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莎貝拉又在大笨城裡掀起風暴，這股風現在已經吹到了動物園。

　　吹到了面試間裡，亞瑟的面前。

　　一個彎彎的人，正坐在他的面前。

　　“亞瑟園長，您好哈。”

　　“您好，你可以不用點頭彎腰了，坐正吧，我現在都看不見你的樣子了，這位先生。”

　　“亞瑟園長，抱歉哈，抱歉。”

　　“抱歉?抱什麽歉?你沒有做錯什麽啊，我只是讓你坐直而已。現在這樣我連你長什麽樣都看不見，以後怎麽做同事呢?”

　　“抱歉，亞瑟園長，真的真的很抱歉！”

　　彎彎的人依然是彎的，沒有按照亞瑟所要求那樣坐直。他當然也深刻地認識到自己的錯誤，再次將“抱歉”說了五十次。

　　就是依舊不坐直。

　　亞瑟看著那個人的腦袋，禿的。屋子裡也沒有開很多燈，但禿頂卻將不知道哪來的光反射得亞瑟刺眼。就好像禿頭永遠都在對著一堆閃光的攝魂器，將那些卡擦卡擦射出來的光再反彈回去。

　　“所以你到底能不能坐直呢?”

　　“抱歉，亞瑟園長，我就是坐不直。”

　　亞瑟和多莉相視一眼，又轉過頭來對著禿頭的彎彎說道:“你可以開始解釋為什麽坐不直了。”

　　“抱歉啊，習慣了，亞瑟園長。”

　　“你以前是做什麽的?”

　　“對不起啊，是職業道歉人，亞瑟園長。”

　　“職業——什麽?你別光顧著道歉。”

　　“對不起啊，我剛剛沒有在道歉。抱歉亞瑟園長，我是說，我的職業就是職業抱歉人。”

　　“這都什麽跟什麽——”亞瑟又轉過頭問多莉，多莉搖搖頭。

　　“什麽是道歉人?”

　　“職業道歉人，就是專業幫別人道歉的。”

　　亞瑟笑了，望著多莉，然後把笑強忍回去。

　　“對不起——”

　　“對不起亞瑟園長，鄙人以前的賤業讓您失態了。”

　　“不是，該說抱歉的是我，沒忍住笑。”亞瑟撓撓頭，覺得自己確實有點太沒禮貌了。但他真的忍不住。

　　啥叫職業道歉人?

　　“就是收人錢財，替人道歉的人。”

　　“道歉都能代替的嗎?”

　　“罰款可以代替，罰分也可以代替，罰酒也能代喝，那道歉為什麽不能有代理人呢?”彎彎的人又把自己的要躬下去三五度。

　　“那麽，能具體說一下您的工作嗎?”

　　“抱歉，讓亞瑟園長您主動提問，是我的失職了，我應該更發揮主觀能動性一點，搶在你之前解釋清楚的，抱歉。”

　　“行了行了別抱歉了。”

　　“抱歉，讓您久等了。”

　　亞瑟這次強忍的可是怒火了，可真奇怪，人家都說伸手不打笑面人。可為什麽，這個人明明是很禮貌的，亞瑟聽著聽著卻總是莫名地來火呢?

　　“這個厄球這麽大，有那麽多的錯誤和誤會，而有些人，不太合適每天都去道歉的，所以我們就代替他們咯。”

　　“比方說呢?”

　　“抱歉，亞瑟園長……”彎彎的鞠躬人，依舊彎著。“客戶的資料，我們不方便隨意泄漏的。但是如果你平時有留意演魂箱的話，大概還是能留意到我們的身影……這個，抱歉，我只能說到這裡了。”

　　“明白明白……”

　　昨晚而已，亞瑟才看到一個伯爵為自己在宮殿裡沒能忍住放屁有失儀態，召開了記者發布會來為這件事道歉。

　　那個伯爵說，事情的最大責任，當然是負責當日宴席的行政總廚。這位廚師明知場合重要卻偏偏準備了那麽多烤豆子，吃得我們的伯爵大人產生了大量氨氣，無法違反生理地過多排泄了氣體。

　　“那個人難道不是伯爵本人嗎?”

　　“當然不是。”

　　“樣子明明是的啊?”

　　“亞瑟少爺！”多莉拉了拉亞瑟的衣角。

　　“你想想啊，你的愛醬都能被隨意地模仿了，那需要道歉的大佬們，用同樣的方法來弄一個假的伯爵，很難的事嗎?”

　　亞瑟看向鞠躬人。

　　“抱歉，鄙人多言了。但是請亞瑟園長您弄清楚，並不是鄙人告訴您這些事情的。是這位聰慧的小姐，她什麽都知道。”

　　鞠躬人說到這裡，又把自己的禿頭頂向多莉的那個方向。

　　“抱歉，經理小姐，勞煩您代為解釋，是鄙人的失職。”

　　“嗯?”聽到這裡，亞瑟意識到不對勁了。

　　“你剛剛不是還在撇清關系，說不是你爆的料麽;現在怎麽又謝謝多莉，謝謝他代你解釋了?那你到底想不想解釋的?”

　　“啊，抱歉，亞瑟園長，讓你如此困擾，實在是我的大失誤，請接收我的道歉！”鞠躬人又鞠深了幾度。他要深深地耕耘大地，也要深深地鞠躬錯誤。

　　“我會馬上成立獨立委員會，調查錯誤出現的發生。一個月之內，會完成獨立調查報告，向公眾解釋錯誤出現的原因，經過，和結果。根據調查，我們還會成立反思委員會，在兩個月之內完成檢討報告，找出程序中可以更新優化的地方，馬上調整，務必防止同類事件再次發生。”

　　亞瑟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然後吐出來。

　　看著那個鞠躬人的腦袋，禿頂的，反光的，亞瑟突然想到一些事情。

　　“你的腦袋都是怎樣保養的?”

　　“抱歉——呃， 抱歉，亞瑟園長，你剛剛問我什麽來著?”

　　“你的腦袋，頭髮，是怎麽變成這樣子的?”

　　“抱歉，為什麽突然問這樣的問題——抱歉，鄙人不是很明白。這和我們正在說的事情有關系嗎?”

　　“你先說嘛。”

　　“抱歉，是鄙人的錯，既然園長先生想知道，鄙人是應該馬上告訴您的:鄙人每天都會洗頭，並且在洗好之後使用生發素來打理頭髮。”

　　“撲哧！”這回可是連多莉都沒忍住笑了。

　　“不要笑話，多莉女仆。”亞瑟故作鎮定。“一切如我所料。就好像有頭髮的人永遠不是因為抹了生發素一樣，道歉的人永遠也不知道悔改，而真正需要道歉的人卻總在法外。是這樣子沒錯對吧?”

　　“抱歉！為您帶來不愉快的體驗，是鄙人的錯！”

　　“而且我也猜到了，你背一直這樣馱著，是因為你一直鞠躬一直鞠躬，從來沒有伸直過，久而久之已經掰不直了，是吧。”

　　“抱歉！鄙人為亞瑟園長您帶來太多困擾了，是我的不對！”

　　“行了。”亞瑟掏出了《畜約》，顯然對面這個彎彎的鞠躬人，是願意來動物園打工上班的。

　　“朝九晚六的那些話，就不需要多說了。”

　　“抱歉，讓您辛苦了！”

　　在多莉也數不清多少聲抱歉之後，那個彎彎的人簽署畜約，成為了一隻對蝦。

　　新鮮的時候，他的背倒是能直的。但只要煮熟，就無可挽回地蜷縮成一個鉤，紅色的。可能這些紅色，是為了彌補他牲前本該臉紅的那些欠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