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被人槍擊打死的。”
車在山路漂過一個一百三十五度的彎道。油門到底,引擎如野獸一般咆哮,風聲從窗口狂怒似地倒灌,車身傳來熟悉的顫抖。
在司機的眼前,一切都模糊了,指示牌、行道樹、遠方的山巒和路面都旋轉著幻化成色彩斑斕的浪濤。他仿佛被海洋吞沒,什麽也記不太清了,只是機械般地按死方向盤、踩死油門,任由車輛順著黃線向前。
——“但是我從沒想過讓你……”
前方又是一個彎道,安德魯換擋擰轉方向盤,車輪上掙扎著尖叫。
“我能做什麽?我能做什麽!除了這些,除了這些狗屁倒灶的東西,我踏馬這輩子又能做什麽?”他怒吼道。他的脖頸上一根根青筋再度爆起,兩肋刺痛。
車輛的速度又一次攀上高峰,他的身體控制不住前傾。越野車在泥石路上飛奔,安德魯死死地繃住全身肌肉,將自己固定在座位上,從始至終沒有松開油門。
——“你難道真的認真查過你母親的案子嗎?”
——“我們都不過是普通人。”
——“這沒什麽可恥的。”
狂風迷住了他的眼睛。安德魯死死地咬住牙齒,從牙縫中擠出來一句:“我踏馬才不是……”
泥石路的彼端突然出現一個模糊的影子。
刹車被猛然踩下,一股駭人的痙攣席卷了他的全身。安德魯下意識打死方向盤,車輛迅速減速,慣性作用下輪胎與崎嶇的山路急劇摩擦,聲音刺耳恐怖。
一位老人顫顫巍巍地下了自行車,在不遠處看著車輛在路中間停下。確定這輛車停穩了之後,他小心翼翼地湊得近了些。
“喂,你沒事吧?”陌生老人大著膽子問。
還好沒有觸發安全氣囊。安德魯驚魂未定地從方向盤上起身,解下身上的安全帶。天旋地轉之中,他晃晃悠悠走到馬路一旁,像把內髒都要翻出來似地死命嘔吐。
“朋友?”陌生老人試探著地走進了幾步,“你現在還好嗎?”
安德魯伸出一隻手組織他靠近,捋順了氣才搖了搖頭。他撐著膝蓋緩慢地擦臉,試圖讓自己能稍微緩過勁。
他喘著粗氣問:“你!你,沒被嚇著吧?”
“我還好,就是你沒問題吧?”
“我……我沒問題,”安德魯深吸了一口氣,看向陌生老人,“這回抱歉了,在路上不小心開快了。”
“你自己看看啊?不需要我幫忙的話,我就走了啊?”老人穿著橡膠雨靴和背帶褲,身後是一個背包,一個鏟頭從未拉緊的拉鏈口裡冒出來。
這是通往謝爾蓋修道院的路上。
安德魯勉強攔住要離開的陌生老人:“先生,你背後的那把鏟子賣嗎?”
“我到海邊去趕海……”陌生的老先生遲疑地說。
“這裡?離海港還挺遠的吧?”
“我們先去俱樂部,然後老年俱樂部會雇專車送我們過去。”
“您的同行一定有多的工具,到時候他們肯定能借您的,”安德魯好半天才放平氣,掏出錢包,隨便從裡面抽出幾張大面額美鈔,“來,您拿著這個,我出這麽多價錢買您的。我這會真急著要用鏟子。”
老人家騎車走了。
安德魯提著那把花重金買來的鏟子,悵然若失地圍著越野車轉了幾圈。他其實早已經發現車輪胎快報廢了,但是他還是沒緩過神,繼續圍著自己的車懵懵懂懂地轉圈。
終於他似乎是回過神了。
將鏟子丟到副駕駛上,安德魯拉上安全帶。他也沒有再換備胎,就這樣頂著車胎報廢繼續往前開去,一心想要抵達幾公裡的謝爾蓋修道院。
這所修道院是哥倫布城附近唯一的正教教堂。
當年他和父親決定到哥倫布城定居時,兩人將他母親的骨灰盒帶走,在哥倫布附近找了幾天才找到這麽一個有墓地的、從建國前的宗教迫害中存活下來的正教小教堂,能將母親重新安置好。
修道院正門是東正教十字架,前院空地立著受刑的聖安德肋像。爬了藤蔓的鐵欄杆繞著它半圈,到了後面就改成頂上冒鐵刺的磚牆,安德魯開著車到修道院的後門,就近找一個地方停穩了。
後門有一位年邁的僧侶看守,見了人來便推開鏽蝕的鐵門,喊道:“您是來幹什麽的?”
“看望一下我母親,讓進去吧?”
“鏟子是?”
“剛趕完海,隨手拿的,要放回去嗎?”安德魯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麽扯淡地胡說。也許他心裡有那麽一刻希望被這個僧侶阻止吧,但是他自己其實也不清楚。
“趕海?”
“到沙灘撬牡蠣和藤壺。”
僧侶認真看了他幾眼,慢慢吞吞地讓開身位,“進來吧。”
後院裡一口水井,最頂上一圈磚爬滿了青苔,繩子爛成幾段,看樣子已經許久沒有用過了。僧侶給他指了指修道院背後的一小片山丘,青綠色的山丘上立著如小灌木叢般的十字架。
“我們這兒是按時間安排位置的,時間越近離教堂越遠,最近的快安排到最外圍了。”大概是安德魯好久沒來了,僧侶提醒道。
“不用了,謝謝您,我知道母親在哪裡。”
拒絕了僧侶後,他徑直朝山丘的背後走去。迎風的向陽面上,無數的十字架中間長著漫山的蒲公英。微風拂過,如雪浪撲面而來,偶爾有一兩縷絨毛粘在他棉質的上衣上。
母親的墓碑和其他人一樣,也用的是十字架。
易於腐朽的木料上爬滿了青苔,初來此地時他留下的墓志銘已然難以分辨。安德魯單膝跪下,小心地搓掉上面的苔蘚,如盲人般輕輕撫摸著模糊的字跡。
“艾琳娜·喬納森,摯愛的妻子和最偉大母親,你永遠在我們心中。我愛你、愛你、愛你。”
有時候他會想自己是否真的那麽愛她。有時候他也會想自己是不是多少有點害怕她呢。但是他永遠不會懷疑安德魯·喬納森想念他的母親,在夜裡想、在夢裡想,醒來喝咖啡的時候、每年過復活節的時候都會想她。
“艾琳娜·喬納森……哈,你在這兒啊。”安德魯舉起鏟子杵在地上,支撐著自己站起身。
第一抔土被拋在身後的蒲公英海中。
他小心翼翼地活動鏟子,一點點地將附近的泥土鏟開,並且注意不破壞母親墳頭的十字架。
泥壤逐漸松動,安德魯不想鬧出太大動靜,讓之前的僧侶跑過來。說到底,這是很私人的事,他現在不想和任何人交流,他已經很疲憊了。
骨灰盒的邊角出現了。
母親的骨灰盒已經有朽爛的痕跡。他舍掉鏟子,雙膝跪地,改用五指撬動周圍的泥土、掐斷植物的根莖,輕柔地將盒子從土中挪出。
他驚訝於她的質量之輕,只要一隻手就可以輕輕提起。但是為什麽又那麽重呢?就和當年一樣,安德魯如今也只能雙手捧著她。
二十公斤重,這是安德魯記得的重量。她的生命,她在華盛頓的青春歲月、她街區中的搖滾時光、她在午後祈禱的那些日子,都這麽簡單地……到了最後只有這麽重——二十公斤。
他輕撫黑色的不透明的木盒,表面依稀能辨明雕著的施洗約翰的畫像,它如此堅硬、又如此脆弱。他的母親就在裡面,仿佛一縷不可觸及的煙霧,你一打開就要跑掉。讓你懷疑,她到底還在不在盒子中。
“……安德魯?喬納森?”
抬起頭一個年輕的女孩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安德魯·約翰尼驚訝地發現女孩站在矮丘的高點,想來已經在旁邊瞧了很久了。
這是一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孩。凌冽的長發在空中飛舞,她隨意地穿著一件機車夾克,配一條仿舊修身牛仔褲,薔薇耳墜銀光閃閃。女孩左手拉著貝斯琴盒的背帶,右手抓著一把盛放的康乃馨,十指上都配著裝飾用的戒指。
安德魯本能地覺得在哪裡見過她,但是怎麽也記不清。他試探著問道:“抱歉,我們認識嗎?”
卡洛琳拉下一點太陽鏡,很快又摁著鏡架推上去。“卡洛琳·科倫坡,我為盧維林工作。前幾天你應該到我們店裡了,我們見過。”
安德魯下意識想伸手和她握一握,看了看手上的泥土,最終還是收了回去。
“哦,你是前幾周被盧維林召來的,真巧啊,你來這裡是?”安德魯指了指她手裡的康乃馨。
“看望下我的姐姐,她前幾年入土的。”
卡洛琳·科倫坡是剛剛和喬萬娜去雨果公園寫生回來,聊到山頂的旋轉公園時開錯了道,碰巧從這裡路過。結果見到了安德魯·喬納森在前面停車。她其實並不怎麽想再怎麽管盧維林相關的破事了,但是碰見安德魯在這裡不打招呼也不好。
但是……他這是在刨墳嗎?
女孩探頭望了望地上的坑,皺了皺眉頭問:“您這是在幹什麽……怎麽把土都給挖開了?”
安德魯·喬納森一下子愣住了。他拘束地擦了擦骨灰盒上泥土,一時半會不知道怎麽回答,隻好說:“我想再看我母親一眼。”
“再看一眼?”
“我知道我做的事很奇怪,但是我也沒做什麽不好的事,這是我母親的墳,”男人沉默了許久,回頭看了一眼被挖開的墳墓,“我只是,只是不清楚該幹什麽才好了。”
“……那麽你繼續?我就先走了。”
卡洛琳搖了搖頭,她懶得再自找麻煩,特別是那些她不感興趣的人的麻煩。更何況死了人又有什麽大不了的?何況是什麽母親。女孩掂了掂肩上的琴盒,走開去祭奠死去的姊妹。
她想這家夥可能也需要獨處時間。
但是非常奇怪地……安德魯叫住了她。
將骨灰盒重新埋回地底後,望著女孩轉身離開的背影,安德魯·喬納森被一種莫名其妙的衝動所主宰。怪異的傾訴欲油然而生,嘴巴動得甚至比衝動還快,他叫住了卡洛琳。
“想聽聽我母親的事嗎?”他突然問。
“你母親?”
他母親的事有什麽好聽?
卡洛琳怔了怔,第一次認真審視這個希臘裔男人,他的眼白全是血絲,肌肉枯萎,身形消瘦,仿佛剛從地底爬出來的死人。
她考慮了一會,勉強答應了,點了點頭說:“好啊。”
女孩答應反倒是讓他始料未及。
往事千絲萬縷,在安德魯的腦子裡混亂地攪成一團。慌亂之中,他竟然不知道該該從何處說起。就在這時,前幾日雨夜的景象幾乎是自然而然地在他的唇齒間被描述出來。
“母親……是在我年輕的時候死掉的……”他說。
具體的時日他是記不得了。
不過他猜,那還是二十多年前吧,他們還住在北卡羅來納州的時候。他的父母有一塊不小的農場,用收割機、播種機來種麥子和其他作物,地裡產出的雜七雜八的東西還可以來喂自己家的肉牛和雞。日子不說富裕,至少算不得貧困。總之,一直到他七八歲的時候,他們都這樣年複一年、日複一日地過下去。
事情發生在當年的4月17。
當時父親到佐治亞州參加農產品展覽,將安德魯母子兩人留在家中。母親還忙著準備當年的復活節。作為一個虔敬的正教徒,她總是會在節日前兩天用蠟筆在雞蛋上描繪舊約的種種場景,讓安德魯拿出去和別家的小孩滾彩蛋玩。
一直以來,他們家的彩蛋都是最古板、最精細的,但也總是最容易碎掉的。
那天早上,母親實在是忍受不了他在耳邊不聽地念念叨叨,央求她改用鵝蛋或是在雞蛋上畫超人的圖案,幾乎是趕著安德魯出門和他的朋友們去玩。
小安德魯自然是樂見其成。他一個人跑到鎮上,和同齡的朋友們一起逛秋千、溜鐵圈,跑到高爾夫球場上撿落在草地裡的高爾夫球賣錢。賣球賺了錢之後,一群狐朋狗友還湊了湊各自的零花錢,找到鎮上的地下炸雞店一起吃了午餐。就這樣,差不多到了下午五點的時候,孩子們的話題就免不了飄到了過幾天的復活節上。
“按老規矩,明天你得把錢一分不落地交回來了。”
“你在說什麽啊?”他惱火地說。
一個孩子在那裡取笑他:“喂,滾彩蛋啊,你這回肯定又是最後一個,按規矩要賠錢的吧。”
他隻記得那時候自己漲紅了臉,大聲和他們叫嚷著什麽“一定會將他們的垃圾全都撞碎”、“等著瞧”之類的狠話,結果只是在孩子們更大的笑聲中灰溜溜地離開了。
他搖頭說道:“那是我下午第一次想到我的母親。”
遠處林海滔滔,流雲緩慢地向西南方向拂去。風向變了,卡洛琳坐在一個十字架上,放下琴盒,將太陽鏡向上攬至額頭。
“你贏了嗎?”她一邊查看自己的指甲,一邊隨意問道。對於亞伯拉罕諸教的各式習俗,她一點興趣也提不起來,何況她沒什麽快樂的童年時光。只是順著安德魯·約翰尼的思路簡單問了一句。
年過三十的安德魯撈起自己的左手袖口,那裡是很久以前燒傷留下的痕跡。他苦笑著說:“都沒有贏過吧。”
因為她就是在那天死的啊。
在夕陽下獨自穿過麥田的孩子,迎來的並非是溫情,也並非是嚴厲的責備,而是昏黃天幕下成群的蒼蠅、立在稻草人上的烏鴉和母親殘破不堪的屍體。
難言的腐臭味和血腥味彌漫在鼻前,母親側著臉看著自己的兒子,血紅色的眼珠如魚眼睛一般暴起。子彈從她的下顎穿過後腦,碎裂的腦組織從她的下顎裡流長隊出來,順著重力墜到沙地上。
她的後腦整個被掀開,蠅蟲密密麻麻地這個凹坑中蠕動,如同一群老饕般對著她染血的大腦大快朵頤。低沉的振翅聲在安德魯耳邊逐漸拔高、尖銳,最後化作無數如針刺般的尖嘯,在空曠的原野上盤旋穿梭。
他還記得他一點哭聲也沒有,只是後退時在沙地上撲倒了。他回過頭來一看,才知道剛才踩到的是母親被掀開的一片頭蓋骨。
事後,父親緊急從外地趕回來,整日忙著配合警察斷案、處理財產,隻好將因燒傷養病的他交付給佐治亞州的叔父。寄居人下的日子漫長無比,安德魯日日坐在叔父家的閣樓上,什麽也不想做,不過是白天透過天窗看山、晚上對著夜空數星星罷了。
窗外的影子由左到右走了七八遭,一周的時間過去了。寄寓的時候,他在閣樓上就是捂著耳朵也能聽到叔父叔母壓低聲音在談論母親的遺骸昨日被火化了,法院如何如何沒有發現嫌犯,又或者是他家的財產受了多大的損失。但是等他下樓,他們又閉著口不說話,只是默默地用眼神交流,偶爾開口也是勸他出門走走。
多謝叔父母的好心,但是父親來接是他唯一一次出門。對於它安德魯已經沒多少記憶了,隻記得陽光刺眼,走在前面的父親俯下身拉開車門,背比他佝僂的還厲害。
而自那天起,他們再沒回北卡羅來納。
“你很想她。”
在兩人間長久的沉默之後,卡洛琳突然說。
安德魯愣了愣,他搖頭說:“我不清楚。”
“那麽你就是恨她。”女孩堪稱冷漠地斷言。
“……也不是,這不是這麽簡單的事。我只是不知道我有沒有為她做什麽,”男人扶住手邊的十字架,用手聚攏地翻開的泥土,“我這輩子一事無成,明明我一直在盡力地做什麽……不,當我沒說吧,但這也只是想想而已。”
卡洛琳提起地上的琴盒抱在懷中。她戴正太陽鏡,仰著頭與正午的陽光對視。
“如果這琴盒裡裝的是吉他,我也許會為你彈一首曲子,可惜裡面是低音電吉他。”
她站起來說,將琴盒背到身後。
凡人的抱怨已經聽得夠多了,她搖了搖頭,“如果沒有其他事,我就先走了,安德魯?約翰尼先生。”
卡洛琳離開時,頭也不回地揮了揮手。
四周空空落落,那個在門前的僧侶久未過來查看。男人一個人跪在墳前,半天沒回過神,只是一笑:“……也許吧。”
也許他早已不再年輕了,如今只不過是一個自怨自艾的老東西。身體的活力都在日複一日,年複一年中流失了。
安德魯試圖起身,但是他的膝蓋由於久跪一陣酥麻,根本使不上力。
“哈,哈。”
他狼狽不堪地一屁股倒在地上。
現在想來,自己到警局工作不就是收到童年的影響嗎?
盧維林說當年他也回去查過案例……是啊,找書苑 www.zhaoshuyuan.com 他是查過。但是為什麽當時不肯相信,非要等父親揭穿才承認呢?
——是不願意承認吧。只有這樣你才能通過不斷地裝模作樣來自我寬慰,寬慰自己是承受了多大的苦楚,寬慰自己你的不得志都是有原因的……不然,你前幾天在盧維林面前自揭傷疤又是為了什麽呢?不過是為了旁人來憐憫你吧。也許盧維林早就知道了你母親的事也不一定。
“跳梁小醜。”安德魯掙扎著起身,半個身子壓在那把鏟子上。
這就是你現在的模樣啊——又老又瘦,雨天裡腰背還會因為舊傷而疼痛。
父親前些年就因為老年癡呆送到了養老院。而你十幾年的摸爬滾打,工薪半點沒長。同期入職的卡梅倫·加西亞都要繼續往上升了,而你甚至都無法給自己父親雇專業的護工。
他用鏟子一鏟鏟地往母親的墳墓裡填土。
“所以你專門來這裡究竟是為了什麽?”
“沒有事業、沒有理想、沒有信仰、沒有身體,”他自嘲道,“什麽都沒有,連一個小女生都比你看得清。”
終於土被填回去了。
安德魯扶正十字架,無力地後退了幾步。
高舉鏟子,它的一面磨損尚不嚴重,模模糊糊地能折射出人的倒影。安德魯摳掉粘上的黏土,一張疲憊不堪的老臉出現在眼前。他皺眉時那張臉便皺眉,他哭時那張臉也跟著哭,但他想笑時那張臉卻笑不出來了。
笑聲止不住地、歇斯底裡地傳開了。
“真他媽的醜啊。”他咳嗽了半天才指著罵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