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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左道江湖》四十七.紅袖添香夜讀書
白日時送走了沈秋一行,山鬼感覺悵然若失。

李義堅和河洛幫人,也在隨後離開,原本熱熱鬧鬧的太行山裡,似乎又只剩下他一人。

他本是可以耐住寂寞的。

他的前半生,就在與寂寞為伴。

那時生活很簡單,也不覺得有什麽愁苦。

但當他真正接受了逆轉的人生,又在兄弟家人相伴中,走過江湖後,這寂寞如潮水般,重來之時,饒是山鬼心思堅韌,也有些難以抵抗。

明明是大好春光,心中卻也升起鬱鬱之色。

李義堅說,過些時日,便送信得過的工匠入太行山,為山鬼起一處好宅子,但要山鬼自己選宅子的位置。

這片太行北麓,哪裡適合隱匿,再沒有誰比他更清楚了。

而且這河洛幫和天策軍,欲在太行山中招募山民的事,也需要山鬼從中調和,此地的山民,雖然被山鬼庇護,日子過得平靜悠閑。

但在山中生活,卻清苦的很。

能給這些敬他護他的山民,尋得一些好日子過,山鬼心中也是願意。

而伴隨著河洛幫的勢力,蔓延到太行一代,自己這方故鄉的混亂與貧窮,也會得到改善,這可是大好事。

在傍晚夜色中,山鬼暫居於一處山民村落裡。

外界安靜得很,月明星稀,他從隨身的包袱裡,取出幾卷書,打算挑燈夜讀。

只是此時體弱些,點起燭火,都有些顫顫巍巍。

燭火明滅間,房子的門被推開,耶律婉端著一碗雞湯,走入房中。

“沈秋臨走前,叮囑我了,說你身體虛弱,要吃些大補之物。他還說,夜裡看書,對眼睛不好。”

她將碗放在山鬼眼前,又伸手將山鬼手中的書拿走。

這個動作,讓山鬼猛地抬起頭,看著她。

耶律婉也看著他。

如管家婆一樣的眼神,毫無躲閃。

只是燈盞下光芒照耀,讓她臉頰看上去有些微紅。

幾息之後,山鬼收回目光,沉默著拿起筷子,呼嚕呼嚕的將那雞湯喝完。

他將碗退出給耶律婉,又重新拿起書,擺了擺手。

意思是,湯喝完了,你可以走了。

這人就是這樣,不善言談。

耶律婉與他相處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也不和他爭辯,拿起碗筷,便離了房子。

山鬼舒了口氣。

和耶律婉待在一起,他總覺得有些怪怪的,尤其是兩人獨處時,就如那金陵一夜裡一樣,有種說不出的怪異。

他心裡盤算著,要不過幾天,就把這女人趕到洛陽那邊去。

有河洛幫護著,她在洛陽也能生活的很好。

本就是身份尊貴的北朝長公主,老是和他待在這太行山裡,孤男寡女,算個什麽事啊?

心裡想著這些,山鬼重新定下心神,在燭火下,拿起書卷,從上一次未讀完的地方,繼續閱讀。

只是,今夜這書,怎麽都看不進去。

往日很妙的文字,今夜讀起來卻總是思想跑毛。

心思亂的很,心中所想,總是會不住的浮現出耶律婉的身影。

更糟的是,半柱香後,一股熱氣,開始在腹中升騰。

讓他口乾舌燥,心竅跳動也快了幾絲。

山鬼心下一沉,之前看過的那些並不多的話本故事,一個接一個的浮現在腦海裡。

事情不妙!

他踉蹌著起身,欲去門外,尋點水,讓自己冷靜一下,但剛到門口,房門便突然打開,耶律婉正站在那裡。

她換了身紅色長裙,少了幾分青澀,多了一分雅致。

“你,給湯裡放了什麽?”

山鬼咬著牙問了一句。

耶律婉抬起頭來,

狡黠一笑。她伸出手,將頭頂的發簪取下,一頭黑發如瀑流般低垂而下,這北地女子晃了晃頭髮,伸手一推,將山鬼推入房中。

房門在她身後合攏。

她靠在門邊,堵住房門,對眼前山鬼說:

“瑤琴姑娘,勸我主動一些。”

“沈秋也說,你身邊沒個女人照顧,他放心不下。”

“我弟弟他,更是一心求我找個好人家,以後平靜生活,公孫愚,我不知你是否是我命中良人,但在你身邊,我很安心。”

耶律婉伸手解開長裙一絲,她深吸了一口氣,如江湖人般,對眼前山鬼拱了拱手,說:

“大俠救我兩三次,小女子無以為報。”

“從今往後,還望大俠憐惜。”

“胡鬧!”

山鬼大人,又豈是那等任人擺布之人?

此時雖身中藥物,但心思還能壓住,見耶律婉堵著門,便下意識的要拿起桌邊承影,卻又猶豫了一分。

拿起劍又如何?

難道還能一劍砍了她不成?

以往山鬼認為,這世上沒有什麽是他一劍砍不了的。

他是個劍客。

以劍為生,劍,就是他的宿命。

但今夜,他卻驟然發現。

世間,還真有劍,砍不了的東西。

這一分猶豫,讓山鬼慢了一絲,下一瞬,一個纖細的身影,便從身後抱住他。

“別試了。”

耶律婉輕聲說:

“這藥是玄魚給我的,乃是蠱師秘傳,大俠武藝再高,今夜也只能任小女子擺布。”

“你...你不要這樣!”

山鬼一時間有些手足無措。

藥效似在發作,他眼前光景都有些變幻,又被耶律婉伸手解下鬼面,將那面具落在地上,發出叮當作響的聲音。

這身材嬌小的姑娘,也不知哪來的力氣,向前一推,將整個人壓在山鬼身上,將他壓在這土床上。

她抿著嘴,居高臨下的看著山鬼的雙眼。

她說:

“花青公子,還偷偷塞給我一份冊子,說是仙家秘術,叮囑我今夜要幫大俠補全元氣虧空。你看,你身邊的所有人,都在幫我拿下你。

又豈能負他們心意?”

“太行大俠,你明明心中有我,卻總是悶葫蘆性子,不願多說,我這一生也算是顛沛流離,雖有公主之尊,卻紅顏薄命。

好幾次,差點就稀裡糊塗的送了命。

如今我也是看開了。

你出身草芥,我孑然一身,咱們也算是門當戶對。

今夜,你就從了我吧。”

眼見山鬼還要反抗,耶律婉想起青青對她說的那些事情,便俯下身來,在山鬼耳邊,語氣濕潤的說:

“我知你心中遺憾,你從小就沒了家,我可以和你一起再建一個家,公孫愚,若我們第一個孩子是女孩...”

“就叫她鸞兒,可好?”

這一句話,讓山鬼心中苦苦掙扎的最後一絲清明,徹底淪陷。

就如心弦崩斷。

他揚起手指,一縷劍風彈走,打滅燭火。

黑暗之中,再無阻擋的欲望,湧動開來。

太行山中,距離山麓出口並不遠的地方。

穿著長衫,抱著把劍的車華,正坐在一處篝火邊,他身上還有殘留傷勢,額頭處,手腕處都打著綁帶,在耳朵邊,還多了處傷痕。

在遺跡之中,他也是苦鬥了一番,這會還有些虛弱疲憊,坐在篝火邊,打著盹。

他這一趟出山,和河洛幫人同行,只是沒在那處營地休息。

雖然並肩作戰過,但李義堅對他的態度依然不好。

他也不想去熱臉貼人家冷屁股,再說了,這種厭惡,是事出有因,本就是他自己做得不對,怨不得旁人。

而在更高處的夜空裡,有鳳頭鷹的黑點一閃而過。

就如貓頭鷹一般,在黑夜中飛過時,悄無聲息。

“你家師長,沒告訴過你,走夜路時,要額外小心嗎?”

蒼老的聲音,將打盹的車華驚醒。

他猛地抬頭,就看到篝火另一側,正有個帶著鬥笠的老頭,就如山中幽鬼一樣,出現的悄無聲息。

此時正坐在一截木頭上,手裡抓著煙杆子,吐出一縷縷煙氣。

“何大俠!”

車華見來人姿態,便知道這是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何忘川大俠來了。

他急忙要起身,卻被何忘川伸手製止。

“這太行一戰後,你可有所悟的?”

那老頭抽著煙,問了一句。

車華點了點頭,他抱著手中劍,說:

“大俠使我來太行,我最初時還有疑惑,以為大俠是讓我勸說沈大俠改邪歸正,但昨夜之戰,卻讓我眼界大開。

也明白了大俠的心意。

這江湖,遠不是車某看到的那般黑白分明,在我等看不到的地方,早已有邪祟橫生,還有惡人隱藏,所見所聞之事,讓車某心神大震。

沈大俠所做之事看似凶惡無道,但實則是在解救江湖眾生。

沒了武藝,卻換回一條命,使他們不受蓬萊惡賊的襲擾。”

“很好。”

何忘川取下煙杆,他彈了彈手指,讓眼前火光一竄,更升騰三分。

他對車華說:

“你既看懂了這事,也沒白費老夫一番苦心,以後該如何行事,我料想你也以知曉。

老夫今日把醜話說在前頭,若你車華以後,與那些千年老鬼,隱樓惡賊同流合汙,那就休怪老夫不講情面!

那時便要親上華山,好好問問你,可還記不記得,你今夜對老夫所說之事!

不過,既然之前答應了小輩,現在便要做到。”

話音說完,三本冊子,便被精準丟到車華懷中。

“這劍術寒淵,太華如意功,還有天鵬擒龍身法,都乃江湖上一等一的絕技,學好了,莫說重建宗門,獨步武林都不在話下。”

“那瀟湘劍門,你也不必回去了,在那裡學不到你想要的武藝。帶著這些,直接回去華山去吧,重建華山派!”

何忘川站起身來,對默然的車華說:

“既然打定了注意,要繼續走正道,那就拿出些膽氣,不要辜負你華山先祖一番威名,將來事成後,為我中原武林鎮守邊陲,不使西域狂徒亂中原。”

“還有,最近關中之地,局勢不太安穩,若有閑工夫,便去助一助天策軍。”

“謝大俠贈藝之恩!”

車華收起秘籍,以五體投地,跪服地面,真心道謝,眼見何忘川起身要離開,車華又問到:

“何大俠,經此太行事後,沈秋大俠的江湖名聲,必更加惡劣。沈秋大俠明明做的是好事,卻要被天下之人議論紛紛。

說他是左道妖人,所做狂妄,倒行逆施,眼見大俠被潑上汙水,實在讓人心頭難忍!”

火光迸濺中,車華站起身來,他擔憂的看著太行山外的方向,說:

“雖說沈大俠有河洛幫暗中相助,這太行一戰,也有玉皇宮和純陽宗,丐幫的高手長老旁觀。

他們已知蓬萊惡事,想來高門大派,也該有自己的決斷。

但那些被廢去武藝的江湖人不一樣,他們一旦出山,這天下悠悠之口,便堵不住了。

車某不必細想,都知道,他們會用怎樣的汙言穢語,來顛倒是非,將自己的不幸,都一股腦的推到沈秋大俠身上,說他是在世妖人。

還有那些隱樓惡賊暗中相助,這一股風一旦掛起來,其他不明道理的人甚至不需要加以引導,就會前來尋釁挑事。

就算沈秋大俠不懼他們,但武藝再高,也堵不住那些惡人撒播汙穢的嘴。

何大俠,我雖只是個江湖末流,但自宗門破滅後,也算是親眼見了這方江湖人心惡毒,再這麽下去,沈秋大俠,就真要成武林公敵了!

您武藝通天,又乃正派高人,即將接任五龍山莊掌門,也是江湖泰鬥,當真就要坐視旁觀, 不出手相助嗎?”

何忘川離開的腳步停了停,他回頭看了一眼義憤填膺的車華,眼神古怪。

他低聲說:

“之前只聽你說崇拜沈秋,卻沒看出來,你還是他的無腦飯圈小迷弟。”

車華想要爭辯一下,卻被何忘川揮手打斷。

在黑夜中,這老頭抽了口煙,噴出一縷煙氣,輕聲說:

“你不必擔心他,也不必為他所遭遇之事感到憤怒,更不必在意他人所說。

那些粗魯的辱罵,那些搬弄的是非,無非就是一群無法在江湖立足的弱者,對所求不得力量的低劣模仿罷了。

若你在意他們的評價,你便不是為自己活,而是為他們活。

何必呢?”

他停了停,又說到:

“這人生在世,總有看重之物,有人將名聲看的比金銀更珍貴,但也有人對他人所說,不屑一顧,他們有自己看中的東西,也知道自己在做什麽。

不管是辱罵,還是支持,都不是他們需要關注的。

他們選了一條路,便會埋著頭,一直走下去,撞破南牆也不回頭。

我輩武者,修武修心,不需要來自他人的認可時,才能明辨自我是非,走出自己的武道來。

就如任豪一般,就如仇不平一般。

就如沈秋一般。”

何忘川笑了笑,他擺了擺手,踏足黑夜之中。

聲音渺渺傳來:

“沈秋已踏足左道,明辨前路,無人能攔,江湖正邪之間,也該有他這樣的人,不為規則而戰,隻侍奉人間公道。

他已向他想要的江湖進發。

車少俠,你也該放下包袱,行自己選擇的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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