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時候，人就是很難掌控自己的命運，比如，我出生前被母親厭棄，出生後被父親舍棄，再比如，被困於深宮十幾載，因遠在北國小皇帝一句話，我就要不遠萬裡地嫁過去，命運何曾掌握在自己手中?

　　謹煙和流雲對於我究竟該穿哪套衣服去面見皇帝，爭論不休。謹煙覺得，要見陛下得莊重，穿禮服，不然人家送衣服過來幹嘛，看到穿得寒磣，豈不是讓皇帝疑心皇后照顧不周?

　　“她穿金戴銀的，陛下就不知道這幾年過得什麽日子了?如今公主就要遠嫁了，你還管這宮裡的人怎麽想，誰在乎他們的體面！”謹煙把掃灰的撣子一扔，一臉不忿。

　　“我就這麽過去行了，索性我穿什麽都一樣的。”斜倚在榻上看書的我伸了伸衣袖，“這些年在后宮自生自滅，他都不在意，我又何必在意他，怎麽高興怎麽來。”

　　說是這樣說，但我站在勤政殿外等待召見的時候，還是很緊張。心上翻湧著各種思緒。

　　其實剛過來的時候那大太監非語就讓我去換一身衣服，可能怕這身舊衣服實在太扎皇帝的眼，我瞥了他一眼，“比衣服更扎眼的我這個人，何必多此一舉的換衣服。”

　　可能知道我馬上就要遠嫁了，他也只是冷哼一聲就不再理我了，倒是謹煙在身後掐了我一把，跟著給大太監賠了幾句不是。

　　“明妃娘娘在裡面呢，你們且有的等呢。”他這麽一說，我倒是不慌了，可見這皇帝見我也慌呢，要不然就是他腦子有點問題，特地讓我過來等著，感受一下君威難測。

　　春日的夜晚其實還是比較愜意的，微風習習，空氣中隱隱浮動著淡淡的花香，仿佛可以把思緒帶到很遠。

　　我想，他一定也很忐忑吧，他與他此生摯愛唯一的血脈就站在門外，可這些年，他對她置若罔聞，如今他又要將她遠嫁北國，今夜見的這一面是第一面，也或許就是最後一面。

　　從黃昏到夜幕沉沉，燈火逐漸亮起，光影變換，我站在階前抬頭往上看，此時的夜空已掛滿了點點星光。

　　“你是靖安公主?”我回過神來，只看到一個明眸皓齒的女子，亭亭玉立的站在我眼前，她一襲淡綠色的煙羅長裙，烏黑長發松松挽起，隻斜斜插了兩隻青玉簪，如此隨意又如此美貌，眸光靈動又帶著一抹狡黠。

　　我暗歎，這明妃果真是很好看，怪不得入宮至今盛寵不衰呢。“見過明妃娘娘，”我行了一禮。

　　“陛下在裡面等你呢，進去吧。”話音剛落，她又往前走了兩步，刻意壓低的聲音從我耳邊響起，“祝你好運，千萬別死在裡面，那樣就不好玩了。”說完輕笑一聲，不等我回話大喇喇地走了。

　　“死在裡面?怎麽可能?”我冷笑。和親需要一個活著的新娘，雖然皇帝有六個女兒，但現在能做新娘的，卻只有我一個，即使是死，想必皇帝也不會讓我死在這座城裡。

　　“陛下只見你一人。”大太監攔住了欲跟進去的謹煙，我回頭給了謹煙一個眼神，讓她放心，轉身走了進去。

　　這是我第一次來勤政殿，這個傳說中的皇帝書房沒有那麽多書，反倒擺著不少珍奇古玩。我一邊往裡走，一邊用眼神掃著周邊陳設。當我回過神時才發現，端坐在桌前的皇帝正直直地看著我。

　　正值壯年的皇帝，身著黃袍，表情冷峻，青絲已摻白發，卻依稀看得出眼神裡的幾分桀驁。

　　我心頭一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立馬跪了下去。“見過陛下。”跪了一會兒，他也沒開口讓我起身，我也不敢抬頭看，隻好低頭跪著等他開口。

　　“怎麽，我不讓你起，你便連頭都不敢抬了嗎?”半晌他開口道。

　　我心想這人真是有病，怎麽?給你表現個謙卑還不願意看?“的確不敢抬頭，畢竟陛下也沒說我可以抬頭看。”

　　“朕也沒說你不可以。”似是覺得這話不妥，他頓了一下說，“罷了，你起來吧。”

　　我站起來看向他，他也看向我，我們四目相對，卻相對無言，十八年日月輪轉，四季更迭，我們之間，雖血脈相連，卻陌生至此。

　　“你長得和她很像。”他面無表情。

　　“畢竟血脈相連，也正常。”我冷笑。

　　“這樣一看，性情也很像，”他似是玩味一笑，“和親，你怎麽想?”

　　“挺好的。”

　　“你還有什麽想說的嗎?”他接著問道。

　　“沒有，謝陛下。”我低頭行了一禮。

　　“你恨我?”他語氣未變。

　　“有期待才會有愛恨，可我對陛下並無期待。”我淡淡道。

　　他沒說話，一直沒說話，也許只是一瞬，也許已過去很久。我能聽到夜晚的風穿過長廊，低低嘶吼。就在我疑心他不會再開口的時候，他忽然說，“若你不想嫁，朕可以允你不嫁。”

　　我笑了一下，“謝陛下，清泠願意嫁。”

　　“那就如你所願，下去吧。”

　　“謝陛下。”我轉身向外走去，在關上門的那一瞬似是聽到空曠殿中，隻余一聲歎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