塵世萬花筒(14)

　　第十四章

　　趙子衿如瘋魔了一般，跑到電梯間，拚命撳升降鍵要電梯下來，但它始終沒有反應，急得連連捶打電梯間的門，最後隻好放棄，從旁邊的扶梯上，像一道閃電直衝十六層樓胸外科搶救室，當他到達時幾乎脫了氣，搶救室內的醫護見狀迅速閃開讓他走到病人床前，一個年輕的女實習醫生讓開之後又立即轉身回來，半抱半扶著差不多要倒地的趙子衿。有一個中年護士忙拽出一個氧氣包，把鼻氧管連接上後塞入趙子衿的鼻子內。

　　趙子衿一邊吸氧，一邊要實習醫生放開他，踉踉蹌蹌走到病床旁邊，從跟在他後面的實習生白大褂口袋內拿過來一個聽診器，然後拔出自己鼻子裡的鼻氧管塞子，俯身在病人背部聽心音以檢查心臟情況。搶救室鴉雀無聲，各人只聽到自己的呼吸和心跳。

　　一分鍾，兩分鍾，直到五分鍾過去，趙子衿才結束了心臟的聽診，把聽診器還給了實習生，籲出一口氣自語“還好”。這時胸外科主任走過來，介紹了搶救用藥情況，趙子衿邊聽邊點頭，認可處理沒有問題。最後對主管醫師說:“醫囑裡把降壓藥去掉，其他不變，但用量減半。”主管醫師問:“現在是否實施新方案?”趙子衿看著輸液瓶內藥液還有一半，對護士長說:“加生理鹽水到滿瓶，並調整滴注速度，盡量慢些。”

　　調整用藥劑量之後，不到半小時，病人的情況逐漸穩定了下來，大家松了一口氣，除了主管醫師和兩個護士繼續守著病人之外，都帶著微笑隨趙子衿走出搶救室。胸外科主任走在趙子衿身邊，輕聲問:“病人血壓高，為何不能降壓?”他也輕聲回答:“病人心臟剛動過刀，血壓上升正是心臟功能恢復的動力，也是心臟恢復正常跳動的結果和征象……”胸外主任頻頻點頭，連連笑道:“懂得了，懂得了。”跟在後面的年輕女實習生，趕忙掏出手機點開“備忘錄”記了一筆。頓了頓，她鼓起勇氣走到趙子衿身邊也發問:“院長，搶救藥都用對而劑量卻為何減半?”趙子衿偏過頭笑著說:“昨天過來實習的吧?”她點點頭。趙子衿對她的問題作了詳盡解釋:“病人剛做過手術，一切髒器組織均處於虛弱狀態，所以藥量宜輕不宜重，重則承受不了，滴注速度宜緩不宜快也是同樣的道理。以後做臨床工作，記住一條鐵律，即一切治療措施必須根據病人體質的虛實強弱來決定，用對藥是治療的根本要求，而用準劑量也是治療的重要部分。”實習生聽後表情十分嚴肅，對趙子衿深深鞠躬:“謝院長！”心裡十分感佩:“趙院長果然不簡單！”

　　一起出來的其他醫護都在屏息靜聽，默默記住這位院長的話。這些話說出來稀松平常，其實都是極其寶貴的臨床經驗，教科書上或許有類似的交代，但常常被人忽略無視，這可是要人命的。

　　大家走到電梯間，便見到維修人員忙著檢修發生故障的升降機。趙子衿沒有說話，從旁邊的扶梯走下去。胸外科主任一把扯住他:“院長，適才你是從下面跑上16層樓的?”眾人一聽，馬上想起他跑到搶救室幾乎虛脫昏倒的情景，全都憤慨地咒罵起總務處。這時總務處長從樓頂趔趄地走下來，滿身泥汙，一頭汗水來到趙子衿身邊道歉，批評自己沒有做好後勤工作。趙子衿掏出一包餐巾紙遞在他手裡，笑著說:“擦擦頭上的汗吧，你也不容易！”

　　正在說話之際，電梯間那邊就喊:“電梯修好啦！”大家便走了回來。趙子衿對總務處處長說道:“你回去找幾個懂行的人商議，住院大樓加裝兩部電梯，做好改造設計和經費預算上報院裡。”電梯內有十一人，大家心中無不感歎:“趙院長真好脾氣，對下屬寬厚仁慈，原來所傳不妄！”

　　電梯落地，大家分散，趙子衿走到自己辦公室門口，看看天色也近黃昏，他想起自己午飯都沒吃，怪不得饑腸轆轆，趕緊開門進去在書櫥內找出一包巧克力。見物思人，這巧克力還是薛之瑤年前從日本帶回來的，一直擱在那裡忘記吃。他打開精美的包裝盒，拿出一塊往嘴裡送，一邊咀嚼一邊不自禁地想起了他這位遠渡東洋的前妻。一滴清淚落在了辦公桌上，他想哭，但不敢哭出聲來。坐了一會，他把巧克力依原樣收起來放回書櫥內。擦了擦流到腮幫上的眼淚，又到洗漱間用熱水洗了臉，然後出門往醫院職工食堂走去。

　　趙子衿走進食堂看到許多人在櫥窗前排隊點菜，便在一張沒有人坐的小桌邊坐下。他心裡鬱悶愁煩，薛之瑤的離開，他是早有預感的，因為她心性高傲而且自以為是，覺得她能擺平任何事，覺得她能應對任何挑戰。而現實情況是，她玩弄人卻被人反玩弄，這就讓她心理承受不了。她沒有糊塗到自殺是她還有理性，也是她的萬幸，而選擇遠避異國他鄉，則是她保全顏面的唯一辦法。

　　趙子衿正在想東想西的時候，卻看見大廚雙手擎著一個大食托，上面擺放的兩盤兩碗還冒著熱氣，向他這邊小心翼翼地走來，後面跟著幾個學徒小女生， 其中一人手裡捧著一瓶茅台酒和一個精美酒杯。他心裡甚感奇怪，不知這些人是衝他來的還是另有什麽客人要加意招待?

　　大廚把食托放在趙子衿身前的桌子上，雙手抱拳道:“趙院長，我們夥房同事特意湊錢買食材做了幾個小菜，請院長賞臉品嘗。”跟在後邊的小女生，恭敬地把酒斟入酒杯，雙手送到趙子衿面前。

　　趙子衿慌忙站起身，雙手握住大廚的手說道:“王師傅，你讓我丈二金剛摸不著頭髮，這…這是演的哪一出呀！”王大廚要他坐下來，自己卻表情嚴肅地站在他面前，說:“院長，你為了搶救一個女娃子的生命，顧不上吃午飯，電梯壞了，你就徒步衝上16層樓，人差掉跑斷了氣……我們得知，誰不感動?許多女人都哭了呢。”

　　趙子衿聽後長歎:“王師傅，這是醫生的責任呀！為了病人，我們醫院哪個醫師丶哪個護士不都是這樣?你們做後勤保障的，不也是這樣嗎?”

　　這裡的動靜很快就讓飯廳內的人知道了，紛紛圍過來，七嘴八舌發議論。其中一個長得水靈靈的姑娘，正是那位實習生，高挑的身材，杏面桃腮，閃動一對美麗的大眼睛，大聲說:“趙院長把病人當親人，把下屬當朋友。他學識淵博，醫術精湛，品德高尚，靈魂純淨，值得我們大家愛戴與敬仰！我也隨份子，請趙院長吃大餐，表達對院長的尊敬！”她這銀鈴般的嗓音喊出來，傳播得很遠，連食堂外面的人都聽見了，故也跑了進來，立刻同在場的人們一起作出熱烈響應:“加我一個”丶“加我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