑一聲,說:

 “你說再多又有何用?被打了臉,還要給自己臉上貼金,本君就是不耐煩你們這些蓬萊人,虛偽的很。

 千年就這樣。

 千年後,這個臭毛病還是沒改!”

 東靈君沉默幾息,他轉過身來,對那吃著地瓜乾的少女說:

 “確實是本君疏忽,未曾料想,這世間除了本君之外,還有第二位凌虛劍主。那劉卓然已被廢去功力,逐出門牆,本已是斷了緣法。

 但誰又能想到,落入泥潭的蟲兒,還有複起之日?

 本君疏忽的事,本君自然會去彌補。

 只是搬山君,你也不要陰陽怪氣,說得好像自己能置身事外。

 當年是你求到我蓬萊門下,自願成為我蓬萊靈劍君,才得老祖庇護的。

 千年前,你就是蓬萊中人了!”

 東靈君說起以前,惹得少女怒氣勃發。

 她纖細五指扣住木樓欄杆,在碎裂聲中,整座九層樓宇,都開始搖晃起來,似是承受不住那滔天之力,幾欲粉碎一般。

 “天地大劫當前,我這等無人護持的散修,除了俯身給你等當狗之外,可還能有活命之法?”

 少女咬著牙說:

 “但誰知,你蓬萊所謂的‘千年大計’,竟是如此這般!

 早知今日之苦,當年老娘就該學那些莽夫直面天劫,死了也算是得脫自由,免得被你等這些惡鬼折辱。

 但做就是做了,當年本君一念之差,落得現在這個地步,都是本君咎由自取。

 怪不得旁人。”

 她跳到木樓上,指著東靈君的鼻子,厲聲說:

 “本君當年何等英雄,如今卻已和你們一樣,不乾淨了。

 都是被你等這攤汙泥染成這般模樣,本君也不多求,但你東靈少來惹我!惹得老娘心中不爽,就在這萬丈人間滅殺了你!

 老娘確實惹不起老祖那等人物。

 但本君和你東靈拚個同歸於盡,還是輕輕松松的。如這死鬼一般活了一千年,本君也早就活夠了!”

 面對這等挑釁,東靈君負在身後的手指,也早已握緊。

 這搬山君,千年前就是個十足莽婦。

 以一介散修之身,橫行天下,跋扈的很,千年之後,火爆性子也沒有絲毫變化。

 東靈君也不怕她,大家現在都是凡胎,誰又怕誰?

 但眼下實在不是個內鬥的好時機。

 這搬山君是個莽撞,沒心機的貨色,當初蓬萊定計千年,收她入門,就是看中了她這一身潑天蠻力。

 心性暴躁,也好控制。

 凡事順著她就是了。

 想到此處,東靈君長出了一口氣,語氣也變得溫和下來。

 他輕聲說:

 “仙姑莫要生氣,就當本君剛才說錯了話,本君也知仙姑不喜這神魂空蕩蕩的感覺,請仙姑再忍耐些時日。

 待萬靈陣開,咱們幾人,都能重修仙法,凝練神軀,也不在話下。”

 “呸!”

 妙齡少女粗魯的啐了一口。

 她拿起手邊地瓜乾,仰起頭,把那些小食一股腦的倒入自己嘴裡,將面頰都撐大了些。

 她一邊咀嚼,一邊不屑的說:

 “若不是你等非要喚醒那些弱小神魂,浪費了那麽多靈氣,萬靈陣在這一兩年裡,就能開啟了。”

 她指了指塔下那高台,說:

 “就如你等花了那麽大功夫,喚醒這三個小輩,行奪舍之事,一身武藝,在這人間也算是中上遊。

 但一夜之間,就被人斬殺殆盡,神魂也散於天地。

 本君還聽說,最近這江湖上,有個叫什麽沈秋的小輩,到處獵殺隱樓中人,死在他手裡的神魂,如今已有近十人了。

 你說你們,喚醒那麽多弱小神魂,就是給人當雞鴨魚肉,有個屁用!”

 東靈君搖了搖頭,他說:

 “仙姑目光還要放長遠些。

 的確,現在開啟仙山陣法,蓬萊一地,將成人間靈域,但我等謀算千年,難道只要一個蓬萊靈域不成?

 眼下做這些事,在仙姑看來是無用之舉,但只需再等幾年,這天下間陣法一起發動,便能連成一片。

 到那時,神州三分,盡是靈氣充盈之地。

 再慢慢蠶食,一二十年裡,便能重現千年前的靈氣時代。咱們都等了一千年了,再多等一二十年也無所謂。

 待到萬事齊備,一朝間改天換地。

 仙姑此時所見人間,都將成為我等的洞天福地,那時遨遊天下,自由自在,豈不美哉?”

 “你說的好聽!”

 搬山君冷哼一聲,她說:

 “本君也不是無知之輩,在這臨安所做之事,無非是防備著那些人間武者打上蓬萊罷了。

 本君蘇醒時日尚短,但也知道,這些人間武者不可小覷。

 那一夜的鬼神任豪都不說了,就那個斷了蓬萊道君雙臂的張莫邪,已到這方天地力量之極。

 若是真遇上,也是大大的麻煩。

 你們火急火燎的將本君喚醒,不就為這個嘛。”

 妙齡少女譏笑一聲,她叉著腰,說:

 “你等這些人,隻修仙術,不走武道,靈氣不存的時代,真遇到那些武者也只能抓瞎。

 唯有本君修煉體武道,就算此時遇到,也能穩穩壓製。

 說吧,張莫邪在哪?”

 搬山君抓起手邊紫色油紙傘,扛在肩上,一甩頭髮,十足的莽婦氣勢。

 她說:

 “本君這就去斬了那北鬥星禦,既免了你等猜忌本君,也除了老祖一樁心事。”

 “不急。”

 東靈君伸手製止,他說:

 “請仙姑來臨安,不是為了張莫邪,而是要請仙姑出手,幫這南朝,練出一支強兵,拱衛臨安城。”

 “東靈仙君蠱惑人間,果然有一手。”

 搬山君冷笑一聲,伸出手指,輕輕一劃,她說:

 “說什麽保衛國都,反攻北地,那國主還當你真心為南國著想,不用你說,便挑選良才,送入臨安。

 卻不知,這是以人為畜,修出戰氣。

 待萬靈陣起時,這數萬強軍,便是丟入爐火的第一把薪柴。

 龍虎君那橫行星海的戰氣,被你等改成了什麽鬼樣子?

 當真是糟蹋好東西!”

 眼前妙齡少女說出所有謀劃,但國師大人卻依然面色不變。

 待搬山君說完,東靈君才慢悠悠的開口說:

 “對,就是這樣,紅塵君在北朝那邊蟄伏,也要弄出同樣的東西,但這都是為我等未來所想,也視為了天下蒼生謀算。

 通天之路斷絕千年,這方世界武者尋不得出路,雖有妙法強身,但卻無力突破生死桎梏。

 我等重開天門,也是給他們一條路走。

 搬山君不必介懷這些生靈所付,眼前乃是亂世,南國與北朝還有大戰,兵卒左右都是要死的。

 死的有價值些,想來他們也是心中樂意。

 再說了,千年前靈氣時代,枉死的凡人還少了嗎?”

 東靈語氣一變,陰冷了些。

 他說:

 “當年搬山君被凡人激怒,滅了十四五個凡人朝國,引得天下流血漂櫓,死在搬山君手下的生靈,沒有百萬,也有十數萬了。

 當年狠得下心。

 現在卻貓哭耗子,假慈悲。

 仙姑啊,咱們都是一路人,就別給本君演戲了。

 讓你練兵,你就好好練兵,若有江湖人來騷擾聒噪,就擒下來,送入軍中,別浪費了。”

 搬山君沉默不語,手中的傘,卻更握緊了些。

 東靈君舒了口氣。

 他說:

 “靈劍被帶走,往太行去,恰逢太行仙門遺跡開啟,隱樓送來的物件裡,有靈氣殘存的痕跡。

 本君要往太行去一趟,若能得太行仙門遺留的靈氣,仙山那邊的損耗也能被補齊一些。

 巨闕劍,似乎也在那個方向上。

 仙姑放心,此次本君就為仙姑帶回寶刃,此時手中無有巨闕劍,仙姑就如沒了牙的老虎,也要低調一些,莫要生事。

 那墨家天機傳承還在,還是和千年前一樣喜歡多管閑事,若被他們盯上,仙姑也有苦頭吃呢。”

 “那很可能是個陷阱。”

 見東靈君要走下樓宇,搬山君開口說:

 “要本君陪你一起去嗎?”

 “不必。”

 東靈君擺了擺手,他語氣溫和的說:

 “那是給本君的圈套,本君自然要去赴約。”

 “敢謀算本君,有幾分膽氣,但他們選的地方,卻不是很適合。千年之中,真以為我蓬萊在太行沒有布置?

 這些凡人,太小看我等了。”

 目送東靈離開,搬山君長出了一口氣。

 她站在樓邊,眺望著遠處禁宮的方向,幾息之後,她那俏麗的臉上,竟有淚水流出。

 “哭什麽哭?”

 搬山君惡聲惡氣的對自己說:

 “哭哭啼啼的,像個什麽樣子!還有臉自稱練武之人?

 本君借你軀體時,就告訴你了。

 若有機緣,便會給你自由。

 你這小輩也看到了,本君現在也是砧板魚肉,任人宰割,別惹本君心煩。”

 “唉,這些蓬萊人千年謀劃,人間處處留有後手,本君雖期待他們栽個大跟頭,但也不知本君所托付的凡人,到底有沒有那誅仙的本事。

 若他們也死在太行,本君也只能隨著蓬萊,一條道走到黑了。

 以仙君之能,竟要靠凡人之力以謀脫身,真是晦氣的很!”

 仙姑心中不爽,便抓起油紙傘,自樓宇上一躍而起。

 起身之時,這九層木樓都搖晃了一下。

 她速度極快,就靠著這具軀體蠻力迸發,推著她如箭矢飛入空中,就如踩著無形台階,在空中帶出屢屢音爆。

 讓自己在空中疾行, 快若閃電。

 十息後,這妙齡女子,便越過五裡之地,落入皇城禁宮中。

 “喂,老頭,你看上去很能打的樣子。”

 搬山君落在地面,腳下十丈內,磚石盡數破碎,但卻無一絲煙塵飛起,就好似鎮海神針,鎮壓在這片大地之上。

 她揮了揮手中油紙傘,帶起漫卷氣勁,壓得眼前滿臉愕然的圓悟禪師,真氣運動,如龜殼一般的氣盾升騰。

 “來,與本君練練手。”

 這姑娘活動著拳頭,發出哢哢作響的聲音,打量著眼前老和尚,饒有興趣的說:

 “若你打贏了,本君就告訴你個關於虯龍的秘密,再與你補全你所修的,這淨土如來宗的傳承秘法。

 好不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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