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亂的火柴灑在地上，枯黃色的火柴梗上的紅磷在漆黑的焦土上顯的如此鮮豔。

　　我拿起一根火柴，顫抖著將它劃向側邊的紅紙。

　　“欻”

　　沒燃！

　　我把那根火柴扔到一邊，又從地上抓起一根，我用力的捏住火柴梗，濕潤的泥土從我手上掉了下去。

　　“欻！”

　　又沒燃！

　　媽的！草！

　　我低聲怒罵了一句。

　　尿坨嘴巴裡面還叼著那根皺巴巴的煙，他看著我，越來越平靜，好像他已經知道自己抽不上這根煙一樣。

　　可他越是這樣，我就越是著急，我又一次抓緊一根火柴，我用力的捏著那根細細的棍子，好像我的希望都灌注在其中，我已經敗了四年了，從18歲一路敗到現在的22歲;從國家北方一路敗到南方;從意氣風發的熱血學生敗成了老兵油子……

　　我不想再敗了。

　　“欻”

　　“哢”

　　火柴斷了。

　　“我艸泥馬！”

　　這次我吼著說出來這句話來，尿坨笑了笑，他的嘴角開始溢出血來。

　　血順著煙屁股，那根煙慢慢被潤濕，他把煙拿了下來，咳了兩聲，然後把煙遞給我。

　　我沒有接。

　　我已經紅了眼。

　　我又拿起了一根火柴，我不信我會一輩子都敗下去，我總會有轉運的時候。

　　可惜，那根火柴還是沒燃。

　　尿坨見我沒接，就一直把手伸著。

　　“老子手裡就果一根了，咳咳，留把你這個哈卵了…咳…

　　娘雜麻批的……痛死我了……咳咳……

　　老子跟你澀，咳咳，其實，我屋裡的婆娘，漂亮的很……就是……TMD……狗娘養的陽炎人……

　　澀實話……我都好久莫恰屋裡滴霉豆腐了……好想……恰一口……霉豆腐……”

　　尿坨慢慢閉上了眼睛，他在溫潤美嬌妻的溫香軟玉中慢慢沉溺下去，在一小壇香辣爽口的霉豆腐裡陶醉其中，在貧苦卻踏實的故鄉中過著充實幸福的生活。

　　我來不及悲傷，因為我已經聽到了陽炎人壓上來的腳步了，我只能隨便拉一個死人蓋在我身上。

　　當然，我沒有忘記把那根已經染血濕透的煙拿到手中。

　　---

　　“咚”“咚咚”“咚咚咚”

　　我的耳朵裡充滿了這個聲音，我死死的把眼睛閉上，另外一隻手死死的抓住地上的泥土，不讓自己弄出動靜。

　　“踏”

　　當一隻土黃色的軍靴踩到我邊上的時候，我才發覺，那咚咚聲不是陽炎人的腳步，而是我的心臟跳的太快了，快到我都要傻了。

　　我緩緩吐出一口氣，把身上那些小顫抖都壓下去，就好像我已經是一個死人了。

　　是的，我早就已經是死人了。

　　年少讀書，家國淪喪，壯懷激烈，高唱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慨而從軍。

　　行伍四載，敗軍瓦狗，流潰千裡，哀歎山河破碎風飄絮，身世浮沉雨打萍，流離失所。

　　那些曾經有過的希望、熱血、信念、情懷……都被雨打風吹去了，最終變成了如今的心如死灰，命如枯槁，行屍走肉般的人。

　　咚咚聲再也沒有響起，我不知道它什麽時候還會再響起，再如這般洪亮，或許，再也不會了，因為它已經變成了一棵枯萎的樹，最後的綻放耗盡了它所有的希望，沒有希望，它就再也不可能再散發出屬它的光輝。

　　“呲”“呲”“呲”

　　這樣的聲音此起彼伏，這是陽炎人在清理戰場，這意味著我們的陣地已經被拿下了。

　　是的，在毒氣彈、坦克、九七式迫擊炮以及一架九二式步兵炮的加持下，我們這種雜牌軍早就被衝垮了。

　　永遠都是這樣的，一群你看不上的，也看不上你的粗人一再挫折你的希望，最後他們和你的希望一起化為流沙泡影。

　　我不知道也不願意去想老大和大豬他們怎麽樣了，我估摸著九成凶多吉少，我的心裡有些沉悶，於是我準備胡思亂想，只要不想他們就不會傷心。

　　可是我又怎麽可能不想呢?

　　既然明知道會有這麽一天，為什麽還是要和他們交情這麽深?我下定決心，以永不言信和杜絕熱情作為我的散兵坑。

　　就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一層泥土撲面而來，把我的臉都蓋上了一層灰。

　　我沒有動。

　　“呲”

　　一把刺刀從我身上屍體的胸口刺中我的右腿，我的眼睛顫動了一下，但我如同一個死屍般沒有動彈。

　　很快，那個陽炎人就走開了，去刺其他的屍體了。

　　其中不乏有和我一樣裝死的，可是他們都被刺的哇哇叫，然後被陽炎人一人一刺刀刺著玩，然後流血而死。

　　我心中已經如枯槁，我就這樣聽著他們的玩樂笑聲和那些哀嚎的慘叫聲，我的心古井不波，任由我腿上的血緩緩流淌，我大半條褲子已經濕透，被風一吹，似鐵一般冷。

　　我沒有任何動彈。

　　---

　　已經不知道過了多久，天已經完全黑了，屍體慢慢散發出一股臭味，我早已沒有聽到陽炎人動靜。

　　我張開眼睛，把我身上那個哥們給推開，這兄弟都有些硬了，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我費了一點力氣才把他推開。

　　我腿上的血已經結痂了，我輕輕一動就痛入骨髓，我咬牙把腿拔了出來，順手把那根煙塞進了胸口口袋裡面。

　　我本來立馬就準備跑出去的，可是我回頭看了看，猶豫了一下，又回轉身去。

　　我忍著痛，一條腿彎下來幾乎要趴在地上，傷腿就那樣擺著，不敢有任何的動作。

　　一滴滴黃豆大小的汗從我的額頭上流下來，這個姿勢，真的很難受。

　　早知道就把這個想法放棄掉了，反正自己已經是一個爛人了，何必再和自己較勁呢?

　　我輕罵了自己一句，非要犯賤，活該。

　　但我手上的動作還是沒有停，不一會兒，我的手上就抓了一把火柴了。

　　我一隻手撐著地，另外一隻手握著火柴小心翼翼的用力將自己撐起來，我一邊哇哇的叫，一邊費力站了起來。

　　我環視了一圈戰場，地上躺著的都是和我穿一樣衣服的同胞，我面無表情，只是在看到尿坨那身上兩三個窟窿的屍體的時候才悄無聲息的歎了口氣。

　　我想了想，沿著戰場找了一圈，給我累的夠嗆，終於摸到了一包煙，然後我拿起那包煙來到尿坨身邊。

　　“別說兄弟沒想著你，喏，這包好東西就燒給你了。”

　　然後我從一個兄弟身上“借”的火點燃了那一包煙，再把那包煙扔在了尿坨身上。

　　火星子遇到衣料很快就燃了起來，我背對著火光拖著一條傷腿，蹣跚著走著，火光映著我的背影，高大的孤獨人影在暗夜中獨行，萬籟俱寂，月黑風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