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生對他姥姥說:“姥姥說的是迷信話吧。”

　　“你姥姥說的是對的，也不是迷信話。人這輩子遇見的人各式各樣兒，有對你好的，有對你不好的，都是機緣巧合，由於說不清因為甚，人們就把機緣巧合說下個老天給安排下的，”米老師對常生說罷，看著李青青誠懇地說，“我想得過多了，再就是當老師當慣了，跟人說話總是用教訓人的口氣，我也知道可不好呢。”

　　“米老師，你這句話說對了，”李青青直言，“我也是想得過多了，就相信我個人，不相信別人，這種做法也可不好呢。”

　　“我是車軲轆大返頭遲(轉得慢)，也看出來了，”吳華女自嘲。

　　李青青對吳華女說:“好好誰也愛，你們老兩口和米老師真的把常生培養好了。”

　　米老師趁機說:“常生回了村，你多關心關心他，多照顧照顧他，他就是再好，畢竟還小呢。他姥姥他姥爺想關心照顧，因為離得遠不方便。”

　　“我文化不高，說不了大道理，可我實心，能幫他盡量幫，”李青青真心說道。

　　“咱們兩個都是為了常生好，”米老師親切地對李青青說。

　　“就是，”李青青說罷就扎起衣裳來，米老師是剝蔥去了，都不說話了。

　　常生和他姥姥把常生鋪的四六氈和李青青拿來的六六氈連在一起鋪好，把布苫上去，然後把布料和衣服在兩塊氈子的接縫處靠炕沿這邊垛成個長方形，腳底靠牆的部分留了點兒空，怕常生睡著後用腳蹬倒。

　　垛好以後，常生端詳了一下他的床鋪，然後到米老師那邊取過書包來，睡在氈子上試了一下說:“把櫃這邊遮擋住點兒就越發好了。”

　　“柁子上釘上個釘子，掛上一塊兒布就遮住了，這個營生好做，”吳華女說著下地尋了兩道釘子和一把斧子遞給常生。

　　常生釘釘子，吳華女找了一塊兒布，用剪刀剪開兩個小窟窟(孔)，叫李青青把小窟窟的四周扎一扎，她就到涼房搲面去了。

　　這時候，米老師已把雞蛋攪拌好，就短下鍋炒了。

　　吳華女搲回面，和米老師一起做烙油餅炒雞蛋。李青青扎好把小窟窟扎好遞給常生，而後繼續扎褲子。

　　常生把布掛在柁子上，按開電燈，看起了小說。

　　吃了晚飯以後，李青青和米老師拾掇飯攤子，洗鍋洗碗，不讓吳華女下地。

　　吳華女坐在炕上歎了一口氣，深沉說道:“這人活的吧，真是不容易。”

　　米老師知道吳華女因失去女兒後，既痛苦、內疚又感到無可奈何，常說命運是上天的安排，不由人，聯想起她的父母、哥嫂和她自己的經歷，很有同感。

　　李青青不甚了解吳華女，但她以人之常情推測失去女兒的母親的痛苦和對外甥子的牽心掛肚，深知活得很難，於是問吳華女:“姨姨覺著人這一輩子最難的是甚了?”

　　“最難的是不知道怎做才對，總想把事做對，可是哪能由了人！”吳華女兩條腿膝蓋對膝蓋，盤起來說:“人這一輩子吧，年輕的時候盼的是找好人家好對象，結了婚盼的是生好兒好女，老來老去盼的是有個好身體。年輕的時候找對象找不對，打不好底子，一輩子好不了。”

　　“姨姨找我姨父找對了吧?”李青青用抹布擦著碗問吳華女。

　　“我也不知道找對了沒?我爹媽在長川縣興旺村住的時候，村裡有個後生長得可俊氣呢，後生的爹媽搬人說合要找我，我看對了，我爹媽怎也不叫我找。”

　　“姨姨是不是這會兒還思謀那個後生呢，”李青青頗感興趣地問。

　　“不思謀了，早就不思謀了，剛結婚那會兒思謀過，後來倒也思謀呢，自從大閨女沒了以後，哪還思謀那些。”

　　“姨姨是怎找的我姨父的?”

　　“第二年，有人給我說你姨父，我爹和我媽一下就看對了，我哪能不依從?”

　　“姨姨跟我差不多，是不是也不是很願意。”

　　“反正不如說本村那個後生的時候樂活，不過我找了常生他姥爺，就算是不賴。”

　　“姨姨是不是不甚滿意?”

　　“白鴿活著的時候，我沒覺著不滿意，她生娃娃沒了命以後。我就怨起我爹媽來了，說他們不叫我找本村那個後生做成個甚了，又明又怨你姨父不叫白鴿退婚，可麻煩了那麽幾年呢，看天也不藍，甚人也不想見。”

　　“姨姨一說起來就可心痛了吧，快不要說了，我也是過於多嘴，想起個問這來。”

　　“我這會兒說起來痛心是痛心，十幾年了，可好的多了。我這會兒就思謀常生不知道娶個甚媳婦呀，你從村裡給他選摸的。”

　　“行呢， 常生肯定能娶個好媳婦，”李青青看了一眼常生說。

　　這半天沒做聲的米老師說話了:“常生肯定能娶好的，我是可擔心我侄兒子娶不過呢，不用說娶好的了。”

　　“你侄兒子也能娶過呢，他們兩個一樣，”吳華女對米老師說。

　　常生看著坐在鍋頭上的米老師說:“我覺著米靜跟上他媽不愁娶媳婦。我們兩個那天在路上可多叨拉了話了，他還送了我一套《毛選》了。我倒看完《戰鬥的青春》了，說送給他吧，他不要，說他拿回兩套《毛選》，送了我一套，他還有一套了。我叫他拿上看去了。我們兩個約定下，以後經常來往呀。”

　　米老師聽這樣說，欣悅地問:“你們還做了個這事呢?”

　　吳華女歎息道。“快交往去吧，一樣樣兒的苦命。”

　　李青青安慰吳華女:“姨姨不要這麽說，他們都可小的呢，都是好好，都錯不了。”

　　“倒也是，”吳華女說吧，看著很難高興起來的米老師說，“你爹媽叫搜了家以後，我看你爹媽肯定叫你侄兒子跟他媽呀。”

　　米老師沒有直接回答吳華女，而是說:“我是可想去一趟沙圪洞呢。”

　　“想去叫常生用自行車帶上你去吧，”吳華女看著心事重重的米老師說。

　　“不能去，姥姥，你忘了?”常生提醒他姥姥。

　　吳華女急忙說:“悄悄的去還不能?”

　　“哪能呢?我也是瞎想呢，等張秀回來，看看到底是怎回事了，那天急急忙忙地沒說清楚個話，”米老師長長地歎了一口氣，站起來準備去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