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萬花筒(13)

　　第十三章

　　薛之瑤吃完飯付帳後便開車回公司自己的辦公室，她衝泡了一杯上海花茶，坐在書房歇息。她幾次三番想回家去見趙子衿，但三番幾次又打退堂鼓。她不知道見了趙子衿說些什麽，說照片裡的內容?都曾過他的手他都不屑打開瞅一眼，他會聽你絮叨嗎?即使他願意聆聽，薛之瑤也沒臉說出口呀，那是多麽淫蕩多麽汙的破事！說要棄家離他而去?這顯得多麽矯情，好像是以退為進而有意為之，目的是讓人勸阻挽留。薛之瑤覺得這也不妥那也不行，以致遲遲疑疑，沉吟到現在都下不了決心。可是她真的想在離開之前看一看丶抱一抱她的孩子，真的想在離開之前與趙子衿相擁告別！她已悔斷了肝腸，現在成了有家回不去的野鬼孤魂……

　　她的淚哭幹了，再也流不出來了。她為自己一時的放縱丶不檢點付出了沉重的代價，而且在今後的余生中還得背負著十字架為過去懺悔丶為將來贖罪！

　　她希望趙子衿前來找她，希望趙子衿給她打電話，但她明明知道這絕無可能。趙子衿是塵世上少有的坦蕩君子，他從來不去影響丶干擾他人對所發生事情的判斷，更不會要求或脅迫他人按照他趙子衿的方式去處理問題。他尊重所有人的個人意願，特別尊重女人的獨立思考，尊重她們所作的選擇。他把這些寄給他的有關她的照片，原封不動地悉數交給她，正是這種高尚品格的體現，他相信她能對這一事件作出妥善處理，所以在她沒有對事件搞出一個結果之前，是絕對不會與她互動的。他怕擾亂她合乎自身邏輯的思維活動，從而作出違背自己心願的判斷。

　　薛之瑤喝了半杯溫熱花茶，春茶的芬芳讓她的心情稍微平複了一些，她走向書桌撳開台燈的開關，坐在桌旁的椅子上展紙疾書。接著走出書房到室內辦公區打開電腦，點擊鍵盤，屏幕上很快出現了許多字跡。最後打印機發出“絲絲”響聲，連著吐出了四張上面有許多文字的A4紙。

　　做完這些，薛之瑤輕輕吐了一口氣，關閉電腦和打印機，拿著打印紙張回到書房，在紙上分別簽了自己的姓名，並按了手模。其中兩張被放進抽屜，另兩張與手寫的紙折疊在一起，裝進一個大牛皮紙信封放入她的手提包內。

　　她坐回沙發上，仰靠沙發背，長長地歎息，眼睛裡噙著兩顆淚珠，在逃逸出台燈罩的燈光映襯下，閃著如珍珠一樣晶瑩的光采。

　　又是一個不眠之夜！薛之瑤走近落地窗，外面是一片銀輝的世界:淺藍的天空中一輪皎潔的圓月升至中天，如水的柔光照臨千家萬戶，遠處稀稀落落的燈光顯得十分暗淡，在這有月光的漫長春夜裡，不知有多少女人像她薛之瑤一樣，倚窗遠眺，對明天要走的路充滿迷茫?

　　一隻夜鳥不知來自何方，轉瞬間向天邊疾飛而去，發出一聲淒厲的鳴叫聲，打破了夜的沉寂，也讓薛之瑤陡生恐懼，她慌慌張張把窗幔拉上，逃出書房奔向臥室，緊閉門窗後倚床喘息，心跳加速，全身瑟瑟發抖……

　　當薛之瑤與兩位日本專家同乘東航航班飛機飛往東京的時候，趙子衿做完一台心臟手術後回到辦公室，他剛坐下，收發室的工作人員就送過來一封信。他站起來接在手中，微笑地對來人點頭道:“辛苦了。”工作人員朝辦公室門口走去，擺手回應:“院長總這麽客客氣氣。”

　　趙子衿待收發室工作人員走後，便過去把門關上回到桌旁座位，倒了一杯熱水喝了兩口，便拆開信封，裡面裝著折疊好的打印紙，兩張銀行卡。他把打印紙攤開，裡面是一封信，娟秀的字跡正是薛之瑤的手筆:

　　子衿:

　　原諒我這樣稱呼你，也是我最後一次對你這樣稱呼，因為我不配丶也沒有臉再這樣叫你了。

　　信封內有兩張“離婚協議書”，我都在上面簽了名打了手模，但沒有簽署具體時間，你收藏好以備後用。

　　兩張銀行卡，共600萬，是我留給三個孩子的教育經費，你自然不在乎這些錢，但作為孩子的生母，對他們沒有一點表示就突然消失，會讓我良心難安！

　　最後說兩句廢話:我令你蒙受恥辱，真對不起。忘了我這個壞女人吧，我知道我錯了，但已無法挽回……薛之瑤泣血

　　趙子衿雙目噙滿了淚水讀完了信，把它與“離婚協議書”等一起裝入信封鎖進辦公桌抽屜內。離開他而遠遁，這是薛之瑤自己的選擇，他不能乾預阻止，強行挽留反而會使她陷入痛苦之境而不能自拔，倒不如換一個生存生活的新環境，讓她修複疲憊破碎的心並找回失去的那份原有自信，回歸到生命的正常軌道上來。但他與薛之瑤畢竟朝夕相守生活近十年，彼此相知相愛，出現今天這樣糟糕的局面，是他趙子衿始料不及的。雖然薛之瑤任性胡為犯了女人最愚蠢的錯誤，但作為丈夫的他也有失察之過，沒有盡到及時發現丶及時提醒丶及時勸阻的責任。他這種做人做事上的不介入丶不干涉的思想行為，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對別人也許是信任丶是尊重，而對妻子來說卻是要命的不作為，甚至是一種變相的無視和冷漠！

　　趙子衿揩抹流下來的淚水，心裡頭說不出有多難受，他恨自己對妻子沒有足夠的關心，日常忙於自己的業務，忙於自己的文學創作。兩人在一起時又是一味嬌寵，根本沒有注意到妻子思想中潛伏的不良因素，無意間反助長它們無限膨脹，助長她恣意妄為的膽量。他瘦小的身子頹然癱在椅子上，神情黯然，喃喃自責:“瑤瑤，對不起，對不起！”

　　桌子上的電話座機響了起來，他沒有伸手去拿起話筒，而是走到洗漱室打開熱水龍頭洗頭洗臉，他不能讓人看到他滿面淚痕縱橫，不能讓人聽到他不平靜的聲音。懊喪的負面情緒不能表露於外，愁苦煩惱是自己的，不能影響他人。

　　趙子衿洗完頭用乾毛巾搓揉浸濕的頭髮，倒了一杯熱水喝了幾口後拿起座機上的話筒，撥胸外科住院部辦公室電話號，詢問上午做心臟手術的病人情況。接電話的是胸外科主任，報告說病人甦醒後很煩躁，他打電話沒有找到院長，就與主管醫生跑去處理，但病人情況沒有改善，他說話的語氣顯得有些焦急。趙子衿趕忙撂下話筒關上辦公室門往住院部跑。這是個年紀輕輕的女病人，看上去還是一個孩子，風濕性心臟病很嚴重，他剛替她做了手術，可不能讓她就這樣死去。妻子犯錯出走，對任何男人來說都是不幸，但他卻不能陷入自己這種不幸的痛苦之中，必須在死神到來之前把患病女孩搶回來，這是醫生職業賦予他的神聖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