劍握在手,燕南飛已心無旁騖了。
此時的他已親手取下了帶在臉上多年的面具,如今的燕南飛是最真實的燕南飛,但如今的燕南飛也是最可怕的燕南飛。
習劍之人須誠心正意,若不能誠心正意,劍法難以臻至巔峰,更別提達到化境。
燕南飛雖然一身鮮衣華服,無論什麽時候都瀟灑風雅,優雅高貴,可燕南飛少年時代很長一段時間都在微末泥濘中度過,他過了一段非常艱苦甚至於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直到他在江湖上揚名立萬之後,才有了現如今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瀟灑風流的燕南飛。
他的性情在崛起於微末之前就已養成了。
他出道江湖的目的就是為了成名,為了爭權,為了金錢,為了至高的地位,不過他並不是那種為了成名、爭權、奪利這些事情而不折手段的人,一直以來他都懷揣著一個行俠仗義的心。
因為他在劍術上的確有獨到的天賦,肯吃苦,再加上機緣巧合之下,才以極快的速度成名於江湖。
步入江湖之後,燕南飛的武功劍術雖然越來越高,伴隨而來的是他的名氣也越來越大,同時初入江湖之時所呆在臉上的面具也越來越難以摘下來了。
因為他已是名滿天下的燕南飛,因為他已是江湖上公認最可怕的劍客,也是江湖上公認的大俠客。
這些名聲就如同一個個沉重的包袱壓在他的身上,令他即便在萬花叢中也難以摘下這些包袱,也漸漸令他做任何事情之前都不得不思量再三,也正因如此他已成為了世人眼中的燕南飛,而並非是真正的燕南飛。
燕南飛認為無論做什麽事情都需要付出代價,他認為他成名之後所需要付出的代價就是不得不帶上這他本不喜歡帶上的面具,可隨著他的劍術越來越高,最終他的劍法也終於遇上了瓶頸,若不能突破瓶頸,他的劍術也只能止步如此。
燕南飛還年輕,當然不希望止步如此,他一直尋找突破瓶頸的法子,但一直尋不到。
他的確尋不到,無論如何也尋不到,因為他所休息的劍法是心劍,意劍,心意所及,無所不至,這本是劍法境界中最高的一種,若是練成了,即便不能無敵於天下,亦可獨步武林。
可從他帶上面具的那一刻,他已沉埋了自己的心,掩藏了自身意,也正因如此,他即便尋到了練成心劍、意劍的十三把鑰匙,最終還是只能不得而入,一個人倘若心丟了,意忘了,又怎麽可能練成心劍、意劍?
習劍之人須誠心正意,唯有如此才能達到劍術之巔峰,可燕南飛在帶上面具的那一刻就注定沒有心,忘記了意,因此沒有法子誠心正意,更沒有法子練成心劍意劍。
原本不出意外,燕南飛的武學造詣也僅僅止步於此,永遠也沒有法子達到自身劍術之巔峰,但前不久燕南飛和楚天的第三次對峙,楚天親手擊碎了燕南飛帶在臉上的面具,令燕南飛不戰自潰,同時也令燕南飛尋回了自己的心,迎回了自身的意。
此後近兩個月時間,燕南飛都沒有修習武功劍術,他大部分時候都只是靜坐下棋散步游泳泡茶打牌,這段時間之中他沒有做一件有關武功的事情,可這段時間他做任何事情的時候,似乎也無時無刻不和武功有關系。
他才認清自己。
從楚天親手打破他面具的那一刻,燕南飛就在認清自己。
經過兩個月時間,燕南飛終於突破了自己給自己設下的謊言,認清楚了自己,他看清楚了自己是什麽樣的人,知曉自己想做什麽樣的事情。
他承認自己行走江湖是為金錢美色權力聲名,
但他也不否認自己行俠仗義是為了心中的那一份正義,同時他也不得不承認他要對付楚天固然是因為他感受到了楚天的威脅,也因為楚天對付了公子羽,更重要的原因是因為只要擊敗亦或者殺死楚天,便可取而代之成為江湖上最有名望最有權力最有地位最有財富的人。此際的燕南飛已非昔日的燕南飛。
他已能誠心正意,他不但已知道自己是什麽樣的人,而且也認可了自己是什麽樣的人,甚至也不介意成為這樣的人。
當燕南飛做到這一步的時候,燕南飛就已感覺渾身都已輕松許多,可也正因為他認清楚了自己,因此他又看清楚了許多以前他沒有看清的事情,其中一件事令他的疑惑更深——難道楚天真已囚禁了公子羽嗎?
本來他對此時是深信不疑的,可這個時候他產生了懷疑。
他立刻就想找上蕭劍。
琴棋書畫劍是公子羽坐下五大高手,蕭劍更是傳達他這個訊息的人,按照道理來說蕭劍的話沒錯,可如今他懷疑了。
因為他發現楚天似乎並不是這種人。
可他找不到蕭劍,蕭劍早已離開了。
他始終沒有弄清楚這個秘密。
不過他最終還是來到了鳳凰集。
他來到鳳凰集的時候就已知道公孫屠等不少人都已趕來鳳凰集要對付楚天,這些人甚至邀請他和傅紅雪一起對付楚天,但他拒絕了。
這種卑鄙無恥的事情他還做不出來,至少他沒有法子對楚天做出這種卑鄙無恥的事情,也正因如此他更遲疑了,他遲疑要不要對付楚天。
公孫屠離開之後不久,杜雷也找到了他。
杜雷一見到他就已拔刀。
杜雷拔刀問他是不是要和公孫屠等人一同對付楚天?
燕南飛是有些詫異的,他問杜雷:“你也要對付楚天?”
杜雷道:“是,他擊敗了,我必須殺了他。”
這個回答燕南飛是不奇怪的,可杜雷緊接著又說了一句:“可即便我他要擊敗他也要堂堂正正,何況即便我要殺他,但在他殺之前,也必須還掉欠下的人情。”
杜雷知道燕南飛無意聯合公孫屠等人對付楚天,因此杜雷走了。
可杜雷的這一番話對燕南飛觸動極大,燕南飛立在院中足有兩個時辰,這段時間他的腦海閃現過種種念頭,但最終這些念頭都匯聚成了一條。
——無論為了金錢權力地位還是因為楚天本身劍客的身份,我都想擊敗楚天,倘若有其他人企圖聯手對付楚天,那燕南飛的劍下絕不留情。
楚天可以敗,可以敗在任何人手上,但絕不能敗在卑鄙無恥的手段之下。
他思忖清楚了,他明白了。
因此他提著劍來了。
一聲聲咳嗽聲中,他走進了院子,來到了楚天面前。
他望見了楚天,回答了楚天問題,同時也將身上最後的包袱也都丟下了,此時此刻的燕南飛已只是燕南飛,更只是楚天的對手。
如今的他已練成了一直苦苦尋求但求而不得的心劍意劍,他要以自身的劍法和楚天一爭高下,他要擊敗楚天,他要成為天下最有權勢最有名氣的人。
燕南飛握著劍, 他的眼神凌厲而且還發著光。
此時此刻的燕南飛前所未有的堅定,也前所未有的心無雜念。
這一刻的燕南飛已是突破巔峰狀態下的燕南飛。
這樣的燕南飛也是楚天期待見到的燕南飛。
楚天仍舊軟軟坐在藤椅上,可眼中的笑意已隱藏不住了。
此刻,他終於慢慢站起身來。
他起身的時候,長生劍在劍鞘中爭鳴,仿佛也已明白要遇上一個前所未有有趣的對手,因此已在興奮,已升起了戰意。
薔薇劍也在劍鞘中發出滋滋的聲音,仿佛也已在期待接下來要面對的對手。
每個人都明白接下來兩人的交鋒注定精彩,也注定令人驚豔。
燕南飛的手握著劍,薔薇劍爭鳴的瞬間,他眼中的光彩更濃了。
他明白薔薇劍的劍魂已蘇醒了,因對手的存在而蘇醒,因自身的覺醒而蘇醒。
他知道這一戰不但他的人已在巔峰,劍也已在巔峰。
劍在手,人玉立,燕南飛身上已有了一種睥睨天下,舍我其誰的氣派。
此刻的他已無懼於任何人了。
他的咳嗽早已止歇,此刻卻已發出一聲長嘯。
長嘯過後便隻說了一個字。
請!
楚天微微一笑,拱手。
請!
這是兩人之間的最後一句話,他們之間也已不必再說其他的話語。
一切的話語這一刻都已是贅余。
唯有劍。
劍下生,劍下死,劍下勝,劍下敗。
一劍之下,決定一切。
嗆的一聲,燕南飛已出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