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已停，風卻更冷了。

　　回到槐林巷時，已過了午時。

　　韓家爺孫已經都到了，正在正屋中烤著火。

　　趙玉城將二人請入小書房，請二人入坐，又讓小順子上了茶。

　　茶畢，趙玉城緩緩開口道:“韓裡正，我聽說你們打算搬離晉祠鎮，不知是何緣故?”

　　韓裡正歎了口氣，道:“不瞞趙官人，大家被汾河幫折騰一年，田都荒了，主戶不願再把田給我們種了！”

　　韓石忽然道:“當老百姓只會受人欺負，我要去找堂兄，跟著他當鐵衣郎！”

　　李存繼瞥了他一眼，道:“你以為當上鐵衣郎，就不會被人欺負了?”

　　韓石頭一低，默不作聲了。

　　趙玉城忽然道:“你堂兄是不是叫韓世忠?”

　　韓石抬起頭，驚喜道:“是啊，趙官人，你認識他嗎?”

　　趙玉城微笑道:“我今天見過他一面，他住在你們家嗎?”

　　韓石搖頭道:“他已經回鄜延路了，我們和他說好了，過陣子就去投奔他。”

　　趙玉城尋思:“必須把韓家爺孫留下，將來才有機會拉攏韓世忠！”

　　他咳了一聲，勸道:“韓老丈，如今正逢亂世，哪裡都不安生，你們背井離鄉，隻恐生計都難以保障！”

　　韓裡正歎息不語，他何嘗不明白這道理，心中也充滿矛盾。

　　“不離開又能怎樣?大夥都無田可耕，老漢無顏面對他們。”他沙啞著聲音道。

　　趙玉城道:“老丈不必憂心，田的問題，我幫你們解決！”

　　韓裡正愣道:“官人的意思是?”

　　“我會買下你們小鎮附近的所有田產，繼續租給大夥耕種！”

　　韓裡正又驚又喜:“當真?”

　　趙玉城微笑道:“那是自然。您回去後，請告訴大夥，先別搬走，十日之內，我會拿著所有田契，與大家簽訂新的租契！”

　　韓裡正喜得老淚縱橫，站起身，向趙玉城叩首感謝！

　　“多謝趙官人，多謝李官人！”

　　趙玉城急忙將他扶起，笑道:“不必多禮，大家相識一場，我自然不能見死不救。”

　　韓石忽然道:“翁翁，那你留下吧，我要去找堂兄！”

　　韓裡正急道:“這孩子，既然鎮子能得救，還去西北做什麽?那裡到處都是西賊，太危險了。”

　　韓石大聲道:“我不怕，我要當鐵衣郎，殺敵立功！”

　　李存繼忽然道:“你想做鐵衣郎，不必去西北。”

　　韓石愣道:“為什麽?”

　　李存繼努了努嘴，道:“趙兄馬上就會成為威勝軍指揮使，你跟著他不就行了?”

　　韓石吃了一驚，望著趙玉城，道:“趙官人，是真的嗎?”

　　雖然這事還沒定，為了留下這對爺孫，趙玉城也隻好硬著頭皮道:“是這樣。”

　　韓石大喜，既然能在河東路入伍，他自然也不願背井離鄉！

　　將爺孫倆送走後，趙玉城獨自回到書房，開始整理思緒。

　　他現在有兩件事要做。

　　一件是幫慕容鈐轄尋找金大慶。

　　這件事雖然一頭霧水，甚至摸不清背後的原因，但還是要當做頭等大事對待。

　　除了派李存繼、小順子等人暗中打探，也可以讓韓家爺孫發動晉祠鎮的鎮民，幫忙尋找。

　　第二件事便是購田了。

　　宋朝不立田製，不抑兼並，購買田契手續簡單，一手交錢，一手交貨，只需雙方同意，不必向官府報備。

　　所以這件事反而比較簡單。

　　從第二天開始，趙玉城便向眾人都分配了任務。

　　李存繼和小順子在城中搜索金大慶的下落。大頭去找韓裡正，發動鎮民，在郊外尋找。

　　小五和狗兒負責購田的事，先向高家之外的四大主戶出手，提出購買他們手中的田產。

　　賣田不是一件小事，雖然趙玉城出價慷慨，四家家主還是派人暗中調查了買主身份！

　　一查之下，都大為驚異，原來買田之人，竟然是關帝街的窮秀才，趙玉城！

　　他們的消息比金鋪掌櫃更加靈通。

　　不僅查到趙玉城巴結上了太原府慕容府的千金，還得到消息，威勝軍第四指揮的指揮使職位，很可能落到趙玉城頭上！

　　一個人只要有了權，得錢就會容易。

　　雖然趙玉城的權還有沒到手，但不妨礙一些嗅覺靈敏的投機之人，提前給他送禮。

　　四家家主都覺得趙玉城買田置地，合情合理，也不想得罪他，於是很痛快就把田給賣了！

　　只有高家最為麻煩。

　　趙玉城到現在也不明白，高舍人那天為何突然來找自己麻煩。

　　他思慮再三，決定親自去一趟高府。

　　高府位於金玉街，這是清原縣最有名的富人街區，縣尉、主簿等官員的宅邸，也都在這條街上。

　　高府的府門，並不比金玉街上一眾豪門大宅的府門更加威風氣派，甚至還有些不起眼。

　　趙玉城卻暗暗點了點頭。

　　真正的大家族，反而會十分低調，他們已不需要太多的關注，懂得悶聲發大財的道理。

　　來到府門外，通了姓名。

　　趙玉城在清源縣已小有名頭，管家不敢怠慢，親自迎出來，將他請入偏廳等候，奉上家銘。

　　不一會，一陣腳步聲響，門外進來一人，卻不是高舍人，而是高府千金高玲兒。

　　高玲兒一進屋，一雙杏眼就緊緊盯著趙玉城，就仿佛第一次見到他一樣。

　　趙玉城起身抱拳，道:“高娘子有禮了。”

　　高玲兒微微一笑，道:“趙郎君不必多禮，請坐吧。”與第一次見面相比，態度溫和了許多。

　　趙玉城坐回椅子上，開門見山道:“高舍人不肯來見我嗎?”

　　高玲兒看了他一眼，輕輕道:“你現在還是別見兄長的好，他正因為你發脾氣呢！”

　　趙玉城皺眉道:“在下實在不解，究竟在什麽地方得罪了舍人！”

　　高玲兒慢慢走到椅子上坐下，側頭望著他，道:“你當真不知?”

　　趙玉城苦笑道:“在下若知道，就不會來了。”

　　高玲兒沉默了一會，道:“你知道南方有賊人造反了嗎?”

　　趙玉城道:“知道。”

　　“那你可知曉，兄長曾拜托慕容姐姐，想在軍中掛個軍職，隨軍南下，參與剿滅這股賊人?”

　　趙玉城搖了搖頭，心中卻歎了口氣，果然與慕容流盈有關。

　　高玲兒斜了他一眼，道:“然而慕容姐姐卻將機會給了你，讓你擔任威勝軍第四指揮使。”

　　趙玉城陷入了沉默。

　　高玲兒幽幽道:“兄長只有兩個選擇，要麽去威勝軍別的指揮擔任指揮使， 要麽給你當副手，你說他能不生氣嗎?”

　　趙玉城回想起高舍人當時說的話，心中一動，道:“舍人怎麽選的?”

　　高玲兒瞥了他一眼，道:“還能怎麽選?威勝軍只有第四指揮被征召南下，他想要得軍功，就只能留下來當副指揮使咯！”

　　趙玉城聽著聽著，忽然覺得有些奇怪。

　　高玲兒對自己的態度很奇怪。

　　如果她與高舍人兄妹關系良好，她瞧見兄長受到羞辱，絕不會對自己這般和顏悅色。

　　如果兩人關系不好，她不該對高舍人的事了解得這麽清楚。

　　第一次見面時，高玲兒像個驕傲的小鳳凰，這次卻不同，言語風格，與上次完全不同。

　　正琢磨著，高玲兒忽然向他問道:“你還有什麽要問的嗎?”

　　趙玉城搖了搖頭:“沒有了。”

　　高玲兒一雙眸子忽然變得很明亮，輕輕道:“那你還要見兄長嗎?”

　　趙玉城心中一動，隱隱有了一個猜想，慢慢站起身，拱手道:“自然要見，此事雖非我的本意，但我還是想跟他解釋一下誤會。”

　　高玲兒目光閃動了一下，再次確認道:“情況我都已經跟你說清楚了，你真的還要見他?”

　　趙玉城道:“是的。”

　　高玲兒深深看了他一眼，站起身道:“那好，你隨我來吧。”

　　二人穿過大堂，繞過前院，沿著一條甬道走了許久，一路來到通往後宅的垂花門。

　　如果是見高舍人，不可能來後宅。

　　趙玉城暗暗點頭:“剛才的談話，果然另有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