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版鎮氣候萬年不變,幾乎都是夏季,所以我們倒不用受寒冬之苦,這倒是不幸中的萬幸。
一陣悶熱的風在那版小鎮上飄揚著,它穿過悠長的小巷,帶著枯萎與腐爛;它穿過翠綠的田地,帶著欣欣向榮的生機與踏實生活的幸福;它穿過收容站,帶著喧囂與痛苦的呻吟;它穿過鎮政府,帶著銅臭味與魚肉香;它穿過破爛小院,帶著嘈雜模糊的《滿江紅》與各異的心思……最終飄向遠方,飄向故土的上空,將那些離鄉之人的心聲落葉歸根,也算是魂歸故土。
“啪”的一聲。
胖虎把收音機直接關了,然後就起身往自己睡覺的房子走去,當然,他沒有忘記拿走那兩個罐頭。
就好像暫停鍵被關上了,我們在經歷了短暫的停止之後,又開始若無其事的乾自己的事情了,就好像剛剛什麽也沒有發生一般,我們拿出了自己的絕活——遺忘。
“有吃的沒的?”
康屁又開始了,他逮住了在一邊的折耳,折耳收回一只在捏麥皮的手,然後把嘴巴裡面叼著的那根草遞給康屁。
康屁還是接了,但是他在手上玩了一下就扔了,然後又問道:“有沒有煙抽?”
這次折耳都懶得搭理他了,就當自己沒有聽見他說話。
康屁不依不饒,依然在問:“有水沒的?”
站在一旁的團魚倒是聽煩了,他拿樹枝指著康屁,然後說:“有個卵子,果裡卵都莫得,莫在果裡煩喔,死遠滴嘖。”(有什麽,這裡什麽都沒有,不要在這裡煩我)
康屁墊量了一下,覺得自己應該打不過團魚,於是就起身走開了,他的衣衫還是在空中散開,因為他雖然拿扣子補了衣服,但他只有一顆從我這裡摸過去的扣子,所以他的衣衫還是那樣。
“我軍於面西大敗陽炎33師團,掩護聯盟大軍撤退,此次大捷真是……”
胖虎的收音機雖然停了,但是在外面巷子的廣播卻又開始了播報,但是我們已經對此免疫了,什麽狗屁大捷,和我們這種爛人有什麽關系呢?我們早就被人遺忘在不知道哪個犄角旮旯裡面了,這就是我們這種潰兵的命運啊。
哦,差點忘記了,只有一個人除外,那就是在房間裡面來回走的吉吉。
他聽到滿江紅的時候,一臉悲憤激昂,就好像正在被人閹割的小太監,激情過去,我們都已經正常生活了,可是他還在心心念念著“兩淮義師”,現在聽到廣播裡面的大捷,他更是興奮不已,只能用來回走來散發自己的激動了。
這給我看的腦袋都有點暈了,於是我趕忙把他叫停:“停停停,阿喆,你能不能別走了,看的我頭都暈了。”
吉吉聽到後就停了下來,然後對我說道:“不好意思,實在是太激動了,一時間難以壓製。”
我好奇的問道:“你激動什麽?”
他奇怪的看著我:“你沒有聽見外面的廣播嗎?我們贏了啊!大捷啊!”
我看傻子一樣看著他:“那和你有什麽關系?又不是你打贏的。”
他被我噎住了,但是很快他又反應過來:“但是是‘我們’贏了啊,我們自己人啊,再說了,說不定我們贏下去,然後就能打回家了,到時候我就可以見我爹娘了。”
他的話倒是讓我一下子沉默了下來,對啊,回家,從軍四載,再也未見家中父母,人非草木,孰能無情?我又怎麽可能不想念自己的爹娘呢?
但是我以永不言信和杜絕熱情作為自己的散兵坑,所以我以一種相當誠懇的眼神看著吉吉。
“大捷?這種話你也信?按廣播和報紙裡面所說的,我們都不知道大捷多少次了,陽炎人上到七八十的老王八蛋下到剛出生的小兔崽子都不夠我們殺的,但是我們現在在哪裡?你和我又在幹什麽呢?
所以說啊,不要相信這種東西,這還是撤退的大捷,你敢信?都是他娘的騙人的,再說了,就算啊,記住,是就算,就算真的是大捷,那和你也沒什麽關系吧,我們這種爛到骨子裡面的潰兵,會有人要嗎?他們會帶你打回去嗎?”
我的話語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刺向了吉吉,說完之後,他的臉就漲得通紅,但是他又沒有什麽言語來反駁我,他只能死死盯著我,我毫不畏懼,坦然的看著他。
我們兩個人看了差不多五分鍾,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最後還是吉吉敗下陣來,他有些失魂落魄,默默走到窗戶邊,低迷的看著窗外。
房間裡面的氣氛又變得冷淡,我忽然有點後悔對阿喆說那種話,畢竟他是我們這堆人中難得對生活抱有積極態度的人。
可是我轉念一想,我這也算是為他好了,像我們這種人,懷抱希望才會讓自己傷的更重,希望這種東西太奢侈了,不過是井中月,鏡中花,觸摸不到的。
所以與其等他希望破碎更失望,倒不如我在他希望萌芽的時候就把希望扼殺,雖然這樣好像有點不當人,但是我等於變相挽救了他啊!
我這樣安慰著自己,然後決定出去,因為現在房子裡面的氣氛太奇怪了,我覺得還是出去為妙。
於是我拖著那條爛腿往外面走出去,走到門口的時候,我回頭看了一眼吉吉,他好像是真的傷心了,腦袋抵在窗戶框架上,一動不動。
我什麽話都沒有說,轉頭就出去了,只剩下阿喆一個人在房間裡面,清晰的景色漸漸模糊了起來。
我一出來就碰到了銷贓完了的二打六,他還在砸吧嘴,似乎還在回味西瓜的滋味,我指了指他的臉。
他沒有懂,疑惑的問道:“腫莫啦,喔臉桑有咩東西呀?”
我說:“你摸摸不就知道了。”
他伸手一摸就摸下來一顆沾在他臉上的瓜子,一看這小子就是“埋頭苦乾”的人。
他看到瓜子就高興的說道:“哦喲,系欸你啦,不然他看到了要乾我啦,喏,這個當謝禮送你啦。”
說完就把瓜子塞我手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