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面具，一旦戴久了，就拿不下來了。

　　後來，它變成了你的臉。

　　最後，它變成了你。

　　……

　　……

　　男人停下腳步，抬起頭，再次確認了一下眼前的招牌。

　　紅配綠的熒光大字，清清楚楚地寫著:

　　命運之輪。

　　下面是一排小字:咖啡，休閑，棋牌。

　　被襯托在一張池塘荷花的實景照片背景圖中，透出一股濃濃的老年迪斯科風格。

　　男人覺得自己的眼睛，被晃得有點疼。

　　塔羅牌後面的地址，確實指向這裡。

　　說實話，男人是個不怎麽會有情緒波動的人。

　　但他還是微微怔了一怔。

　　沒想到，命運之輪，居然是一個——

　　棋牌室。

　　那個女人，總是有辦法，令他意外。

　　前台接待是一個模樣稚嫩的年輕男孩，戴一副黑框眼鏡。

　　身穿運動套裝。

　　像是兼職的大學生，帶著少年氣，眼神朝氣蓬勃。

　　見他進門，熱情地招呼道:“帥哥，打撲克還是打麻將?六個小時八十八，加時十塊一個小時，通宵再加20塊服務費。”

　　“茶水飲料、水果簡餐另點。先交押金兩百，結算時，多退少補。”

　　男孩說話又快又利索，像是嘴裡架了一台小機關槍，突突突突。

　　男人連嘴巴還沒來得及張。

　　他已經自顧自說了一大通，事無巨細交代得明明白白。

　　男人默不作聲。

　　只是拿出了那張塔羅牌，亮在男孩面前。

　　滔滔不絕的男孩，頓時不說話了。

　　眨了眨眼，看看牌，又上下打量著男人。

　　鏡片後面的眼睛，亮晶晶的，像是看到了有趣的東西。

　　“跟我來。”

　　他走到門口，將“營業中”的牌子翻過來，率先舉步，向後屋走去。

　　男人沉默地跟在後面。

　　一條長長的走廊，兩邊都是房間，彌漫著淡淡的煙草味。

　　還能聽見喧鬧的談話聲，和麻將桌嘩啦嘩啦洗牌的聲音。

　　男人牽了牽嘴角。

　　還真是個棋牌室。

　　走廊盡頭是一間“888”號房。

　　房門邊上有一個電燈開關。

　　男孩不去開燈，只是伸手一掰，直接拔下了開關的面板盒，露出裡面的虹膜識別器。

　　男孩將右眼湊近，“滴”地輕響，888號房門應聲而開。

　　“請。”

　　男孩回頭衝他一笑，露出一顆小虎牙。

　　門後別有洞天。

　　穿過一條狹長的通道，眼前豁然開朗。

　　這是一個半弧形的寬闊場地，數十排書架整齊林立，從地面一直延伸到天花板，陳列著形形色色各種語言的書籍。

　　乍一看，仿佛是一個浩如煙海的藏書室。

　　書架前面，是一張足有五米寬的操作台，數台筆記本電腦同時運轉著，上面懸掛兩排顯示屏。

　　男人遠遠望了一眼，看見其中一塊屏幕上，赫然定格著自己駐足在店門口的身影。

　　“老大，人來了。”

　　男孩喊了一句後，就吧唧一下，歪在了沙發上。

　　抄起面前的switch，打開電視，聚精會神地玩起了遊戲。

　　他的手速極快，手指在幾個按鍵之間移動，幾乎只能看清模糊的殘影。

　　屏幕右上角的實時分數，則以驚人的速度躍升中。

　　這時。

　　一排書架後，探出了沈念的臉。

　　她挽起了長發，用一支鉛筆束著，露出清爽飽滿的額頭。

　　臂彎裡抱著一摞書，看起來就像是自習室的女大學生，一副無公害的純良模樣。

　　只是望見男人時，那個眼角一挑的微笑，又回到了療養院初見時的印象。

　　捉摸不透。

　　其實，她生就一副迷惑人心的臉龐，眼睛圓而大，瞳色也深，靜態時透著一種渾然天成的純真。

　　可偏偏眼角卻是微微上挑的，波光流轉，顧盼靈動，顰笑之間，便帶了一點恰如其分的媚。

　　尤其是，有初遇時的前車之鑒。

　　男人看著她走近，縱然是一副素淨的少女模樣，但心中卻不自覺地戒備起來。

　　總覺得這女人藏了一肚子壞水，誰也不知道那顆漂亮的小腦瓜裡，正轉著什麽詭譎心思。

　　沈念走過來。

　　眼睛看著男人，手裡的書，卻是精準地拍在了那個前台接待的男孩頭上。

　　“又偷懶?要不要讓我幫你數數你的欠款余額啊?”

　　男孩敏捷地一縮脖子，同時一抄手，穩穩接住了砸落下來的書。

　　“得嘞，您打住，小的這就去看門。”

　　他像是被戳中了痛處，耷拉著臉皮，扔了switch，起身就走。

　　臨出門時，還對著沈念的後腦杓做了個鬼臉，嘴裡無聲地做著口型:沈、扒、皮。

　　“他叫小衛，欠了我一點錢，給我兼職看店打雜。小孩子皮，你別理他。”

　　沈念說。

　　這話，男人自然是不信的。

　　和沈念扯上關系的，都不會是尋常人物。

　　不過，他並不關心閑雜人等，只是將那張塔羅牌遞給沈念。

　　“開門見山吧。你有意引路，我也如你所期地來了，是時候表現一點誠意了吧。”

　　沈念接過來，在指間把玩，倒也真的坦率起來。

　　“好。你也看到了，命運之輪，是我開的一家棋牌室，但它同時也經營其他的業務。”

　　“什麽業務?”

　　“拿人錢財， 替人消災。”

　　沈念並攏拇指和食指，輕輕一搓，做了個數錢的手勢。

　　“你可以把它當做一個信息中樞，而我是經紀人。”

　　“有麻煩的客人，找到我，委托我解決各式各樣的問題。”

　　“而我再把任務，分派到最適合的執行人手裡。”

　　“不過，別誤會，我們可不做殺人越貨的勾當。”

　　“君子愛財，取之有道。我雖不是什麽好人，但同行相輕，我也不樂於幫助壞人。”

　　她說自己不是好人的時候，居然不羞不臊，坦坦蕩蕩。

　　“為什麽找我?”

　　男人問。

　　沈念下巴微抬，看進他眼底，“因為我想給你提供一份工作。”

　　“成為你所謂的執行人?”

　　沈念點頭，“在孟淳夫的案例中，你已經證明了自己的能力。”

　　男人不為所動，冷著臉反問，“我為什麽要接受?”

　　他的語氣不善。

　　可沈念卻依舊笑盈盈的，神情裡有一股子安然自若的自信，像是已經拿準了他。

　　“你現在兩手空空，身無分文，還是個黑戶，你得知道，其他的雇主，可沒我這麽不拘一格降人才。”

　　她上下打量了一眼，“而我不僅能提供豐厚的報酬，還可以給你一個清白安全、可以行走在陽光下的身份。”

　　“你對錢不感興趣?無妨。”

　　她邊說邊觀察著他的表情，不慌不忙地補充道。

　　“那麽，作為交換，我會幫助你找到你想要的答案……”

　　“關於你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