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萬花筒(21)

　　第二十一章

　　趙子衿在辦公室浮想聯翩，由己身推及他人，由個別擴展到一般，由形而下歸結到形而上，正是他作為一個文人的思維方式和思考習慣。天色還未全暗，他起身在辦公室四處走動，室內已被林晚秋收拾得整整齊齊丶光潔明亮，有煥然一新的感覺。

　　他拿取公文包準備回家，手機鈴聲響了，是凌菲打來的。趙子衿心頭有些緊張，害怕這個小辣椒糾纏不休。他看著手機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不知如何是好。正在猶豫之際，辦公室門被推開了，走進來一個如花似玉的姑娘，不是凌菲還會有誰?

　　趙子衿心裡叫苦不迭，真是怕什麽就來什麽。他愣在當場，看著眼前的女孩許久說不出話。凌菲把辦公室內的吊頂燈打開，看到趙子衿這副模樣，笑著道:“院長不歡迎?還是有緊要事需出去?”他這才緩過神來，對她說:“你有什麽急迫事要趕在下班時候過來?”凌菲嘻嘻一笑，說道:“學院白天不讓出來，事情緊急只能從權趕院長下班的點囉。”接著她說起找趙子衿的目的:畢業前要準備一篇碩士論文，她選題是心臟修複，而趙子衿是心臟病權威專家，有關心臟病的論著極具參考價值，所以跑到學院圖書館去借，哪裡曉得館藏所有趙子衿專著全被借走，一本都沒有剩下，所以特意跑過來找他這個大作者大專家想辦法。

　　趙子衿聽後，全身心頓覺輕松起來，好像放下了千斤重擔，笑著問:“就為這?”凌菲點頭，他趕忙指了指書櫥道:“你自己去挑選吧。”凌菲也不跟他客氣，就上前拉開櫥門，從上到下地選了起來。趙子衿趁著她挑書的空檔，慌忙把壓在桌上玻璃板底下的詩稿拿出來塞進衣兜裡。

　　凌菲挑了七丶八部有關心臟病的著作，走到趙子衿面前，要他過目，他擺擺手，意思是她要就盡管拿走，他不在意。凌菲達到了目的，一邊高興地把書裝進帶來的書包，一邊試著問:“院長，我上次來你辦公室，掉了一張字條，不知你看到沒有?”趙子衿心知肚明，知道她問的是什麽，忙搖頭說:“沒有看見。這些時候忙亂了手腳，沒能在意。保潔員天天來辦公室打掃，怕是被她們當成廢紙丟棄了。”凌菲用懷疑的目光看著他道:“是嗎?”趙子衿說:“我這也是猜測。”說完就要出去，凌菲隻好跟著走出辦公室。

　　兩人出來以後各上各的車，揮揮手相繼開出醫院大門，臨別時凌菲大聲喊道:“院長，到時還要請幫我修改論文呵。”趙子衿裝著沒有聽見，關上車窗一溜煙地開上回家的路。凌菲撇撇嘴，踩了一下油門朝相反的方向駛行……

　　凌菲一路上暗自發笑，她故意留詩在辦公室，無非是試探一下這個男人對她的心意:喜歡還是不喜歡。他說沒有看見顯然是不想承認以裝糊塗的方式處理這件事，原因有幾種:一種是給她凌菲留面子，不去揭破，免得彼此尷尬，這也是對她的保護;一種是他趙子衿乃真正的君子，潔身自愛，對愛情絕無背叛丶忠誠專一;一種是有色心無色膽，怕緋聞影響名譽和家庭，面對誘惑踟躕不前。凌菲對趙子衿了解不深不透不全面，自然不可能作出準確甚至是正確的判斷。

　　正如凌菲一樣，趙子衿-邊開車一邊也在“格物致知”。凌菲多次展現她的少女魅力，對他來說構成了色誘和情惑，作為一個健康的男性，一般而論是不可能不心動神搖而出現情感上的變化的。處在這種情境下，有人放縱欲望，有家有室者就必然出軌背叛;有人對自己的欲望嚴加控制，不管出於何種原因，最終都能拒絕誘惑以至遠離禍端。

　　從人類進化歷程上看，人的欲望是推動人類前進的源動力。但欲望存在合理性與不合理性的區別，對他人造成損害與否，是檢驗欲望合不合理的唯一標準。

　　有哲人說，人只有自己能打敗自己。其實這話說的就是過於膨脹起來人的欲望力量之可怕。

　　趙子衿又想起了唐代禪宗六祖惠能與大師兄神秀的辯論，一個是“時時勤拂拭，莫使惹塵埃”

　　，一個是“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境界自然有高下之分，但是目睹客觀之“物”而精神上卻能看不到此“物”，這就不是人人都可以做得到的。他趙子衿並不是聖人，他再怎麽努力，也只能做到神秀所言:時刻拂拭揩擦，不使心靈蒙塵而已。想著想著，落日余暉收盡，華燈初上，車緩緩前行，他遠遠地看到他的晚秋在門前向他揮手，他心裡暖流盤繞回旋，泛溢出來的是滿滿的幸福感……

　　林晚秋挽著趙子衿走進家門，把三個做功課的孩子叫出來一起吃晚飯。晚餐十分豐盛，一家人津津有味地品嘗著這個不是妻子勝似妻子丶不是母親勝過母親的女人烹製出來的各種美味，其樂融融。趙子衿說過多次要去民政部門領證，給林晚秋一個合法婚姻的地位，但總被她婉拒:“之瑤姐沒有歸來一日，我就守護哥一日;一旦歸來，我便回到‘哥的妹子丶孩子的姑姑’原來的位置。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真心丶真情丶真誠，比什麽都珍貴！”

　　吃過飯，趙子衿坐在書房裡休憇。他仍在思考回來路上所探索的問題，如何抗拒誘惑?管控欲望是大原則大方向，踐行起來可不簡單，隻憑當事人一人的努力是不夠，還得引進外部力量，其中最重要的是以妻子為核心的家人力量。

　　清末維新派重要人物梁啟超，就是憑借妻子李蕙仙的幫助才最終戰勝了欲望心魔，擺脫了愛的困惑與無奈。“一言決絕，以妹視之”，徹底斬斷了與年輕貌美的女翻譯何蕙珍的戀情，守住了婚姻和家庭，成就了自己“忠義仁孝”的好聲名。由此可見經歷過風雨的婚姻愛情所具有的力量，這才是值得人們去珍惜丶仰杖的。因此，他決定把凌菲的事告訴林晚秋，以她的聰明才智定然能夠想出不傷人不害己的好辦法。

　　孩子們都上床睡了，林晚秋這才可以停歇下來，她梳洗已畢便來到書房坐在趙子衿旁邊沙發上，看著他笑。他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就問:“晚秋，你笑什麽?”她搖搖頭道:“沒什麽呀。”她笑得更開心。

　　趙子衿愕然，“我的心事不說晚秋也曉得?”正在犯嘀咕時，林晚秋轉笑為歎:“被愛也會有不少煩惱呵。”她頓了頓，起身坐到趙子衿懷裡，雙手摟著他脖子，繼續說道:“還在為那首‘咫尺成千裡，相思何時休’的小詩犯愁?”趙子衿看著他這個無視名份的千嬌百媚的妻子，說:“你都知道?”她點點頭，柔聲勸慰:“梁任公有言‘發乎情丶止乎禮義’，哥，心為主宰，自己的事，自己決定，有何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