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平此時並不知軍營中的變化。
他這幾天也不怎麽訓練士卒,隔三差五發點錢,主要精力,都在城中跟高舍人鬥法。
兩人鬥的花樣挺多,從詩詞歌賦,到琴棋書畫,再到茶酒馬鞠,什麽都鬥,就想壓對方一頭。
趙玉城依葫蘆畫瓢,又下達一道軍令,讓全營士兵都在北營校場練兵。
第三都和第四都自然聽令,高平也帶著第一都士兵配合,第二都瞧見情況,也不敢單獨抗命。
結果曹正遇到跟雷猛一樣的情況,找不到自己的兵了。
他問清情況後,心中大為惱怒。
他惱怒的卻不是趙玉城,而是耿南仲。
因為當初耿南仲答應讓他當指揮使,臨時又突然變卦,這才讓他陷入如此窘境。
他本來就心有怨氣,對副指揮沒什麽興趣,隻當做玩玩,想著南下混點軍功。
如今玩的不開心了,也懶得跟趙玉城打招呼,直接就離營回太原了。
兩人一走,趙玉城再不必顧忌,開始放手施為。
他將第四都的訓練方法,擴展到全營,還加強了強度。
不少兵油子開始後悔了,發現趙指揮訓練比原來的副指揮狠多了,找他要錢也不給。
然而後悔也無濟於事,如今第四指揮完全由趙指揮一人說了算,唯一能跟他抗衡的只有高副指揮。
可高副指揮事事都唯趙指揮馬首是瞻,而且經常不在軍營,人都找不到。
兵油子們隻好認命,有人開始想方設法偷懶。
然而趙玉城軍法嚴明,只要稍有違背,絕不姑息,最終只能咬牙含淚的苦訓!
鳥飛兔走,瞬息光陰,不知不覺,趙玉城擔任指揮使已有一個月。
經略安撫司的勾當帳司過來發響。
河東軍發響時,會形成一個嚴密的利益鏈。
勾當帳司也是利益鏈的一環。
按照老規矩,到他手中的軍餉,他會抽兩成,輪到指揮使時,指揮使再抽一成,剩下的軍餉再發給每一名士卒。
他敢要那麽多,是因為以前的指揮使沒什麽背景,只能任他揉捏。
這位新指揮使不同,他已經打聽清楚,對方是慕容鈐轄的人,所以這回自個隻抽一成。
最終,落到趙玉城手中的軍餉,只有一百二十貫錢左右,還比不上高平和曹正的見面禮。
威勝軍是下等禁軍,士兵月俸只有三百文到五百文。
雖然不多,但軍營包吃包住,連衣服都發,基本上不花錢,一年攢下來,也能存上幾貫錢。
趙玉城略一計算,他給每個軍士發完軍餉後,還能剩下二十貫錢左右,也就是兩萬錢。
此時他也終於知道,為何那麽多人要吃空餉了。
如果正常領軍餉,他這個沒有軍階的指揮使,只能領一千錢。
如今卻變成二十倍,誘惑力太大了。
他從二十貫中拿了屬於自己的一貫軍餉。
剩下的並未發給將士們,而是購買棉衣、棉靴、暖帽等過冬衣物,發放給訓練優秀的將士們。
現在已經十二月了,天氣越來越冷,這些東西正當其時。
石大勇與趙玉城的賭局還沒出結果,便領到了一雙嶄新的烏皮靴。
他將烏皮靴寶貝得緊,每天擦好幾遍,訓練時還會換上舊軍靴。
這日傍晚,趙玉城剛完成一日的訓練,高舍人忽然找了過來。
高舍人穿著一身錦衣,外面披著大氅,手中的折扇換成一柄小小羽毛扇,頗有幾分騷氣。
瞧見趙玉城滿身都是泥汙和汗水,高舍人顯得又是驚訝,又是好笑。
“玉城兄,咱們來軍營是做指揮,不是做兵,哪有你這樣,把自己搞這麽狼狽。士兵們見了,還如何服你?”
趙玉城:“……”
他直接揭過話題,問道:“高兄找我何事?”
高舍人面色一肅,低聲道:“翁翁讓我請你過府,有事跟你商議。”
來到高府,高舍人徑直帶著他來到後府一間暖閣。
剛進屋子,一股暖流迎面撲來,周身暖洋洋的,仿佛從冬天跨入夏季。
高老太爺正坐在暖閣內與高玲兒下棋,旁邊擺著一桌酒菜,盡是珍饈美味。
見趙玉城到了,高老太爺笑呵呵道:“玉城來了,玲兒,這盤你輸了,大家吃飯吧。”
高玲兒撅著小嘴,道:“不嘛,我覺得還有希望。”瞥了趙玉城一眼,道:“你會弈棋嗎?”
趙玉城其實會一點,不過想著古人沒什麽娛樂活動,天天下棋,平均水平肯定很高,便道:“不怎麽會。”
高玲兒本想給他個親近自己的機會,見他不解風情,橫了他一眼,投子認輸了。
四人各自落座,趙玉城被請在了次席。
下人先上了茶,趙玉城剛喝完一杯,便覺渾身燥熱,開始脫衣服。
這種暖閣牆面和地面,都是雙層結構,裡面日夜不停的燒著石碳,形成暖氣。
如此既能取暖,又無煙塵,更不用擔心火災。
只不過耗費驚人,整個清源縣建有暖閣的門戶,絕不超過五家。
高舍人輕搖羽扇,笑道:“趙兄既然過來了,翁翁,考核官的事可以告訴他了吧!”
高老太爺淡淡道:“不是什麽值得說道的事。玉城,聽說你這個月都住在軍營,你覺得河東軍怎麽樣?”
趙玉城沉默了一會,道:“貪汙腐朽,軍紀敗壞,不堪一戰。”
高舍人微微一笑,道:“你說的是第四都吧,我的第一都其實還好,戰力不差!”
高老太爺瞪了他一眼,道:“真是不知天高地厚,玉城說的才是對的,我問過慕容鈐轄,他的看法也是一致!”
高舍人張了張嘴,欲言又止。
高玲兒奇道:“翁翁,既然慕容鈐轄知道這些,為何不好好整頓河東軍呢?”
高老太爺歎道:“河東官場複雜,豈是你等能知曉?就拿明面勢力來說吧,就分了三個派系,互相製衡,想乾成一件事,不知有多難!”
趙玉城很少聽到這種高層消息,拱手道:“還請高公指點。”
高舍人搶著道:“我知道,一個派系是王相公、梁太尉,一個派系是童樞相,還有一個派系是蔡相公。 ”
高老太爺淡淡道:“你錯了,第三個派系已經變成小蔡相公了。”
趙玉城心中一動,知道蔡相公指的是蔡京,小蔡相公是他兒子蔡攸。
至於王相公和梁太尉,指的是宰相王黼和大太監梁師成,兩人便是耿南仲的後台。
童樞相是童貫,擔任樞密使,掌管天下兵馬調動。
高舍人驚道:“蔡相公失勢了嗎?”
高老太爺擺手道:“這事待會說。”
轉頭看向趙玉城,道:“玉城,你知道我們高家和慕容家,屬於哪個派系嗎?”
趙玉城想了想,道:“童樞相。”
高老太爺道:“不錯。童樞相雖是宦官,但善於帶兵,多次打敗西夏,遠勝那些不知兵事的相公們。”
趙玉城不置可否。
這就是歷史的局限性。
像高老太爺這種聰明人,目前也瞧不出童貫真面目,難怪宋徽宗讓童貫掌兵二十年。
高舍人忽然道:“翁翁,那我們與耿南仲相爭,其實就是童樞相與王相公、梁太尉相爭了?”
高老太爺斜了他一眼,道:“你說反了。是因上面不和,我們才會跟耿南仲不對付。”
趙玉城點了點頭,問道:“高公,你們剛才說的考核是什麽?”
高老太爺道:“沒什麽,就是經略司會派人考核你手下的第四指揮。就走個過場,你不必理會。”
趙玉城心知肚明,如果沒有慕容家做靠山,那就不是走過場了。
不過話說回來,就算真要考核,他對自己訓練的軍士,也充滿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