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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一江清水》第7章・7
  一個多月後,我疲憊的拖著這條爛腿來到了一個名叫那版的小鎮,帝國西南邊陲的一個小鎮。

  因為在帝國中部又是一場大敗的戰役,無數被打散的潰兵一路南逃,逃到了這座國境線邊的小鎮。

  我站在巷口,那版的這整條巷子現在已經被規劃為了軍事區,說是軍事區,實則就是潰兵聚集地。

  潰散的各路諸侯被集中於此以免對地方上造成困擾。巷口草率的沙袋工事和工事後的幾個哨兵形同虛設,最多表示我們仍算是軍人。

  我身上還穿著裝死時穿的那身衣服,這也是我唯一的衣服,它更加髒汙和殘破,顯然是這一個月來的逃竄中又失落了某些部件。

  我還在玩著那盒火柴,但我還是沒有劃燃過一根,哪怕一根!

  所以在那個時候,我的表情尤為猙獰,我會怒目圓睜天空,想要用眼神把這上天殺死。

  忽然有人拍了拍我的肩膀,我回頭看了看,是永和人康屁,他的軍裝上的扣子已經全部掉光了,以至於他始終要騰出一隻手來掩著衣衫下擺,這是為了身份--一個兵敞開也就算啦,但康屁是準尉,他是官兒。

  永和人康屁,有著還算清晰的外表和絕對粗糙的心靈,生活對他來說是理應心不在焉對待的東西,在這樣的世界裡,他的甘為弱智是一種自保。

  他最大的特點就是無論何時何地,永遠在問任何人要任何東西,要不到也無所謂,要到了就當意外之喜。

  他甚至上茅坑都不帶紙,寧可蹲在那裡找別人要,他總是厚顏無恥的這樣做,因為他心裡模糊的明白:生活不會讓他這樣的人佔到更大便宜。

  康屁問什麽,我們用屁股想也想的到。

  “有吃的沒有?”

  我像看傻子一樣看了他一眼,然後把他的胳膊拿到我嘴邊,作勢要咬一口。

  康屁把手抽回去,又繼續問道:“有煙沒的?”

  我甚至連白眼都懶得給他一個了,隨手把一根劃不燃的火柴丟給他,他接過來用火柴掏了掏耳朵,又接著問。

  “有沒有扣子?”

  我開始有些厭煩,這就是康屁的絕活,他會一直要下去,直到你不得不用什麽來打發他。

  我隻好看了看我衣服上所剩無幾的扣子,康屁明白這算是默許,於是他伸手拽掉了其中一個。

  同時,他發現沙袋後的哨兵扔下了一根煙頭,足足半根!他在煙頭剛落在地上的時候就打算撿起來了,可是扔煙頭的很不給面子,在他手指碰到前就一腳踩滅了。

  我雖然也抽煙,但是我的煙癮沒有那麽大,所以我就在一旁看著。

  一個軍裝工整補給齊全的編制內士兵和一個無兵無槍無彈的只有一個扣子的潰兵排長,像雕塑一樣對峙著,相當有趣。

  可是很快康屁就覺得沒那麽有趣了,因為那個哨兵拉了一下槍栓,我們清晰的聽到了子彈上膛的聲音,於是雕像們活了,康屁不屈不撓的把煙頭撿起來,然後很聰明的轉向我。

  “有火的沒?”

  我沒好氣的看著他,然後抽出一根火柴給他,他用力試了一下,火柴不出意料的沒燃,然後他又看著我。

  “這個不行,再拿一根來試試。”

  我甚至懶得和他動氣了,已經開始以看笑話的姿態來看他了,我又給了他一根。

  他又試了試,還是沒燃,當然不可能燃了,這一個月我都沒弄燃一根,他要是一下弄燃,我就把這盒火柴吃了。

  他破天荒也有點動氣了,“再拿兩根來,我就不信了。”

  我直接給了他四根,然後面帶微笑看著他。

  他沒管我的笑,自顧自的劃火柴,很快,三根都劃完了,都沒燃,他惱怒的把火柴扔地上踩了兩腳。

  還剩一根,他好像也賭上了自己的希望。

  他先是低頭不知道對哪個神明祈禱了一番,然後張開眼睛,一臉神聖莊嚴,我收起了笑容,也開始正襟危坐的看著他。

  只見他的動作是如此標準,我從來沒有在他的身上見過如此正經的一面,以至於我都生出了他肯定會劃燃這根火柴的感覺。

  “欻”

  很好,我不用吃那盒火柴了。

  我又回到了自己懶懶散散的樣子,仿佛剛剛的樣子從來沒有出現在我身上過一樣。

  康屁也泄氣了,他把火柴折成了兩半,然後用手指彈飛,再把那半根煙揣進褲兜裡面。

  “有針線沒的?”

  他又開始了。

  我應付著說道:“唐獸醫有。”

  “獸醫死哪裡去了?”

  “他在問有吃的沒有。”

  我不痛不癢的懟了康屁一句,可是他對這種已經免疫了,卻是動身準備去找獸醫。

  “走了,回去算了。”

  反正今天上午找了半天也就找到半根煙,那還不如就回去。

  於是我點了點頭,便和康屁一起往回走,回到那個破爛的小院子。

  穿過這條巷子,巷子很深,破敗凋零,盛裝我們這些破敗凋零,散落於巷子任何角落、任何院落、危牆之下甚至危牆之上、扎堆或不扎堆的潰兵。

  潰軍不如寇,流兵即為賊。

  無衣無食,隨即陷入了求衣求食的怪圈。在跑出來後,我和許許多多的和我一樣的我們,流落到了這西南邊陲小鎮。

  慣例是把我們這樣的潰兵交給地方,慣例又是地方把我們這樣的潰兵交給老天爺,所以我們求衣求食時也只能眼巴巴地望穿老天爺。

  我們所經過的大部分人兩眼漠然而茫然,把自己的傷肢架隨意丟棄在小巷中,仿佛他們根本不在意有沒有傷肢架能不能再走動一樣,當然,也可能他們已經連自己的生命都不在意了。

  相比之下,我的死樣活氣都算是生機盈然了。

  少數是扎堆的,在虛無中振作起一種全無方向感的努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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