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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神與死亡1996》二十五.迪翁的謊言
  盡管最開始被狂喜衝昏了頭腦,踏進迪翁的浴室之後,安德魯的心頭依然逐漸被懷疑和忐忑佔領。

  逼仄的浴室裡橫豎不過五六平方米,一個浴缸就足足佔了有兩平方米。老人率先在門前的小地攤上蹭掉棉拖鞋,踩上了冰冷的瓷磚。而安德魯見狀也只能放下腋杖,單腳走入浴室。

  “該死。”

  瓷磚又冷又濕,他竟然一個不慎差點跌倒在地。情急之中一隻手忽然勾住了他的衣領,生生將安德魯給拉了起來。

  “你站穩了嗎?”迪翁?卡拉揚尼斯問道。

  安德魯扶住一旁的洗衣機,驚魂未定地點了點頭:“已經站穩了。”

  他果然是和喬伊斯一樣的怪物,那樣枯瘦的胳膊怎麽可能會有這麽大的力量。

  浴室的架子上擺滿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看樣子是不同品牌生產的沐浴用品。迪翁取出一瓶歐舒丹公司生產的迷迭香精油,在手上擠了點聞聞味道。他一邊將精油抹勻,一邊回頭問安德魯:“你應該已經用牛血沐浴了吧?我在你身上能嗅到公牛的腥躁味。”

  “……已經試過了。”

  “很好,牛血最完善的運用是在羅馬人祭祀他們的無敵者索爾,將牛血塗抹在皮膚上對影響身體的儀軌來說是有利的,”迪翁上下掃視了一遍安德魯,“但是最開始的準備還需要草木精油來調和。是我幫你塗還是你自己塗?”

  看著迪翁遞來的那一管精油,安德魯詫異地問道:“就用這個?歐舒丹的?”

  “現代公司生產又不代表它不湊效。當然了,如果你擔心我看你,接下來我不會回頭的。”老人說完便走進塑料簾子後,給他家的浴缸放水。

  水流聲從簾子後面傳來,迪翁的影子在上面清晰地搖晃。

  安德魯猶豫了一會,脫下自己的衣物,赤條條地半靠在洗衣機上替自身塗抹迷迭香精油。由於腿腳不便,他在最後塗抹大腿時不得不坐在潮濕的瓷磚上,彎著腰去夠自己的腳掌和腳踝。

  精油帶來的感覺很奇怪。

  就好像身體被一層薄膜給黏住了,雖然他依然能感覺到外界冰冷的瓷磚,但是觸感的傳達總是有些微妙的模糊。他低頭嗅了嗅自己腋下的體味,以為這精油甚至麻痹了他的嗅覺。

  “你塗了臉和頭髮嗎?”老人掀起簾子問他。

  “已經塗了。”

  安德魯忽然想起來自己應該掩住身子,這才匆匆捂住私處。這感受屬實奇怪,就好像他其實並不是全裸,而是穿了一層透明的外衣一樣。

  “到浴缸裡躺下。”迪翁倒是相當平靜地吩咐道。

  他別無選擇隻得照做。

  溫潤的熱水即刻將他的身體包裹住,他順著缸壁緩緩下沉,唯獨留下頭部浮出水面。水中似乎有半透明的絲線在纏繞,隨著時間流逝呈現出一種泥沼般的詭異質感,散發出死魚的腥味。

  安德魯被薄膜蒙住的感覺越發強烈了。

  迪翁推開門離開了浴室,回來時去取了一顆黑珍珠和一捆蠟燭。老人將紅燭一一點燃,滴過蠟後粘在安德魯的四周,口中不知道在含糊地呢喃什麽,仿佛是在向神明祈禱。

  “你在說什麽?”安德魯聽見自己問道。

  迪翁?卡拉揚尼斯的臉越發的蒼白了,他的語言粘連成一長串意義不明的音符。他似乎在解釋,又似乎在敷衍,他的手裡是那顆黑色的珍珠。安德魯正怔怔地看著他,不知不覺便被他將珍珠塞進了嘴裡。

  迪翁枯瘦的手在安德魯的眼前越放越大,輕柔地包裹住他的臉,將他輕輕向下推,很快他耳邊似乎傳來了缸中熱水灌入耳穴的咕噥聲。

  手離開了。

  他的視野被熱水所淹沒,浴缸周圍的燭光倒影在安德魯的眼睛裡仿佛渙散的橘黃色的光海。溫暖的半透明的薄膜包裹著他的全身,他想。

  ………………

  安德魯睡醒時已經是夜裡三點了。

  從浴缸中起身,他拉過一張浴巾簡單擦過,然後圍在腰間。

  壁爐在客廳裡熊熊地燃燒著,兩張雕紋馬蹄腿扶手椅正擺在地毯中央,中間是放了一摞書的小桌。一個女人半躺在其中一隻扶手椅上,溫暖的頭髮如毛毯子一樣在書本上傾斜,似乎是已經沉沉睡去了。

  安德魯赤足踩在地毯上,輕手輕腳地走到她身邊,推了推她的肩膀。女人眼角的皺紋在火光下微微地閃光,她的睫毛隨著安德魯的動作顫抖了兩下。

  他壓低聲音,難以置信地問道:“艾琳娜?”

  “嗯……安德魯,你沒有穿衣服嗎?不要著涼了。”艾琳娜?喬納森悠悠醒轉,她的時間仿佛永遠靜止在了二十七歲,此時看起來竟然比他自己還年輕。

  “……我沒找到我的衣服在哪裡。”

  “不可能啊,我已經給把衣服放在那裡了,你怎麽又忘記了穿衣服?”

  安德魯怔怔地看著他的母親起身,回到了他剛剛來的浴室,找到了他之前脫下的衣服遞給他。接著,艾琳娜理所當然地將那套衣物塞到他手裡,要求他立刻換上。

  這是一個夢。她就好像……她難道以為我一直沒有長大嗎?但是她又為什麽會把我成年時的衣服帶給我呢?不,說到底,這還是幻覺……是我的夢境。

  安德魯撫摸著熟悉的面料,對著壁爐緩慢地換上了他來時脫下的衣物。

  “這是一場夢。”他輕聲說。

  艾琳娜已經走入了廚房處理她的勃艮第紅酒燉牛肉。濃鬱的酒香順著她離開時的足跡抵達安德魯的鼻尖,讓他的胃不由得饑餓地蠕動起來。壓抑著本能,他悄無聲息地走到了女人的背影之中。

  還真是熟悉的廚房。

  上方打開的櫥櫃裡面是罐裝的調料,用便簽寫著“肉豆蔻”、“丁香”、“瑪莎拉”等諸多名稱,還標注了對應的過期時間。仿原木紋的案板上是一塊剛取出來解凍的牛肉和幾個番茄,一把刀握在她的手裡,似乎是還打算再往鍋裡填幾個切片的番茄。

  艾琳娜放完了半支紅酒,將酒瓶重新封口之後放到了冰箱裡。她接著切片番茄,把它們在牛肉上擺成一個環。

  “爸爸去哪裡了?”安德魯沉默了一會兒後,忽然問道。

  “你父親剛剛去鎮上買東西了,不是你今天上午要他給你帶精進號的模型嗎?”她打了個哈欠,然後用刀尖稍微把牛肉往下壓了壓,“他應該很快就會回來了。”

  “……是嗎?”

  “你為什麽不叫我媽媽了?你都叫那個頑固分子爸爸了。我自認為對你還是比他好多了吧。”艾琳娜?喬納森忽然問道。

  安德魯嚇了一跳,似乎是冷風一刮,被壁爐悶透的外衣裡立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盡力平複心率和呼吸,模仿小孩子的口吻說道:“其他人都不叫他們母親媽媽了。”

  刀背敲擊金屬的聲音傳來,女人將微波爐加熱後的玉米罐頭撬開,卸在餐盤上。

  “我其實是希望你叫我媽媽的,但是如果還是看你的心情,畢竟你已經是一個大孩子了嘛,”女人轉過身來,手上端著紅酒燉牛肉,“好了,現在該吃飯了,我們今天就先不等你爸爸了……”

  一盒罐頭番茄忽然被碰掉在地上,汁水濺得滿地都是。

  她表情疑惑地看著他驚恐地後退,皺眉問道:“安德魯,你怎麽了?這次又毛手毛腳的。”

  回頭的一瞬間,她的皮膚忽然慘白如蠟像,在額頭的正中央是一個腐爛發臭的血洞。她的腳踝邊鮮血滴落在冰冷的地板上,一滴、一滴地濺落。夏日的蒼蠅振翅聲又開始在耳邊縈繞,在這廚房裡上下翻飛。

  可是女人卻依然渾然不覺,關心地又走進了一步,就好像她還活著,安德魯仍然是她的小孩子一樣,盡管一隻蒼蠅已經從那處血洞中爬出,趴在她的耳後吮吸屍體的膿血。

  隨著她的靠近安德魯又後退了一步,匆忙地搪塞道:“剛,剛才有蒼蠅飛來了。”

  “是嗎?我看看,你先拿著午餐,我在這裡收拾你的爛攤子。”艾琳娜?約翰尼皺了皺眉頭,還是歎了口氣放下餐盤拿起抹布。

  安德魯木然地接過餐盤,退出了廚房。他的身後艾琳娜?喬納森彎著腰開始清洗地板,而她越是清洗、地板就越髒,安德魯也越能聽到柔軟的內容物掉在地上的詭異聲音。

  他應該走的。

  他告訴自己,你應該走的。

  但是他做不到……畢竟這橫豎也就是個夢,對嗎?她對他是造不成傷害的,也是絕對不會造成傷害的。

  他的胃裡又開始翻湧。

  一張仿大理石質地的長桌橫在餐廳的中央,安德魯拉過一張高背椅,將餐盤擱置在冰冷的餐桌上,開始心不在焉地切割面前的這塊牛肩肉,等待艾琳娜?喬納森的反應。

  肉質軟爛入味,吸滿了醬汁。安德魯不小心用刀背稍一擠壓便把它壓爛了,必須用杓子舀入口中。

  如此油膩,還真是熟悉的味道……

  耳邊忽然傳來拖曳椅子的噪音,抬起頭時,艾琳娜已經坐到了她的對面。血液已經順著她的鼻梁流下來了,滴在餐桌上,顯得尤為淒厲。

  他冷漠地問道:“嘗起來還好嗎?安德魯。”

  “很不錯。”安德魯用叉子舀起小貝殼通心粉。

  “我當時請你的。”

  ……請?

  不對,這份午餐也是,這份意面又是哪裡來的?

  安德魯忽然一個激靈猛然抬起頭,對座的那位慘白額頭中的血洞在第一時間集中了他的注意力。但隨著視線發散,湛藍色的眼睛、棕金色的短發、大理石雕般的臉頰,他……他是卡梅倫?加西亞。

  極度的恐懼如長蛇般縛住了他的心臟,抽搐從心肺一路蔓延至舌根,安德魯應激似的從椅子上跌坐下來,極其狼狽地對著地板咳嗽起來。咀嚼的食物立時被他生生嘔吐出來,發散著胃酸的惡臭。

  而在他反應不過來的時候,腳步聲響起,一隻手忽然抓住他的頭,將他提了起來。

  卡梅倫?加西亞的脖子吊著那個金懷表,擴散而失去高光的瞳孔死死著他。

  “為什麽是你?”安德魯簡直喘不過氣,艱澀地問道。

  “你知道為什麽。”他的老友說道。

  “不,卡梅倫……”

  安德魯像一條死屍一樣被卡梅倫硬生生地提往客廳。

  從餐廳到客廳,領口如絞索一般勒死了,窒息如鐵塊一般阻塞在他咽喉裡,他調整身體姿勢、撕扯襯衣領口、竭力掰開死人冰冷的手指,但是這都沒有影響卡梅倫最終將他如安置死狗一樣丟在扶手椅上。

  卡梅倫揉了揉被他摳破皮的手腕,繞過倒在地上的安德魯,在一旁入座。

  安德魯堪堪平複如刀割過的喉管,側頭問道:“咳,咳……你到底想做什麽?”

  死人端坐在扶手椅上,並沒有花心思看他,而是漫不經心地摩挲著一旁擱置的一個地球儀。“我做任何事都影響不到你吧?畢竟我只是一個夢。”

  “這可說不準。”

  “如果這不是個夢、如果不是我已經死了的話,你怎麽還會有膽子在我旁邊坐著呢?”卡梅倫?加西亞嘲諷道,“安德魯?喬納森,世界再沒有人比你更貪婪更軟弱了,要是真能危害到你的生命,你怕不是夾著尾巴就跑了。”

  “……你要是因為你的死對我有怨氣,那你就是大錯特錯了,”安德魯深吸一口氣,死死地和卡梅倫對視,“殺死你的不是我,你要找就應該找喬伊斯?霍普金斯。”

  壁爐裡的煤炭正在徐徐燃燒,死氣沉沉的瞳孔裡倒影著變化著的焰影,甚至給了安德魯一種卡梅倫還活著的錯覺。

  卡梅倫拿起書堆最上方的海明威的《永別了,武器》,撕下一頁紙在火焰中點燃,任由火舌舔舐他冰冷的手指。他沉吟了一會,哼出意義不明的鼻音,隨後反問道:“這就是你說服自己與他媾和的借口嗎?我以為我們至少是朋友。”

  朋友?

  你也配說朋友?

  安德魯氣急而笑:“你以為我不知道你要拿我去頂罪?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打算犧牲我好讓你繼續高升?哪怕是在之前,你又有哪一刻是把我當朋友了?”

  “哦。”卡梅倫作出了然的表情。

  “你那是什麽意思?”安德魯幾乎忍受不了了。

  卡梅倫?加西亞用那染血慘死的面目對著他,脖頸上的懷表金光閃閃。

  “所以你就相信他了?”他問。

  我就……這麽相信“他”了?

  這是什麽意思?

  他這是在指責我嗎?

  壁爐仍然在劈啪作響,安德魯的心臟仿佛猛然把一隻粗糙的大手扼住,泵出心室中的鮮血,哽咽而鼓脹地往身體四周湧去。 他冤死的朋友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空前絕後的羞恥也如雪崩般將他埋葬。

  他忽然覺得無比的燥熱。這熱度不同以往,是從他的身體中出來的,逼迫他一件件地褪下身上的衣物。熱氣從他的胃袋裡上湧,仿佛是一種柔軟且粘稠的物質,填充了他的食道,如增殖的棉絮般被他嘔吐出來。

  安德魯嘔吐的那一瞬間,他突然不受控制地開口說道:“你認為伊非克拉底會同意讓他加入聖體會嗎?”

  不對,這又是誰在說話?

  “我不知道,但是我們不可能再去找飛蛾。”

  這次的回答是從他的對面的口中說出的。

  安德魯聞聲抬頭看向卡梅倫。

  而卡梅倫已經不再是卡梅倫了,他慘白的面容開始像麵團一般變形,逐漸重塑成一個更衰老更醜陋的老臉。老人斑在他的臉上如菌斑滋生,原本的光滑的皮膚也開始褶皺。

  “等等,他好像醒了。”安德魯聽見自己說。

  熟悉的老屋也逐漸變形,仿佛是被攪拌的顏料似的,重構成一間居家舒適的公寓。坐在他身旁的老人躺在搖椅上微笑著和他對視。

  安德魯過了許久才停止乾嘔。

  夕照從窗楞上透過,室內的空調幽幽將冷風掃過他的脖頸。安德魯的感官逐漸複蘇了,他猛然抬頭的一刻,就好像突破了海面一般,他的視覺聽覺嗅覺都消去了之前一層濾鏡,重新變得真實起來。

  手中的熱茶已經冷了。

  迪翁?卡拉揚尼斯在他面前揚了揚報紙,“你總算醒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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