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雨看著眼前這個男孩,突然有些心疼。
三年前,這個男孩被人從張菲的病床拎出來後,一把抱住了任雨。
當時,王昊因擔心自己的生命即將消失,而顫顫發抖的樣子,任雨至今還能記起。
在任雨完整地見證了張菲這一醫療史上的康復奇跡後,王昊告訴了她,關於手機上神奇APP的秘密。
“認識你之前,我不怕死。現在,我怕了。”
那天分別時,王昊對任雨說。
“答應我。”
任雨緊緊抓住王昊的雙手,“不管是誰,都不要再去救了。”
王昊將任雨攬到懷裡,用力地點了點頭。
……
夜越發靜了。
王昊覺得時間不早了,松開了任雨,兩個人分別向男女宿舍走去。
女生宿舍要多走一段路,任雨在和王昊分開後,就感覺有人在背後跟著自己。
不會遇到變態了吧?
任雨剛準備小跑兩步,就聽到後面有人喊住了她。
原來是王鐵勇和劉嬌。
任雨松了一口氣,走過去說:“叔叔阿姨,你怎麽還沒回去呢?嚇了我一跳。”
“我……”
王鐵勇有些局促,“我有點事情想問你,但是不想讓王昊知道,可以嗎?”
任雨一時呆住了,點了點頭。
“我想問,你……你是不是也被我兒子救過?”王鐵勇問。
任雨想起了王昊讓他保守秘密,搖了搖頭,什麽都沒有說。
“是不是他不讓你告訴我?”王鐵勇歎了口氣。
“我從你的眼神裡看出來了,他告訴你,他用手機救了我對不對?”
任雨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隻好繼續站著裝傻。
“我看得出來,你相信他。所以,他一定是又救了一個生命。如果不是你,那一定是在你面前。”
王鐵勇說到這,表情痛苦起來,“告訴我,告訴我,他是不是真的又舍棄了四年生命?”
任雨看著王鐵勇魁梧的身軀顫抖起來,不忍心再拒絕回答。
但她也知道,自己的回答,不會讓王鐵勇心裡好受一點。
“叔叔,我已經讓他向我保證,今後不會再用那個APP了。”任雨說。
“這麽說……是真的了?”
王鐵勇一直拒絕相信的事情,在任雨含蓄的回答中得到了證實。
“那個人是?”
“張菲,我們的初中同學,她在醫生認定死亡的那一瞬間,被王昊救了,當場恢復了健康。就是在三年前的今天……”
“難怪……難怪……”
王鐵勇想起三年前,王昊生日那天晚上的異常,身子趔趄了一下,劉嬌趕緊扶住。
“這麽說,我確實浪費了孩子一年的生命。”
任雨看著眼前的這個魁梧男人,似乎一下蒼老了很多,接著安慰他:“放心吧,王昊現在每天鍛煉身體,他一定可以活很久很久的。”
“很久很久……”
王鐵勇呢喃,“那是多久呢?”
接著痛苦地搖了搖頭,“不管多久,還是少了七年。”
劉嬌看著時間已經很晚了,趕緊讓任雨回宿舍,然後扶著王鐵勇往回走。
任雨站在原地,沒有立刻離開,聽到了兩人的一部分談話。
“七年啊。”
王鐵勇的這一聲,雖然聲音不大,但卻像是從心臟裡發出的。
“別難過了,都已經發生了,孩子以後也不會了。”
劉嬌安慰道,“退一萬步來說,你隻佔了一年。”
“糊塗啊你!”王鐵勇拉高了嗓門。
“他不救我,就不會救那隻貓,也許就誰都不會救。即使現在真的救了自己的同學,也隻用了一年。剩下六年都是因為我,因為我。”
任雨似乎聽到了王鐵勇的啜泣聲。
但是她之前從未聽過中年男人的哭聲,所以並不能確定。
手機上已經顯示十點五十五分了,任雨轉身走向宿舍。
就在要邁進宿舍門時,一聲呼喊傳進她的耳朵:“為什麽要這麽害我的孩子?”
這聲呼喊,像是朝著天空發出。
……
六年後。
二零一七年九月三日午夜,北京的街頭。
王昊站在任雨所在辦公樓的樓下,打開手機,看到時間已經來到了十一點。
任雨最新的一條消息,顯示在手機上,上面顯示著:再等我十分鍾。
這條消息,半小時前王昊就已經收到了。
他等得煩躁,走到旁邊的“全家”便利店,買了一瓶水。
結帳的時候,又要了一包煙。
這是王昊這一輩子第一次抽煙,焦油混合著尼古丁膨脹成氣霧,鑽進王昊的肺裡四處衝撞,讓王昊立刻咳出了眼淚。
天氣悶熱,沒有風,煙灰在空中垂直落在了王昊的皮鞋上。
王昊看著便利店落地窗反射出的自己,西裝革履,頭髮和皮鞋都油光鋥亮,相映成趣。
真像隻猴子。
王昊心裡想。
“你怎麽抽起煙來了?”
任雨從樓裡走出來,一把搶過王昊手裡的煙,在垃圾桶上摁滅了之後,丟了進去。
“等你等得著急。”
王昊看著任雨利落的短發,還是有點感覺不太習慣。
“沒辦法,這個報表今晚一定要交。總監一直在旁邊盯著,大家都不好意思走。”
任雨憤憤地說完。
突然想到今天是王昊的生日,接著說,“算了算了,還好咱們還有一個小時可以慶祝,我看看……”
任雨打開大眾點評,發現附近大部分餐廳都已經停止營業了,“咱們只能吃燒烤攤咯。”
王昊聳了聳肩,示意自己無所謂。
最後一班公交和地鐵都停了。
因為離住處不算太遠,兩個人決定沿著路邊往回走。
“明天還要加班嗎?”
王昊松開牽著任雨的手, 把擋住她側臉的幾縷頭髮,撩到耳朵後面。
“加吧,新人哪有不加班的。”
任雨上下活動了兩下頸部,又把頭髮弄得披散下來。
“這麽辛苦,後悔來北京嗎?”王昊耐心地又把頭髮撩上去。
“和你在一起,我就不會後悔。”
任雨緊緊摟住王昊的胳膊,“不過,我爸現在一個人,我還是有點不放心。”
話說到這裡,任雨突然感覺王昊的腳步,停頓了一下,趕緊說:“我沒有那個意思,我媽的死,我從來沒有怪過你。”
王昊聽完後面這句話,搖了搖頭,繼續往前走。
任雨知道自己越解釋越是錯,也不再開口。
當兩個人都不說話的時候,這段路顯得格外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