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長勝一言不發,只是在啃已經只剩白色的瓜皮,這讓胖虎更加憤怒。
“你以為你屁都不放一個就沒事了嗎?嗯?!你少在這裡裝死了,踏馬的最該死的就是你,但是你踏馬沒死,還能踏馬啃瓜皮,他們呢?四十多號人呢?他們都漚成泥巴了!排!座!大!人!”
胖虎憤怒的質問著孫長勝,他把已經斷成兩截的朽木扔在地上,然後蹲在孫長勝的旁邊,想要在他臉上看出什麽來。
很可惜,他什麽都沒有看出來。
因為孫長勝好像一個死人,他的心已經在長達六年的逃亡中死去,在那一次全排幾乎盡墨的戰役中沉入屍海,在一次次希望中絕望。
胖虎臉上毫不掩飾他的失落,很快,取而代之的就是更大的憤怒。
他站起來走到孫長勝的腳踝處,然後跨過去,再蹲下來,抓住孫長勝的腳踝。
“別磨嘰了,乾他丫的!”
“就是咯,快打快打!”
下面的叫罵聲不絕於耳,這群看熱鬧不嫌事大的丘八並不是真的和孫長勝有不共戴天之仇,他們只是覺得這樣有樂子。
是的,把人打死也算樂子。
沒有摻合進去的除了站在一邊只能看著歎氣的獸醫,就是我和我旁邊的瘦瘦高高的少校阿喆。
少校阿喆,大名凌喆,江湖人稱吉吉,軍銜少校,官職是我們這堆爛人中最高的,同時作戰能力是我們中最低的。
雖然他沒有打過仗,但是一路流落至此,最終變成了和我們一樣的爛人。
但他又不甘心與我們一起腐爛,他的軍裝永遠比我們的乾淨整潔,也沒有融入我們一起發癲,他老是一個人站在窗戶邊看著外面的世界,好像這樣就可以清洗他現在的落魄一樣。
“嘭!”的一聲。
孫長勝直接被胖虎甩了下來,從二樓直直的落到地上,他白眼一翻,直接就昏了過去。
瓜皮也摔落在他的身邊,在地上砸出一片水漬。
胖虎喘著粗氣,走到欄杆破口的地方,然後對著孫長勝就吐了一口口水,那口口水筆直的落在了孫長勝的後腦杓上。
熱鬧看完了,架也打完了,西瓜吃完了,我們好像又沒有事情做了,於是又開始三五一堆的開始扯淡了。
我們沒有人管躺在地上的孫長勝,我們萬眾一心的把他遺忘,同時遺忘的還有所有向往過的東西。
胖虎沒有管桌子上的西瓜,他似乎也已經把西瓜這件事忘記了,他拿出兩個肉罐頭,放在桌子上面,然後又開始坐在椅子上面了。
同時,狗蛋很狗腿的又跑過去給胖虎扇風,但是他的眼睛死死的盯著兩個肉罐頭,貪婪的眼神仿佛要把罐體連殼帶肉都吃了。
看著罐頭的不只狗蛋一個,在院子裡面的所有人都在用余光看著那兩個肉罐頭,但是沒有一個人敢去搶,畢竟地上還趴著一個孫長勝呢。
胖虎依然閉著眼睛在聽戲曲,現在的戲曲已經換了。
“割地輸金作兒臣,忍棄這準北中原眾黎民!
十年功業一朝盡,求和辱,複巢恨,只怕是這半壁江南也被鯨吞。
休欺我沉沉冤獄無時盡,還有我嶽家軍掃穴犁庭!
見屠蘇想起了黃龍痛飲,滿江紅班師詔歷歷前塵。
搗賊巢原當在寒冬歲盡,卻不料除夕夜冷獄森森!
雪夜中又何來人聲沸鼎?喜見那人心在公道。
朝野間伐權奸群情激,諒秦檜難容我虎口余生!
三十九年不虛度,精忠報國畢我終身。
壯志未酬身先須,還我河山有兒孫。
兩淮豪傑齊待命,複燕雲豈止是嶽家孤軍,義師勁旅終必勝,英雄何必淚滿襟,權當作塞雪立馬黃龍痛飲。
渡黃河,掃金苗,前仆後繼,憤起哀兵!
十三年來戰金兵,不死於寇死於朝廷。”
這應該是唱的嶽武穆的《滿江紅》罷,我依稀記得當年尤愛那首滿江紅:
怒發衝冠,憑欄處、瀟瀟雨歇。抬望眼、仰天長嘯,壯懷激烈。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裡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
靖康恥,猶未雪。臣子恨,何時滅。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待從頭、收拾舊山河,朝天闕。
當年從戎這首詞功莫大焉, 但是此時此刻在這個破爛的小院子裡面,在一群殘兵敗將之中,傳出嶽武穆的唱腔,顯得是如此的諷刺。
胖虎在聽到開頭就把眼睛睜開然後端坐了起來,他面沉如水,顯然他就是“割地輸金”的受害者之一,他的故鄉已經飽受陽炎人摧殘,而他也由“義師”變成了“哀兵”,背井離鄉,流離失所,成為不知是兵還是匪的無人問津的“賊”。
其他人自然也能聽見這滿江紅,所有人都默默的放下了手中的活,靜靜的聽著有些許嘈雜的曲調。
康屁嘴巴裡面叼了一根雜草,坐在石板上面,同時還在他旁邊的是折耳,他在捏玩著麥皮的臉,麥皮蹲在地上,任由折耳玩著,毫無怨言。
團魚站在麥皮邊上,手裡拿著一根樹枝在地上戳著,而離他們不遠的地方,獸醫坐在院子裡面的爛凳子上面,靜靜的聽著唱腔。
而角落裡面,背對著眾人的是一串狗牙,那是二打六在銷贓那半截西瓜,他時不時瞥一眼坐在椅子上的胖虎,生怕胖虎過來給他一頓胖揍。
可是胖虎沒有搭理他,只是坐的很端正,這讓二打六稍微安心了一點。
在我旁邊的吉吉流露出一種落寞的英雄氣概,他看著窗外,神色頗為壯懷激烈,好像嶽武穆附身一般,他激動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眼中還有些晶瑩在打轉。
我倒是沒有他那麽雄心壯志,我也有所觸動,像我這樣的人,聽到這種言語也恍惚了一下,差點就要回到當年了。
但是現在的我,隻想對當時的我說一聲:“傻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