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番塵世風景(54)

　　第五十四章

　　在東京最後滯留的一周裡，趙子衿做了不少事:為大舅父解除了因咳喘引發的心臟不適，為二舅媽檢查了心肺丶通過微創手術切除了肺上一個8毫米大小的結節，為小姨媽長期輕度胸悶氣短尋找到病因——胸腔積液，開出治療方案。

　　龜田家的事也商定妥當，三郎跟他回中國，待安置好後妹妹千枝也去。當天她就跪在趙子衿面前行拜師之禮，趙子衿隻好勉強答應下來，說是替林晚秋收徒，等她到中國後再跟晚秋商議。

　　至於韓芳，她手術後兩天不到就下床活動，五天后就出院回家，任何人規勸也不聽，她父母焦急得不行，隻得打電話給藤野求助，藤野是他酒樓常客，也是金卡貴賓。藤野告訴他，病人自己感覺行就成，如果不放心，直接去詢問他外孫女婿，他把趙子衿聯系電話報給了他。不久趙子衿與凌雪兒來到了韓家酒樓見到了韓芳，這時候韓芳倒真的變作了另一個人:年輕貌美丶楚楚動人，身姿婀娜丶千嬌百媚。

　　見到趙子衿夫婦的那一刻，她竟激動得抱著他們淚湧滿面，喜極而泣。她父母在場，既高興又擔憂，高興是因為女兒的病終於治愈了;擔憂是怕女兒沒有完全遵照醫囑而過早結束治療，會對身體的康復有影響甚至造成危害。看到趙子衿他們的到來，等同看到了大救星的駕臨，懸著的心頓時放了下來，只有欣喜遍布全身，見到自己的女兒哭，他們自然也笑著陪流淚。

　　趙子衿輕拍韓芳的頭，凌雪兒替她用紙巾抺淚，說:“好啦，好啦，讓我哥檢查檢查，省得大家擔心你。”韓芳破涕而笑，乖乖地帶著凌雪兒夫婦到她臥室內的休閑室。趙子衿聽診結果是:心臟跳動節律均勻有力，功能已恢復正常，是一顆年輕健康的心臟！趙子衿話音剛落，站在韓芳臥室外的一眾家人響起了一片歡呼聲。

　　趙子衿走了出來，韓芳父母就要向他下跪，他慌忙攔著他們不讓跪下。韓芳拉著凌雪兒走進臥室內間睡覺處，脫下上衣讓她看，她看到韓芳胸脯晶瑩雪白，皮膚光滑如鏡，沒有半點手術疤痕，只見兩乳中間偏下位置有三片小指甲般大小的花瓣，用手撫摸，似乎比周圍皮膚略高些和粗糙些。韓芳也稱趙子衿為哥:“我哥說，過個把月，這三片花瓣顏色會與周圍皮膚一樣，表面也會平整光滑到與它們一致！”雪兒笑了，笑得很燦爛，連韓芳也覺得那是一抹彩霞豔陽，很美。雪兒的笑，是為韓芳的病得到根治而高興，也是為自己男人醫術之超群絕倫而開心。

　　從韓芳家出來，趙子衿他們再三謝絕韓家要派車送他們回去，他們說看看東京市面，步行最方便。兩人手挽著手逛商場，買了許多要帶回中國的商品，大包小包一大堆，隻好叫了一輛出租拉回家。

　　眼看歸期在即，凌雪兒萬分不舍丶內心糾結，常常背著人垂淚。趙蘭更是鬱悶惆悵，她現在從心裡完全徹底地承認趙子衿是自己的親生父親，沒有半點陌生丶抵觸情緒，而且是世間最好的父親。雖然趙子衿沒有看到她出生丶沒有陪伴她成長，但這一切並不是他的過錯。二十多天父女交集相伴，她感受到她父親的人格魅力，感受到她父親超凡的才華，她深刻認識到她父親作為一名醫生的高尚靈魂:醫學知識和技術只能用來醫治疾病丶解除痛苦丶挽救生命，而絕不是謀求個人名利的工具！她希望父親留在日本，她希望自己跟在他身邊，但她也曉得她不能太自私，因為中國也需要他，還有她未嘗一面的弟弟妹妹們也需要他。她舍不得他離開，但也不得不讓他離開，所以常常反過來勸導自己的母親，不要過於難過而影響她父親的心境丶延宕了行程。這是一個多麽明白事理的女孩！這是一個心胸寬廣丶眼界高遠的姑娘！誰能料定若乾年以後她不是《紅塵紀事》中林紫煙丶林蔓兒之類的女中英傑呢?

　　趙子衿臨行前還有與親戚們一場場的告別會晤。在兩位舅舅家，他傳授了一套他改動過的太極拳，希望他們照著錄影儀記錄下來的動作視頻資料勤加練習，以助增強身體素質丶提高抵抗疾病的能力。

　　在兩位姨媽家，與大姨父討論了中日語言表述特點:日語表達上，因為有諸多語法助詞，句子成分排列位置並不重要，但在中文表述中，語句是按一定次序進行組織的，一旦變更語序，表達的意思就會發生很大變化。如“屢戰屢敗”與“屢敗屢戰”，用字用詞相同，但因詞序位置上的差異，所表達的意思就大相徑庭:前者對“每戰均敗”表達了不滿或無可奈何，後者對“敗而不餒”表達了讚賞態度。這對大姨父日後中文的理解與翻譯大有助益。

　　在小姨父家，趙子衿為滿足他學習身法的要求，把林晚秋獨創

　　的三步舞全套身法動作作了一番演示，小姨父大島根據影像動作練習，一年後除輕量級拳擊衛冕成功之外，在散打比賽中因為身法靈巧而實現突破，獲得了金腰帶，這是後話。

　　最後是到藤野家與兩位老人告別，趙子衿發現藤野也愛好文學，特別是在詩歌方面多有創作，尤其是俳句，寫得十分出色:

　　如《雜感》十首中的“風晨與雨夕，遠處高樹杜鵑鳴，無盡相思情。”丶“夕陽余暉落江中，江流暖綠擁豔紅，一路歡歌奔向東。”丶“天蒼蒼，路茫茫，日落月起宿何方?”，有的韻致深遠，有的情意綿長，有的清絕淒婉，讓人耳目一新。

　　凌雪兒告訴趙子衿，外婆與外公是醫學院同班同學，外婆貌美如花又心地善良丶性情溫順，當時追求者不少，她之所以最後嫁給了外公，就是因為外公寫的一首詩深深感動了她。這首詩直到現在， 她都能倒背如流——

　　等你同行

　　你問為何糾纏不停?

　　我說我愛你，我也難禁。

　　誰叫你前世一顧傾城，

　　今生時時處處等著你，

　　也是要看你絕世容顏上

　　那抹如花的巧笑嫣然。

　　姑娘，不必煩惱，

　　你是太陽丶也是月亮，

　　看到你就看到了光明。

　　我害怕陷入黑暗，

　　只有你能把我的心照亮，

　　你說我能不等你同行?

　　說什麽你都不願聽，

　　如若真的令你討厭，

　　我也會離開讓你看不見。

　　愛就得犧牲，心甘情願。

　　我深深懂得這個道理，

　　但我無法不心碎憮然！

　　趙蘭讀了太外公的詩，涕泗橫流，她被詩中的深情撼動。她母親走過來為她擦眼淚，摸摸她一頭漆黑晶亮的頭髮，笑著對她說:“愛情是人類最甜美的感情，但若遇人不淑，也是一劑毒藥，讓人遍體鱗傷丶心靈破碎，這種事尤其是對女孩傷害更大，所以初識人事的女孩務必慎之又慎。”凌雪兒停頓了片刻，十分嚴肅認真地說道:“丫頭，初心易得，堅守不易;始終如一，萬難尋覓。謹記媽媽一句話:‘守身如玉’是女孩同一切異性交往保護自己的法寶，也是最後一道防線！”

　　趙蘭點頭，站在窗前向外遠望，只見滿地落葉，秋風掃過，葉片飄起紛飛。收回目光，落在院內幾盆菊花上，淺紫丶豔紅丶金黃，像璀璨的寶石色彩斑斕丶光芒四射，裝點蕭疏的秋天，令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