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點睡,七點起。
白晨是自然醒的。
人這一輩子太短,什麽都有疏漏,哪一個領域都有可能是自己所不擅長的。
不僅要活在一個信念裡,還要忍受現實的各種壓力。
關於享受人生,白晨並無其他的想法。在他前二十年的有限自由和有限財富形成的畸形財富觀下,已經壓抑了如此久的私心,連買一本五塊錢的地攤書,都需要斟酌許久,對他來說再也沒有什麽比花錢更奢侈的了。
人性,也隨之遠去,許久不會痊愈。
當然,畸形的牢籠脆弱如同一張薄紙,在強力的雙手面前撕開也是輕而易舉的。
撕碎它,牢籠中的鳥忽然嘗到了自由的味道,卻不會飛了。
正如主動走出家門的白晨,漫無目的地在地面上陰暗地爬行。
站在甜品店良久也沒有移開視線的白晨,如鯁在喉一般,想買些甜食也無從下手。太多的新鮮事物,即使生活了如此久的地方,也有舉手無措的迷茫感覺。
白晨站近了一些,不再注意曾經勸退無數孩童的價格,而是仔仔細細地去觀察那些或酥脆或沾滿糖霜巧克力碎的紋理,一時間竟是癡了。
店員小姐姐看出白晨的踟躕,主動開口搭話:
“帥哥,要不要我給你推薦一款?”
“……好。”
“那你來試試我們家招牌巧克力慕斯,如果覺得太甜我們還有四色水果慕斯。如果實在不喜歡,可以試試我們家的青團,有五種口味……”
白晨的目光盯著甜膩感最深的巧克力慕斯,輕輕一指:
“就要這個,青團也拿兩個,要紅豆和蛋黃的。”
“我掃您,慢走。”
懷著罪惡的愧疚感急匆匆逃離了一條街,白晨才找到一塊適合自己坐下的小廣場。
將甜點的叉子慢慢挪出,白晨抱著一種神聖的心理去體驗自己曾經的童年。
一口下去,不曾攝入如此高含糖量的大腦上,灰色多年的下丘腦和腦垂體的某些區域都被激活,多巴胺瘋狂分泌,白晨的嘴中,質地柔弱細膩的慕斯,冰涼的感覺雖然已經咽下去,卻還在腦海中回蕩。
白晨感覺到縈繞在自己周身的屍氣都變得淺了一些,大腦也不再沉重了很多。
靈魂都在飄動。
“啊——萬惡的多巴胺的味道。”
白晨喃喃自語,不過幾口便把杯中慕斯一掃而空,又一顆粘粘的青團下肚,喉嚨有些噎得發慌。
恰巧附近就有一家啤酒館,推門而入倒是沒有一個斜劉海的小胡子在聲情並茂、吐沫紛飛地演講。不在休息日裡或者晚上下班,酒館的來客也是稀少,正合白晨的意。
煙味比想象中要淡,白晨聞到的大多是自釀的水果味啤酒的味道。
簡而言之,是糖的味道。
低濃度的酒精含量和過分的糖含量向來讓人詬病為娘們和小孩兒才會喝的東西。只不過這樣的話屁都不是,愛喝就喝,該喝就喝,所有對他人惡意指指點點的人說話一律當放屁。
自然有人喜歡低度酒和調製酒,喝不醉的感覺比宿醉更容易讓人接受上癮機制。
只不過白晨來並不是買醉,而是消化嘴裡的黏膩:
“兩斤……龍井百香果小麥。”
“帶走麽?”
“在這裡喝。”
在外面的小桌子邊隨意坐下,白晨呼吸著自由的空氣。
鳥叫蟬鳴,行走無慮。
這樣的一天,絕對可以是二十年來最棒的一天,堪稱一百分。
【“你很悠閑啊,不過,你喝酒就要喝這麽點,有心事?”】
如果耳邊沒有這麽一個惹人嫌的家夥隨時吐槽就好了。
現在,他的一天是九十分。
“你應該在這一天閉嘴的,省得打攪我一天難得清淨。如果不是你開口,我都會把你這麽一茬事給忘記了。”白晨呷了一口淡啤酒,慢條斯理地對著城內的雲和樹把青團開撕。
白晨很確信偽神已經侵入他的神經裡去了,他能感受到的,偽神統統也能感受到。
也許用不了多久就會把身體給轉讓出去,正如欠債拿房子抵債。
這樣的惡心,嚴重拉低了白晨一天的幸福獲得感。
【“你忘不掉的,相信一位命主的判斷。”】
【“不過打擾了,原本我要說一個好消息的,你的人性還在緩慢增長……”】
偽神裝作懷有歉意地說著,聲音越來越小,小到白晨根本都聽不見。
但是白晨對一切都無關緊要了。
“公司發的製服我還扔在櫃子裡,也許我該給自己換身衣服?”
白晨眨巴眨巴眼,吧嗒吧嗒嘴。
兩斤對於一個正常人來說,慢些喝完一點事都沒有,但白晨的時間只有一天,只要隨心而動,他就會加快自己的速度。
胃裡傳來一陣強烈的飽腹感。
喝了兩斤,就有些脹氣。
白晨默默把杯子放下,多一口都不再去碰。
這種感受很奇妙,會讓人誤以為是自己喝醉了酒。實際上,百香果龍井的度數只有不到七度。
白晨手指翻飛,一張詭核牌變了個戲法,一眨眼消失在指縫中。
來自人面鷲的胃酸上湧,消化了所有的酒精。
“嗝——”
如此同時,一聲悠長的飽嗝也從胃裡湧現。
酒氣消散,白晨覺得自己還是很餓。
好在白晨自己對吃的上限很高,下限同樣很低。
一上午的時間內,白晨把自己能涉足的地方逛了一個遍,上到吃不飽的日料韓餐和把優雅禮節而不是吃本身發揮到極致西餐,下到暖胃但賣相參差的街頭小吃吃了個遍。
“還是人間煙火氣,最撫凡人心。”
拿著一根牙簽剔了剔牙,白晨隨手一扔扔進垃圾桶裡,轉身走入一家服裝店。
再次出來的時候,白晨已經變了樣。
因為生前有接觸母親留下來的一堆化妝品的習慣,白晨的皮膚很不錯,配合一身賣相不錯的布料,很容易就能吸睛。
高領風衣等修長的衣服白晨一向很喜歡,但距離他上一次穿風衣已經是八年前的初中了。
換一身行頭,換一部手機。
白晨手裡甚至還有五六千的剩余。
這些錢肯定是不會流進高利貸的錢包裡就是了。
正當白晨想要找個裝修新一點的圖書館消磨些時間的時候,他忽然發現自己身後似乎有些人的面孔一直沒有更替。
白晨是很清閑,沒有什麽戒備心,但時間長了總有一種違和的不自然感。感受到身後如芒在背的監視性目光,白晨撇了撇嘴,虎牙咬地很深,眉頭也形成一個大“川”字。
跟在自己五十米開外,而耳邊也默契地傳來偽神的竊笑:
【“終於感受到自己被尾隨了, 真不容易。”】
白晨打了一個電話:
“不妙,是我!”
“喂?噢,白皮子,在外面討封不成還要找我討口子?說吧,誰惹你。”
聽到是不妙不是真妙,白晨有些失望,但還是說出自己的疑惑。
“你怎麽知道是有人惹我?”
“我精通卜術,自然知道你會和小人犯口舌,大概率還會動火。”不妙嘿嘿一笑,顯得不太聰明,卻顯得智慧非常。他接著說:
“廢墟之上一向和執法機構牽扯很深,如果你想發泄,盡量挑敏感的灰色地帶揍。畢竟人活著就圖一個戰鬥爽,壓抑久了會出事的。但會只要不出人命,廢墟之上的員工就和條子一回事。”
“我懂了,不妙,我這就去揍扁他們。”
白晨喜出望外,攥緊的拳頭都沒那麽硬了。
但是聽到白晨的話,不妙卻沒轉過來圈:
“什麽揍扁……?你想成什麽了,喂?喂?我說的出人命……”
“嘟!”通話結束,已經離開耳邊的手機插進兜裡,不妙後續無論說什麽都沒有被白晨聽見。
“嘎嘣。”
白晨掰了掰拳頭,緩緩走入陰暗的角落,和黑暗融為一體。
他的背後,議論還在繼續:
“確定他消費很高,不過他不是一個窮學生麽,哪兒來的油水?”
電話裡的聲音漸漸變得殘忍:
“如果他沒眼力見,就別活了。我本來想過幾個月再讓他重蹈他爹媽的覆轍,這下看來,有人是活的太舒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