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越來越黑,氣溫也越來越冷。
驢車很快入了城,穿過寂靜的大街,返回了槐林巷。
狗兒還在忠實的幫趙玉城看門,不過這事趙玉城不想讓他知道,便打發他回去了。
趙玉城和李存繼將箱子搬進屋子,燃上燈。
慕容流盈一進屋,便急不可耐道:“趙郎君,有水沒有,我想淨手!”
這位千本小姐被趙玉城折騰了一夜,頗為狼狽,雪白的雙手變得黑黝黝的,盡是泥漬。
“好,你們等一下,我去燒熱水。”
不一會,熱水燒好了,慕容流盈淨了手,走到椅旁坐下。李存繼站在窗邊,望著夜空不語。
屋中忽然陷入了沉默,三口裝滿寶物的箱子,就躺在大堂正中心,散發著奪目光彩。
慕容流盈忽然站起身,微微一笑,道:“趙郎君,多謝你了。”
趙玉城道:“謝我什麽?”
慕容流盈正色道:“你本不必告訴我花石綱的事,卻讓我參與了今天的事,我很感激你的信任。”
趙玉城笑了笑,道:“這件事你也一直在幫忙調查,我自然不能瞞你。”
他說的是實話,若不是慕容流盈,他可能已經被金大慶宰了。
慕容流盈眨了眨眼,道:“既然事情都清楚了,天色已不早,小女也該告辭了。你放心,這事我不會告訴任何人。”
趙玉城忙道:“這寶物是我們三人一起發現,你也帶走一箱吧。”
慕容流盈走到一箱寶物前,從裡面挑了一件翡翠觀音,笑道:“這件翡翠,就當做我今夜幫你的酬勞了!”
趙玉城知道她家中財富遠比寶物更多,也就不再多勸,從懷裡取出翠玉小鷹,遞還給她。
“李兄你已經見到了,這件東西還你。”
慕容流盈接過小鷹,幽幽一歎,道:“李世兄,這東西是你送給我的,你還記得嗎?”
李存繼沉默了一會,道:“你想勸我回去?”
慕容流盈望著他,輕輕道:“你總要回家的呀!”
“家?”李存繼哂笑一聲,盤腿坐在地上,腦袋往牆上一靠,表情充滿苦澀。
趙玉城忽然道:“李兄,你就算有什麽難言之隱,也該告訴慕容娘子,至少她是真心關心你。”
李存繼深吸一口氣,道:“趙兄,慕容妹子,你們知道我伯父為何要將我逐出家門嗎?”
慕容流盈愣道:“不是因花石綱嗎?”
李存繼搖了搖頭:“那只是個引子。早在數年前,我與他就因金人的事,反目成仇!”
慕容流盈睜大了眼睛,道:“數年前,那是你們出使金國的時候呀!”
李存繼點頭道:“當時在童貫的一力主持下,朝廷決定與女真人結盟,我大伯被任命為使臣,我跟他一起出使金國!”
趙玉城心中一驚,暗道:“這就是海上之盟了,沒想到李存繼竟然也參與其中!”
李存繼續道:“與女真人接觸後,我才意識到他們的可怕。他們極為凶猛好戰,實力遠勝遼軍,我們宋軍更不是對手!”
趙玉城歎道:“這很正常。若非他們強過遼人,也不可能短短數年,就打下遼國兩座京城!”
遼國共有五座京城,分別是東京、西京、上京、中京和燕京。其中東京和上京已落入金國之手!
李存繼沉聲道:“我覺得不該幫金人對付遼人,然而,使團所有人都擁護童貫的決定,我成為異類,伯父也與我爭吵無數次,最終將我逐出使團!”
趙玉成暗暗點頭。
李存繼才是對的,幫金人對付遼國,相當於自掘墳墓!
慕容流盈呆愣良久,輕歎道:“原來是這樣,是小妹太冒失了。”
慕容流盈走了,李存繼卻留了下來。
趙玉城去買了酒和肉,兩人飲酒敘話,無話不談。
李存繼心中充滿了無限悲憤,被家族驅逐,報國無門,心灰意冷之下,才加入了摩尼教。
趙玉城十分同情他,道:“李兄,那你接下來有什麽打算?”
李存繼望著趙玉城,苦笑道:“我現在沒地方可去了,你若是不介意,我以後就跟著你了!”
趙玉城大喜,笑道:“在下求之不得!”
他現在身懷巨款,最缺的就是一個保鏢。李存繼武藝高強,正是最好的保鏢人選。
明月高懸,繁星點點。
晉祠鎮依然被折家軍包圍,巡檢司的人馬卻已經看不到了。
鎮尾坐落一間大宅,門楣上寫著‘汾河社’三個大字,門外還擺著兩個威風凜凜的石獅!
折可存站在一個石獅子旁邊,在他身後,謝家四口站成一排,臉上都有些不安。
一陣馬蹄聲從北方而來,為首的騎手是賀伯勇,他翻身下馬,來到折可存跟前。
“將軍,已挖開墳地中的每一座墓,並未發現任何東西!”
折可存負著雙手,沉吟不語。
一名將領喝道:“謝老頭,你確定是在墳地中撿到那件墨玉臥龍的嗎?”
謝伯長急道:“鄙人對折家軍一向敬慕,怎敢欺騙將軍?”
那將領還要再說,被折可存伸手打斷了。
“謝老丈,天已經黑了,你們又都受了傷,回客店休息吧,莫要再受了風寒!”
謝伯長聽他聲音溫和,並無責難,感激道:“多謝小折將軍!”
折可存揮了揮手,派人將謝伯長送走了。
賀伯勇道:“將軍,要不要擴大搜索范圍?”
折可存道:“不必了。要麽我之前的猜測都錯了,要麽東西已被人取走,再搜也是浪費時間,收兵回營吧!”
賀伯勇道:“咱們空手而歸,齊志和金大慶未必知道,只怕會認為是咱們取走了寶物。耿南仲必記恨於您!”
折可存哼了一聲,道:“當年我反對他行花石綱之事,就和他勢成水火,多得罪一次,又有何妨?”
賀伯勇還要再說,鎮子方向突然又奔來一名將領,卻是留守的李指揮。
“將軍,太原府傳來急令!”李指揮遞過一個竹筒。
賀伯勇暗暗心驚,尋思:“難道是耿南仲報復的手段到了?怎麽這麽快!”
折可存接過竹筒,取出裡面的公文,剛看兩行字,臉色大變。
賀伯勇急問:“將軍,怎麽了?”
折可存抬頭望著夜空,長歎了口氣,道:“江南有人殺官造反,還擊敗了討伐的官軍,天下要亂了!”
慕容流盈剛回到高家,高舍人便從走廊迎了過來,手中還拿著一封信。
“慕容妹子,慕容鈐轄派人給你送信了!”
慕容流盈的二伯是河東路兵馬都鈐轄,相當於省軍區三把手,所以高舍人不敢怠慢。
慕容流盈道了聲謝,接過信一看,臉色微變。
高舍人察言觀色,道:“妹子, 是不是江南的消息?”
慕容流盈抬頭望著他,道:“你知道?”
高舍人笑了笑,道:“我翁翁也從東京城收到了消息,他還讓我拜托你一件事。”
慕容流盈道:“何事?”
高舍人笑道:“聽說江南鬧的很大,朝廷可能會調河東軍南下平亂。”
慕容流盈道:“所以呢?”
高平陪笑道:“你能不能跟慕容鈐轄打個招呼,讓我隨便掛個軍職,我想南下混點軍功!”
慕容流盈道:“你不打算參加科舉了?”
高平歎道:“我也不瞞你,我已經放棄了。若是進軍營得個軍階,將來還有機會轉為文官。”
慕容流盈道:“戰爭並非兒戲,你進軍營不怕危險嗎?”
高平笑道:“翁翁說了,朝廷這次還會調西軍,有他們打頭陣,對付一幫流民還不容易?”
慕容流盈沉默了一會,道:“我明日就回太原府,見到二伯後,會跟他提及此事。”
高平大喜:“多謝妹子了!”
慕容流盈望著高平那張因為狂喜而漲紅的面孔,心中忽然冒出一個念頭。
如果將趙玉城放到軍營,隨軍南下,他會有怎樣的表現?
宣和二年,十月,江南方臘聚眾造反,短短半月,便聚集十萬之眾,殺死了前來平叛的兩浙都監蔡遵。
消息傳到東京城,朝野為之震動。
樞密院向河東下達了整頓兵馬、等候征調的命令,折可存的軍隊也因此離開清源縣。
北宋王朝崩壞的進程,終於轉動了第一個齒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