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
對面屋子的一個蒼老的聲音。
撲棱棱!撲棱棱!
一對寒鴉飛出,拍了幾下翅膀消失在茫茫夜空。門吱呀一聲開了,出來個五六十歲的老奶奶,鶴發雞皮好似一陣風就要吹走,睜著渾濁的眼珠,朝屋脊瞄了一眼。
賈琮仿佛被針刺到了一樣,心中忍不住的讚歎,果然是先天神算,神算無雙。他不再躲藏,一躍而起,身形漂亮的落在院子正中央的竹林外。
“師太,榮國府賈琮這廂有禮了。”他正色道。
蘇嬤嬤轉過身來,把妙玉掩藏在身後,手掌中拿著一個小小琥珀似的東西,不緊不慢的說到:“上一次也是你?”
賈琮知道她說的是薛家染坊大師傅遇害後被他強行招魂的一次。
他微笑著道:“沒錯,壞了師太的好事。”
蘇嬤嬤拉起妙玉,轉身朝著一處雅致的禪房走去。莫看她年歲已高,體力衰退的厲害,可是走路去一場的穩,每一步都像是走一個特殊的陣法,看似慢實則很快。
賈琮跟在她們後面,心中提高了警惕。
推開青色的房門,便見裡面三個蒲團,一張茶幾。
湖上波濤一劍空,冶金留取鎮龍宮。八方靈索懸坤軸,萬古蒼標定劫風。
一柄古樸的大劍突兀的掛在後面的牆壁上,周圍什麽都沒有。劍的樣式好似春秋時期的產物,劍身上什麽光都看不到,好似一個黑洞一樣,隔絕了一切。
唯一例外的是劍身上一顆藍色的珠子,令他感到熟悉,心悸。
他強忍著不適,在兩人的對面坐下。
蘇嬤嬤斟滿了一杯茶給他。
茶水中各個樹立起來的茶葉嫩綠,茶湯清澈,香氣中似乎有鶴鳴九霄之聲。品茶本應該清淨,悟禪更應該平和,這茶香之中偏偏要做九霄之上的鶴鳴,卻又偏偏讓人覺得就該如此。
“雲夢澤紫雲洲的鶴紫?”賈琮問。
“施主說的是,這茶葉乃是昔年一位愛茶的友人相贈。他一共得了二兩,聽聞我常年相尋,於是送與我一半。我得他這一份恩惠,不得不出山來還。”蘇嬤嬤道。
“那位友人莫非是甄家老祖甄諸英嗎?”
“諸英兄弟學究天人,早就算出了後人當有一劫。賈琮道友,不管你是何方勢力,來自哪位道君的門下,貧尼還是想要勸一勸你,莫要招惹甄家後人。”
“情勢所迫,不得不為!”
蘇嬤嬤慢慢的擦乾淨茶杯,茶壺,取出一個木匣子收了回去。
她再次道:“貧尼自上次逆天而行,又強行推算小友根腳,受了反噬,自感時日不多。忠言逆耳,小友若是不聽,貧尼也隻得如此了。”
氣氛突然就冷了起來,妙玉神情有些緊張,她知道此時不該緊張,但她就是不由自主。
賈琮道:“師太,薛蟠此次昏迷可是師太所為?”他其實已經猜測到了不是,但還是想要問一問。
“薛蟠命中該有一劫,卻不該犯到貧尼手中。有時敵人並不在正面,也許在背後。施主請回吧!”
“師太,這件東西關系貴弟子性命安危,乃是在下不經意間得到,請收下。”
賈琮拿出了那個刻著妙玉判詞的太乙天羅石。
上面畫著一塊美玉,落在泥汙之中。又有判詞雲:欲潔何曾潔,雲空未必空。可憐金玉質,終陷淖泥中。
蘇嬤嬤越看眉頭越是皺起,越看越是皺起。
盞茶的功夫過去了,她收拾了心情,道:“多謝施主。貧尼有一言相送。”
“請師太講。”
“天機混沌,高人下山。是友非友,是敵非敵。”說完,她閉上了那渾濁的眼睛,再也不看賈琮。
他知道今日在這裡得不到其他好處了,於是慢慢倒退著出來。
元神明鏡中,那妙玉方才所在的屋子裡面,有個朦朦朧朧的光點,看不清楚。
高人下山?到底是什麽高人。他禦劍騰空,在夜幕中快速的飛行。
與此同時,甄家。
一大片宅子的裡面,有一個三進的院子顯得很不起眼,這裡是甄士隱的居所,他收拾了乾淨,悄悄的從臥室出來。封氏和甄英蓮已經被甄家找回,他也得了很大的好處,在替甄應嘉做事。
他走到了院子中,早已經有常隨等在這裡。
兩人出了院子,拿著腰牌上了一輛馬車。深夜中,車輪和石板路相撞的聲音顯得很大,有那離得近的人家狗被驚醒,汪汪汪的叫了起來。驚醒起來的主人扒著槍頭看到一輛黝黑的馬車走過,嚇的抱住狗子,不敢讓它再亂叫。
馬蹄聲陣陣,車軲轆聲作響。
一路像是自帶背景音一樣,兩人到了葫蘆廟。
廟的後面有一扇小門,常隨上去輕輕扣響了三下,裡面的門子對過暗號,便把他放了進去。
“甄老爺,給您的客房已經留好了,也按照您的要求弄過了。”門子提著馬燈,引著甄士隱向著一處極為隱秘的月門走過。
到了屋內,常隨留在外面,甄士隱拖了靴子,尋了一個蒲團盤膝而坐。
打坐不久,他便感覺精神迷糊了起來。
一會兒就覺得自己不是自己,來到了姑蘇城。他舊年一直生活在姑蘇城的閶門旁,那裡最是紅塵中一二等富貴風流之地。閶門外有個十裡街,街內有個仁清巷,巷內有個古廟,因地方窄狹,人皆呼作葫蘆廟。
怎的這一次所夢又有不同了呢?
剛剛想到這裡,甄士隱忽的醒來。他揉了揉眉心,心道莫非是太過思念家鄉的緣故?
他在姑蘇城便臨近葫蘆廟,在那裡成長,加上子弟眾多,又娶了情性賢淑,深明禮義的封氏,因此家中雖不甚富貴,卻也被本地推為望族了。
因他稟性恬淡,不以功名為念,每日隻以觀花修竹、酌酒吟詩為樂,倒是神仙一流人品。說來也怪,有一年夏日他在書房閑坐,讀書累了放下書卷,伏案幾上小憩,不覺朦朧睡去。便夢到一處,也不知道是何地方。
見到來了一僧一道,且行且談。
那時他隻道是夢中事情太過荒誕,聽那道人和僧人要斷什麽風流公案,要夾帶蠢物和風流冤孽造劫歷世。
於是聽了一腦門官司。
有西方靈河岸上三生石畔絳珠草被赤瑕宮神瑛侍者甘露灌溉得脫草胎木質,得換人形,修成女體要報灌溉之德去除五內鬱結著的纏綿不盡之意。
這灌溉之德,竟然要用一生淚水來還。那也是聞所未聞,天下奇談。
待他聽了二位仙長的天機,卻也入了火坑。
卻道是什麽火坑?原來是這一場歷劫都是有安排,原本沒有他的事情,好端端的問了天機,沾上因果,把好好的一個家折騰散了。
又有那通靈寶玉,仙人隻道是無才無德無用的補天石,對他這等凡人卻是何等重要。
看了這等天機,更加是不得了。
原本那茫茫大士、渺渺真人也曾應下他要來渡, 誰知到了今日,那一僧一道卻猛的消失不見了。
他後來遭了一場大火,又被本家接到了金陵。本以為可以重新開始新生活了,誰知道那葫蘆廟變了櫳翠庵跟著到了金陵,這如何不讓他感到驚奇,感到詫異。
他還想著那通靈寶玉,那太虛幻境,如此便多留意了一些。
有人留意之下,便知道了端倪,顯然這世界不知道為什麽發生了變化,下來很多神仙。等到他再次來到葫蘆廟,偶有一次入睡時,再次夢到仙境,便想探查出真相。
這才有了他的櫳翠庵之行。
這一次來到,又見到一塊大石碑,正面又有幾行字——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
他意欲走的近一些,方舉步時,忽聽一聲霹靂,有若山崩地陷。他大叫一聲,定睛一看,只見月下西樓,芭蕉冉冉,所夢之事便忘了大半,心中忍不住的歎息,開始不自禁的香氣最後那四句話來。
因空見色,由色生情,傳情入色,自色悟空。
他越是咀嚼越是有味道,越是有味道越咀嚼,到了最後竟是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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