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屠牙疼。
現在他不僅牙疼,頭也很疼。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事情居然會演變這種模樣,原本勝券在握的一戰居然還沒有開始就已生出了這麽多的變故——難不成真要在對付楚天之前,先除掉蕭四無、杜雷?
想到這裡,公孫屠頭更痛了。
他並不怕蕭四無、杜雷,這兩人雖然是名人榜上的高手,但公孫屠並不認為這兩人有資格和他一爭長短,甚至於蕭四無、杜雷一出手,他有把握在極短時間內殺死他們,可殺死蕭四無、杜雷並不是目的。
他的目的是殺死楚天。
倘若先殺死了杜雷、蕭四無,那麽他們是不是還有本事殺死楚天呢?亦或者說楚天會在他們交手的過程之中忽然拔劍,砍下他們的項上人頭呢?
想到這裡,公孫屠的牙更疼了。
不僅公孫屠的牙疼,卓玉貞、倪慧何嘗不是頭疼呢?
他們不僅頭疼,而且非常驚詫。
他們想不到杜雷、蕭四無居然會在這種關鍵時候站在楚天這邊。
他們自信三對一足矣殺死楚天,可現如今似乎已不是三對一,而似乎是他們三個要對付蕭四無、杜雷、楚天、明月心,如此一戰,又還有多少勝算呢?
想到這裡,卓玉貞、倪慧就已在遲疑了——到底要不要交手呢?他們之間是否還有交手的必要呢?
飛刀在手,蕭四無盯著公孫屠。
他盯死了公孫屠。
這一次出手不為其他,隻為心中的江湖道義,他盯死了公孫屠。
公孫屠出鉤,他便出刀。
杜雷心無旁騖。
他不但心無旁騖,而且也忘卻了生死。
他的眼中只有敵手。
他隨時準備死,他的刀也隨時準備殺人。
現在是拚命的時候,他已準備拚命了。
明月心是沒有出手的。
明月心沒有看著隨時交手的五個人,她看楚天。
她發現雖然楚天從始至終沒有任何動作,也沒有任何阻攔的意思,但楚天的視線也已不知道何時已望向了院門外。
明月心忍不住思忖——楚天是不是在等待某個人的到來呢?他要等的是什麽人呢?
忽然一聲聲咳嗽聲打斷了明月心的沉思。
門外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一個不停咳嗽的人。
他一直咳嗽。
天地間此刻也只有他的咳嗽聲。
每個人都已聽見了他的咳嗽聲,因此每個人的視線都下意識朝著他的方向望了一眼。
公孫屠、蕭四無、杜雷、卓玉貞、倪慧他們的面色都已變了。
明月心有些愕然。
而楚天嘴角已勾起了一抹淡淡笑意,他已只有自己能聽到的聲音喃喃道:“終於還是來了。”
在場眾人即便不認識他這個人,也應當認得他腰間那口鮮紅如血的劍。
薔薇劍。
薔薇劍是一口名劍。
但並非人因劍有名而有名,而是劍因人有名而有名。
普天之下又有誰配得上薔薇劍呢?
當然只有一個——燕南飛。
世上只有燕南飛配得上薔薇劍,也唯有燕南飛才有資格薔薇劍的主人。
燕南飛來了。
伴隨著一聲又一聲的咳嗽,一身華服,可臉色頗為蒼白的燕南飛,優雅從容的走進了院子,出現在了每個人的視線中。
他的咳嗽聲一聲接著一聲,他的咳嗽給人一種說不出的淒涼,甚至令人下意識想到了命如殘燭,日薄西山這一類的詞匯,他仿佛並非是個正當盛年的江湖人,而是一個命如殘燭,即將退隱江湖的劍客。
此刻眾人望著朝著他們走來的燕南飛,甚至已生出了一種悲壯的情感,
他們也不知道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可這種感覺偏偏非常順其自然的湧入了他們的腦海。咳嗽聲停止,燕南飛也已停下腳步。
他已從蕭四無、杜雷、公孫屠等人身前走過,已來到了楚天的面前。
其實並非是他從這些人身邊走過去的,而是這些人瞧見燕南飛下意識讓開了道路,他的出現使得在場每個人身上的殺氣都已呆滯,隨即消失不見。
他出現之後,任何人都不得不承認一種感覺——他們已不是主角,眼下真正的主角只有一個人:燕南飛。
唯有燕南飛才是真正的主角。
雖然他們很不服氣,但也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
除開燕南飛以外,有一個人注定永遠是主角,這人當然是楚天。
從始至終,楚天就是萬眾矚目的焦點,倘若沒有出現,這些人又何必來這處偏僻荒蕪之地呢?
燕南飛看著楚天。
他盯著楚天看了很久很久,很久很久以後,他又重重歎了口氣,緩緩道:“我想了很久,遲疑了很久,等了很久,猶豫了很久,終於我還是來了。”
楚天點了點頭,道:“你是不是已想明白了?”
“是的。”燕南飛道:“我不但已想明白了,而且我也知道你一直在等我來。”
“是的,我一直在等你。”楚天的眼睛已在發光,露出了欣喜之色,他道:“我相信你一定會來,我也知道只要你來了,便是我想要見的燕南飛。”
“是的。”燕南飛慢慢道:“如今我大概已是你希望見到的那個燕南飛。”
楚天微笑道:“你大概是了,不過還似乎還很猶豫。”
“是的。”燕南飛道:“其實我也不知道該不該來。”
“為什麽?”
燕南飛歎息道:“因為我不知道該不該殺你。”
楚天淡淡道:“但你還是來了,你為什麽而來?”
燕南飛沉默了半晌,道:“大概有三點原因。”
“你說。”
燕南飛道:“第一,武林四大世家七大門派十三大劍派乃至於二十八大幫派的劍術高手我大概都已見過,我自認在劍法一道上或許算不上獨步天下,但迄今為止也隻遇上過兩三個能在劍法上和我一爭長短的劍客,而你便是其中之一,因此我想和你一戰。”
楚天點頭:“這是在正常不過的事情,正如同老饕遇上老饕,賭鬼遇上賭鬼,都會忍不住較量一番。”
燕南飛繼續道:“第二點原因是因為公子羽,公子羽畢竟是名滿江湖的公子羽,任何人都必須承認若沒有公子羽,武林近十年來也不會如此太平,你囚禁關押了公子羽,因此我要對你出手。”
“這個理由也很好。”
燕南飛笑了笑道:“其實我想和你交手最主要也最重要的原因不是前面兩點,而是第三點:因為我貪財好色好名好權,我想成為江湖第一強人,而只要我殺了你或者擊敗了你,那麽我便能取代你以及公子羽的地位,成為眾望所歸的群龍之首,名滿天下的燕南飛。”
楚天笑了。
他鼓掌,非常用力的鼓掌。
他滿臉笑容望著燕南飛道:“看來你已尋到了自己的正面目。”
“是的。”燕南飛輕輕歎息道:“從出道江湖我就帶著面具,一直都沒有摘下來過,以至於我自己都認為臉上的面具是我原本的模樣,可現如今我才明白,名滿江湖的第一劍客燕南飛只不過是我刻意展現給江湖人面前的面具而已,真正的燕南飛並非是那種舍己為人的大俠客,而是一個有自己私心私利的尋常人。”
他說得非常沉重,可在眾目睽睽之下說出這番話以後,他又已說不出的輕松。
名聲有時候就是個包袱,一個一旦背上就很難能丟下的包袱,但如今燕南飛已丟下了包袱,他丟下包袱的時候也撕下了自己的面具,尋回了原本最初的自己。
這個時候的燕南飛已真正脫胎換骨,成了真正的燕南飛。
一個已看清楚自己內心的燕南飛。
這樣的一個燕南飛比以前任何一個時候的燕南飛都要可怕。
在場眾人為之愕然。
他們是無論如何也沒有想到燕南飛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的。
燕南飛在江湖上非常有名,而且是一個公認的俠士,雖然燕南飛浪蕩花叢,十分風流,可關於這一點也是沒有任何人能反駁的,可如今燕南飛偏偏自己打破了這些年來苦苦建立的印象。
名滿天下的大俠客居然一下子變成了一個尋常人。
又有什麽人能想到燕南飛會做出這種事呢?
楚天望著眼中自有一種獨特神采的燕南飛道:“你的三個理由都很好,因此你應當和我交手。”
“是的, 我應當和你交手。”燕南飛望著楚天,一字一句道:“可現如今我卻不知道應不應該殺你。”
“為什麽?”
燕南飛歎息道:“因為我發現這段時間你雖然殺了不少人,可所殺的大部分都是該殺該死的人,我是不是應該殺了你這種人呢?”
這是事實,任何人也都不得不承認的事實。
楚天這段時間已將偌大個江湖鬧個天翻地覆,可楚天所殺的大部分人都有自己的處死之道,還有不少威名遠播的江湖人,他們身上也有一些罪不容恕的該死之事。
這樣一個楚天該不該殺呢?
楚天深深看了燕南飛一眼,淡淡道:“其實你本不應該想這些的,你也不必思忖這些。”
“哦?”
楚天輕輕撫摸著劍鞘,淡淡道:“僅看這一口劍,你就應當對我出劍,不是嗎?”
燕南飛的眼睛已在發光,他盯著楚天,忽然笑了起來道:‘不錯,僅僅你這口長生劍,我就應當對你出劍,何況殺了你,我就能得到夢寐以求的名聲權力財富,因此我應當殺你。’
“是的,你應該殺我。”楚天道:“如今你可還有遲疑?”
“沒有了,完全沒有了。”
楚天道:“很好,你可以動手了。”
“是!”
話音落下,燕南飛已在後退。
他後退的時候,身上已湧現出一股恢弘的力量,四周所有人都被這股力量蕩開。
此時此刻此地,已不是公孫屠等這些人的戰場了。
此刻是楚天、燕南飛的鬥場。
燕南飛已準備出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