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嘍~]

　　“啪”

　　廣播裡，歡快的女聲戛然而止。

　　滿是鏽漬的手從收音機上離開，撓了撓油膩的長發，少年抓起椅背上的校服擦了擦手，順勢披到身上，走出閉塞的儲物間。

　　當少年出現在陽光明媚的室外，令他感到聒噪的廣播聲蕩漾在整棟筒子樓裡。

　　[好快，一個學期即將結束，閔馨姐姐祝願沒畢業的同學考好最後一科，希望畢業的同學能在未來幾天保存人生最為美好的一段記憶，因為我們告別的不僅是學校，也是青春……]

　　上學路上車流不息，道路兩旁綠樹成蔭，涼風撲面，卻吹不起東小方不知多久沒洗的錐狀發絲。

　　他身上看不到一點同齡的朝氣，邋遢又陰森，同行學生和路人個個避恐不及。

　　一個小時後。

　　在混凝土如山，鋼鐵如林的廢墟之上，一架戰機劃破天際，駕駛艙中，靳文薑一邊熟練操作一邊喋喋不休。

　　“有沒有搞錯，同時來三組要支援，把我分屍算了……啥?又來兩組，喂喂，你們這樣搞就沒得玩了，地蛛多是吧，我把口子給炸了最少能爭取三分鍾……”

　　戰機突然下墜，緊接著一個俯衝滑行，在掠過一個深不見底的地窟時，一枚導彈投放了下去，下一刻爆炸響徹整片鋼鐵之森。

　　爆炸余波將不遠處一座由水泥塊堆積成的山峰震塌，峰頂三名身披外骨骼裝甲的人被一個不穩，先後滾落。

　　轉瞬間，一個人才剛落到半山腰，就被一隻大地蛛長矛般的蛛腿釘在了磚石上，痛得怒聲咒罵:“王八蛋靳文薑，說炸就炸，有你這樣的嗎。”

　　更慘的是直接墜到山下的一人，被無數小地蛛淹沒其中，咒罵聲轉瞬戛然而止。

　　最後一人抓在一根鋼筋上懸吊著，眼看下方衝上來幾隻地蛛要將她分屍，她不住哭泣道:“怎麽辦啊救命啊，我不要這樣的死法啊……”

　　聽聲音，還是個年輕的少女。

　　恰在此時，幾個老式的手雷從天而落，每一顆都刁鑽的落到地蛛面門，在卡到極點的貼臉爆炸，給地蛛造成了最大傷害。

　　緊接著沒穿外骨骼，只有一套簡陋防護服的人影出現在上方，將繩索甩向少女。

　　少女得救，欣喜的爬回山頂，剛要感謝，恰在此時“嘟”的一聲響徹整個戰場，下一刻，令人毛骨悚然的地蛛如夢幻泡影般消失一空。

　　被分屍或重傷的人竟都再次出現和滿血復活。

　　“考核結束，稍後分數會給到你們，不及格的假期都要給我參加特訓。”

　　“啊！”

　　抱怨的歎息響徹廢墟。

　　山頂的少女通過腕表電子屏，查看了分數後，驚喜道:“馬玲瑤，馬玲瑤，找到了，評分C1，太好了我及格了！太謝謝你了！這樣這樣我請你……你你……”

　　馬玲瑤話說時，就見身著防護服的人把頭盔一摘，散落的長發好似打了兩斤發蠟，一坨坨的落在肩上。

　　再看那灰燼堆積還泛著油光的臉頰，馬玲瑤如吃蒼蠅。

　　請客的話她再也說不出口，為掩飾尷尬的強擠笑容:“是你啊，啊哈，哈哈，那個邋，啊不對，東，東小方同學，剛才……多謝你救了我！”

　　這磕巴聲，馬玲瑤自己都覺得尷尬透頂。

　　所幸東小方心思似乎不在她身上，隻望著天幕。

　　馬玲瑤也看去，那裡已經出現了變化。

　　天幕像被撕開般，由上至下，最後鋼鐵之森全都消失，出現在每個學生眼前的是閉塞的封閉艙。

　　“都出來吧，這場擬戰考核讓我很不滿意，特別是你靳文薑，你的選擇固然沒錯，但要給隊友準備的時間。”

　　“老師我不服。”靳文薑沒好氣道:“被地蛛突破後的每一秒，我們都有人在犧牲，我也不是說炸就炸，有個兩三秒吧，我想對一個合格的士兵而言是完全能反應過來的，我的成績也證明了這一點，A1，完美！”

　　此言一出，全班鄙夷。

　　“害我不及格怎麽算?”

　　“臭不要臉。”

　　“害群之馬。”

　　“A1就完美了，那S9算啥?”

　　“好了。”老師拍拍手，道:“不及格的同學一周後來這裡重考，另外，下學期開始將取消個人分數，轉而小組分，一定要慎重對待，否則影響畢業就不好了！”

　　“啊！”

　　剛剛出艙的學生們哀聲四起。

　　“老師啊，我們是藝術學院，為什麽還要上擬戰課啊?”

　　“就是啊，我們還是美術班，為什麽畢業要跟擬戰掛鉤?”

　　老師端著電子書向外走道:“和我說沒用，祝及格生們假期愉快，不及格的下周見。”

　　抱怨聲再次響徹擬戰室。

　　靳文薑無視東小方身上的汙漬，搭著他肩膀道:“要不要跟我去遊戲社，你提供的思路馬上就做完了，就命名喪屍星球。”

　　東小方搖搖頭，丟下一句:“沒時間。”便離開了。

　　回到筒子樓，進入408室，夕陽將空空蕩蕩的大廳照得金碧輝煌。

　　東小方來臥室，往床上一躺，默念一句:“離線。”

　　思緒如在斷開的瞬間又重連。

　　當東小方睜開眼睛，已置身在棺材般的閉塞空間中，好似回到了擬戰室的膠囊艙。

　　而當他出艙時，卻不是回到教室！

　　這裡沒有學校，也沒有行人笑鬧，車流不息的明媚市景。

　　只有如鋼鐵蜂巢般的巨型空間，以及少數冷漠的人。

　　之前一切宛若一場夢。

　　東小方躺的艙室如抽屜，從一個六邊形的裝置裡伸出。

　　若說抽屜是棺材，那麽外設的六邊形裝置則是套在棺材外的槨。

　　一樣的棺槨，密密麻麻遍布整個環形空間，這裡的人將其稱為蜂巢，而他們的艙室，則名為“蜂艙”。

　　離開蜂巢的東小方，火急火燎的趕到一處沒有照明的地下停車場。

　　昏暗之中，一束燈光亮起，指引者東小方過去。

　　“得節製啊，騷年！”

　　說話之人是個慵懶的青年，他把照明一關，從挎包取出一塊平板電腦遞給東小方。

　　東小方接過便操作起來。

　　“嘁，浪費時間，沒誰比我的貨品更正。”青年不屑笑著。

　　東小方不語。

　　青年瞅見他不似往常顧客登入遊戲，也不打開少年們向往的藝術天地，而是創立文檔寫些他看不懂的代碼。

　　“喂喂，別搞壞了。”青年叫嚷道。

　　東小方抬眼，剛要開口，突然幾束強光穿過黑暗，集中到了他們身上。

　　“別動，舉起手來。”

　　20分鍾後，安保局。

　　“我錯了，但我就是倒賣一些電子產品，是，是上世紀的禁品沒錯，但那都是假的啊，就個殼，內在都是現在劣質品改裝的，我是真不敢碰那些老古董啊……”

　　青年正在3號審問室裡大吐苦水。

　　而一牆之隔的4號審問室內卻針落可聞。

　　年近四十的安保駱景，面對寧靜如水的少年，長歎一聲:“三次了，你真是屢教不改啊小方！”

　　東小方抬眼注視駱景問:“這次多久?”

　　駱景都懶得審了，起身道:“一個月。”

　　東小方皺眉:“這不符合未成年保護法。”

　　剛要出門的駱景一頓，松開門把手，回頭恨鐵不成鋼道:“你成慣犯了，對慣犯有另一套法，一個月還是我能給你爭取到最輕的處罰！”

　　東小方滿不在乎的點點頭。

　　見此一幕，駱景一個頭兩個大，又耐著性子懇求般道:“我在你這麽大時也對異性充滿遐想，但從沒想過越界，不會忍耐就要學，無需多久，你明年就成年了，之後你要了解多少相關知識沒人管你，你可以戀愛，但眼下就不能把心思放在學習上?你父母為了給你爭取在蜃市上學，命都搭進去了！”

　　東小方如事不關己的道:“一廂情願的做法只會讓活著的人感到痛苦，如你現在，其實你可以當我死了。”

　　駱景眉頭大皺，臉色逐漸猙獰，他壓抑怒火問:“那我眼前這位活生生的是誰?”

　　東小方想了想，道:“東方。”

　　駱景怒容一僵，繼而冷漠轉身握住門把手道:“你是覺得現在是假期，不向學校解釋請假原因你就不會社死嗎?”

　　“我不介意。”

　　“我特麽介意！”駱景咆哮一聲:“我最討厭邋遢的人，在外我不管，但在這裡，不想被我搓掉一層皮，你最好把自己收拾乾淨了。”

　　摔門聲響起，短暫的昏暗後，門又被人輕輕打開，一位青年安保員將東小方帶到了拘留室。

　　當東小方出來時，距離假期結束已經不遠了。

　　穿過金屬通道的走廊，進入一條兩邊排滿艙門的通道，東小方打開408艙門走了進去。

　　裡面像是個儲物間，只有八平方，堆砌了不少東西，多是經歷過損毀的破爛設備。

　　東小方坐到桌前，盯著桌上修理到半的電機，正要拿起工具突然又想到什麽，打開抽屜，把一部電子書拿出來，發現有四條未讀信息。

　　但發信息的人只有兩個，一個靳文薑，發的三條都是邀請他進夢鄉玩遊戲。

　　東小方無視了。

　　看完另一個叫褚邦煦發的信息。

　　東小方思索了片刻，出了門。

　　10分鍾後。

　　仿真世界，蜃市筒子樓，408室房門打開，東小方快步走出，下到二樓206室，門也不敲，推門就入。

　　室內，他看著靠在沙發上抽煙的中年男子道:“還不還錢。”

　　“咳咳咳……”褚邦煦被嗆咳幾聲，沒好氣問:“572而已，至於嘛。”

　　“連本帶利674.96，還650就行。”

　　“得。”褚邦煦哭笑不得道:“跟你說個事，要成了，我給你加兩個零，不，三個零給你。”

　　“先說。”東小方沒有答應。

　　褚邦煦掐滅煙頭，起身道:“記得我跟你說過我的來歷嗎?”

　　“62號地堡?”東小方反問。

　　“嗯。”

　　褚邦煦戴上手套，雙手在面前虛挪幾下，十來平的客廳中，立刻從清晨變成黑夜，緊接著一幅三維地圖出現在兩人面前。

　　褚邦煦手套指尖冒出光線，在地圖上畫了一個紅色光圈。

　　“這就是62號地堡，十年前倒塌後就沒人進得去，但我一直沒放棄，上層建築開不了口就從下水道入手，雖然都失敗了，但不是沒有結果。”

　　他在紅圈旁又圈出個小黃圈。

　　“這裡，地蛛巢穴，廢棄了！”

　　“兩者幾乎是挨著，而擅長打洞的地蛛很可能打通了地堡上層的停車場！”

　　“確定廢棄?”東小方問。

　　“附近已經有半年沒地蛛出現了，還不能證明嗎，趁著異種過境，咱們乾他一票如何?”

　　東小方拿出電子書，登入13區論壇。

　　褚邦煦轉身拿起煙，點上一根笑道:“別費勁，沒消息的，我以前如果不是62的人肯定也忘了，雖然有些不厚道，但這便宜不佔白不佔啊！”

　　東小方心動卻不行動。

　　褚邦煦在異種過境提起這事，肯定不簡單。

　　應該是入口沒這麽好進，或許有地蛛滯留，或許要爆破，而平時爆炸聲會吸引到人，唯獨今天不會。

　　只是人在前線浴血奮戰，他在後面偷戰利品，被抓到可是要掛恥辱柱的。

　　褚邦煦知道東小方猜出來了，別看這孩子木訥，實則鬼精的很！

　　“爆破是最後手段，如果能順利進入停車場，你又能破解門禁，我何必冒這個險?”

　　東小方依然沒有表示。

　　褚邦煦急切道:“別猶豫了，錯過今天就要等明年了，物資給了他們也是浪費，沒人打算重建13區，他們把物資一賣，遷到其它區享福，13區這樣下去就完了！”

　　見東小方還是不為所動。

　　“這樣！”褚邦煦一咬牙，道:“掙了錢不僅加三個零還你，另外我七你三。”

　　東小方神色更冷。

　　褚邦煦急得撓頭，突然靈光一閃:“堡主有神經環，他肯定死在裡面了！”

　　東小方猶豫斂去，起身道:“電梯口集合。”

　　“好嘞，不過找到神經環的話你沒分成。”

　　20分鍾後，電梯口，裹在棕色防護服裡的東小方背著能容納個成年人的金屬折疊箱，從電梯裡走出。

　　而也換上防護服的褚邦煦已經在恭候了。

　　與東小方不同，褚邦煦的防護服是灰色，屬13區官方製式防護服，檔次雖是最低的一種，卻要比東小方的民製防護服更高級。

　　兩人沒有交流，戴上護目鏡，順著人群進入電梯。

　　五分鍾後，領取任務的兩人，跟著人群來到一條足以容納五輛卡車並排跑的全金屬通道內，而在前方，已經聚集了上百人。

　　有人興奮的交談，有人憂心忡忡。

　　當厚重的合金大門開啟時，眾人還沒適應外面的光線，凌冽的風沙夾雜著濃烈血腥氣就撲將進來。

　　視野所及，撲天風沙中那一座座鋼筋混凝土化成的廢墟山脈，給人的絕望之感遠不是擬戰課裡的虛擬戰場能比。

　　恰在此時，大門外的停機坪上黑影一閃，那陰影輪廓大得令人怎舌。

　　“別怕，快，快……”守衛頂著烈風嘶吼道。

　　眾人陸續衝了出去。

　　突然，一片血雨灑下。

　　拾荒老鳥們頭也不抬就知道發生了什麽，不敢怠慢，弓著身就從兩旁衝到停機坪外，在崩塌的廢墟中尋找掩護點。找書苑www.zhaoshuyuan.com

　　明顯第一次執行任務的新人，則無法抑製的仰頭張望，當看到一頭翼展20米的變異巨鳥在他們頭頂狂拍雙翼，集體是瞠目結舌。

　　這頭巨大的變異鳥不知從哪抓了頭狗熊般的異獸，異獸不甘就此命喪鳥腹，拚死抓撓和撕咬巨鳥鋼鐵般的利爪。

　　巨鳥怒極，利爪一蹬一松，狗熊異獸墜落而來，轟然一聲砸在機坪上，濺起血水無數。

　　新人們全傻了，扭頭就往回跑。

　　可轉身卻發現厚重的鋼鐵大門正好關閉！

　　更絕望的是，巨鳥似要將他們的機坪當成飯盆，撲將下來時，雙翼掀起的狂風將站立不穩的新人直接掀飛，一個個撞到了鋼鐵大門上，一時慘嚎一片。

　　“慫鼠，真把自己當盤菜了。”

　　褚邦煦鄙夷笑著，和東小方大搖大擺穿過四仰八叉的新人們，無視近在眼前撕咬異獸的巨鳥，往邊上廢墟走去。

　　逐漸冷靜下來的新人們，只能認命的去完成任務。

　　而當他們繞過機坪，目視前方，看到在鋼筋混凝土堆積成的巒山疊影間，下方是如黑色潮水的異獸群，半山上，有人開機槍瘋狂掃射，有人於山頂狙擊。

　　也有慘死在異種手下的鮮活生命。

　　這裡沒有仿真世界裡祥和的人生百態，也沒有學校的朝氣磅礴，只有擬戰課中的廢墟和奇形怪狀的異種，以及掙扎在血肉橫飛中的渺小人類。

　　擬戰與現實他們看不出區別，只有內心的恐懼在提醒他們，擬戰裡不論怎麽作死都無所謂，在這，他們的命只有一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