樊素站在牢房外雙目濕紅地注視著坐在草堆上,仰頭望著牆上那個小小的窗口的宋堯問:“你為何要殺他?”
一束昏暗的微光穿過窗戶落到宋堯的臉上,將他那張仿佛蒼老了許多的臉照得一半明一半暗。
“若他沒有總路過我屋前,若他不認識我......也許,也許我就不會殺他了吧。”
樊素看著宋堯清瘦的背影,她抬起手抹掉臉上的眼淚哽咽道:“對,他就不該總去給你送魚,因為你這樣的人根本就不配。”
宋堯仰望著窗口,那個小框裡竟慢慢浮現出了那次自己開門剛好撞見樊玉時,對方那張小臉上露出的笑容,害羞、膽怯又充滿了敬意。現在想想他當時急忙藏在身後的,應該就是那夜自己做得最好吃的那條魚。
“我前前後後大概吃了好幾百條......但卻不是我讓他送的。”
聽到宋堯這冷血無情的話,之前悲傷難受的樊素緩緩地吸了口氣滿眼怨毒地注視著他冷聲問:“你十多年前是不是在一個叫涼月村的地方待過?”
宋堯一臉漫不經心地回應:“十多年前的事,我如今怎麽還會記得啊?”
樊素苦笑了一下又問:“是嗎?那你是不是也不記得自己當時娶的那位叫顧念的女子了?”
盤腿坐在草堆上的宋堯一副無所謂的模樣說:“過去的人事物不過都是些老舊無用的記憶罷了,記得與否重要嗎?”
“你還真是夠冷血薄情的,畢竟她當時若不是堅持要保住你的遺腹子......”樊素說著慢慢閉上雙眼,深深地咽了口氣,“哦,不對,你既然還活著,那樊玉自然就不能算遺腹子了。”
樊素說罷便轉身離開大牢,但她的話卻像是被落下了的石頭,正一塊一塊的狠狠砸向宋堯。
站在大牢外的司馬如風看著從牢裡走出來的樊素,在其向他屈身行禮後側目看向身旁的石長生交代說:“這幾日不太平,樊姑娘一人回去不安全,你送她吧。”
石長生看了看淚眼朦朧的樊素,又看著司馬如風行禮道:“是,大人。”
看著石長生與樊素離開後,司馬如風便帶著莫歡往大牢裡走了去。
通過那沉穩的腳步聲斷定來人是司馬如風的宋堯頭也不回的問:“大人來此,是不是可以送我上路了?”
司馬如風緩緩地坐到莫歡從一旁搬來的凳子上,注視著宋堯好奇地問:“先生是受什麽刺激了嗎?竟這般突然的想要求死?”
宋堯用手撐著身下的草堆慢慢轉身望著牢房外的司馬如風笑了笑說:“殺人可是死罪,我哪怕不求死,不是還得死嗎?”
司馬如風盯著滿臉笑容的宋堯看了片刻,抬起手從莫歡的手裡接過一本小折子翻看起來。
“先生的罪可遠不止殺人,單是從這裡面隨便挑一條出來,死的都不是先生一人啊!”
“我這孑然一身的,難不成大人還準備從哪裡給我掏出一個宗親血脈來陪我一並上路嗎?”宋堯注視著低頭翻折子的司馬如風笑著一臉譏諷的問。
司馬如風慢慢抬首直視盯著自己的宋堯,在將手裡的折子合上後面無表情的反問:“送先生的宗親血脈上路這事,先生不是自己已經親自動手了嗎?”
聽到司馬如風的話,宋堯臉上那方才還帶著些輕狂的笑容如同瞬間被冰封了一般。沉默許久後,他露出淒苦悲涼的自嘲式笑容慢慢起身跪著將頭伏在地上乞求道:“大人,能求您讓我再最後吃一次魚嗎?”
司馬如風從凳子上起身,俯視著跪在自己面前的宋堯冷聲說:“先生在為自己的所作所為付出代價之前,每一餐都會有魚。”
宋堯伏在地上對著說罷便轉身離去的司馬如風聲音顫抖的道:“多謝大人。”
司馬如風帶著莫歡從大牢裡出來往自己棲身的院子走去時,他的屬下便小跑著來稟告說:“大人,江府的江孟離想要見您。”
司馬如風停下腳步側目看向來報的屬下遲疑了片刻後冷冷地道:“帶他來茶居見我。”
“是,大人。”
莫歡看了看回應後便離開的人,又望著司馬如風問:“他為何會突然來找大人?”
司馬如風似乎也在心裡思考了一下這個問題,隨後繼續昂首挺胸地往前走了去。
司馬如風的茶居是一處建在其臥房後的水池上的木製露台,那裡台上有歇息的桌椅以及煮茶的一切器皿,而下方的水池裡則是遊來遊去的魚和一片一到季節便綻放的芙蕖。
正在榻桌前喝莫歡煮的茶的司馬如風側目看向被阿越攙扶著走過來江孟離,待其走到自己身旁後,他面無表情地說:“公子請坐。”
江孟離對著司馬如風的方向頷首道:“多謝司印大人。”
在阿越把江孟離牽引著坐下後,司馬如風將杯盞放到其面前倒上了熱騰騰的清茶。
站在江孟離身旁的阿越忙提醒道:“公子,司印大人給您倒了茶。”
聽到阿越的提醒,江孟離抬手摸到桌上的茶盞對司馬如風頷首道:“多謝司印大人。”
司馬如風看了看阿越,又看著江孟離問:“公子找我有何事?”
江孟離注視著司馬如風的方向輕輕地笑了笑說:“我有些話想與司印大人單獨說。”
司馬如風了眼江孟離,又看向一旁坐在火爐旁的莫歡。
一眼便看動司馬如風是什麽意思的莫歡起身行禮後,便帶著站在江孟離身旁的阿越走下木台往外面走了去。
“公子是想問我是否認識你夫人嗎?”看著莫歡與阿越走出去後,不喜歡拐彎抹角的司馬如風便注視著江孟離先開口道問。
江孟離看著司馬如風遲疑了一下笑著說:“她當初便是被大人您退的婚,我想大人您自然是認識她的。”
司馬如風低眉看向江孟離面前的茶盞面不改色地道:“我雖與她退婚,但彼此見面的話還是那日在江市。”
江孟離看著司馬如風的方向想了想說:“那大人是否方便告知,當初為何與她退婚?”
“那些都是過去的事了,如今還重要嗎?”以為江孟離是介意這個的司馬如風將手收回來摸著面前的茶盞,看著其問。
“這或許對大人來說不重要,但對我來說很重要。”江孟離一臉嚴肅的說。
司馬如風注視著江孟離面色冷凝的問:“那我若告訴公子,我與她退婚之事......我完全不知情,公子信嗎?”
聽到司馬如風的話,江孟離疑惑地反問:“大人不知情,莫非退婚並非大人的本意嗎?”
司馬如風看著江孟離回應道:“我司馬如風那時與她既有婚約,即便我對素未謀面的她沒有一絲感情,也不會做出這般叫她難堪的事來。”
聽了司馬如風的回答,心裡空落落的江孟離竟有一絲替裴珍珠感到高興。
“倘若她離開江府無處可去,大人能否給她一個安穩的容身之所並好生善待她?”
不知道是什麽緣由讓江孟離如此焦急地來找自己說這些話的司馬如風,冷冷地望著其想了想問:“她為何要離開江府?是她做錯什麽了嗎?”
江孟離慢慢地握緊了搭在榻桌上的手,滿臉失落地說:“她與我和離了,因為......她傾慕的人一直都只是大人您。”
聽江孟離說完,司馬如風思量了一下問:“這些謠言公子是從哪裡聽來的?”
“倘若只是謠言,該多好......”江孟離想著無奈苦笑著說:“是她親口告訴我的。”
“她是因為那夜險些被花齋凌辱的事嗎?”一下便明白是什麽原因了的司馬如風想著,慢慢側目看向池塘裡隨著夜風搖晃的那些枯萎的芙蕖葉片。
見司馬如風久久不回應自己,江孟離伸手去拿起榻桌上的杯盞繼續道:“若真如大人方才所說,那大人應該也很想弄清楚您與她之間的誤會吧!”
司馬如風回目看著說完後,將茶盞送到嘴邊的江孟離想了想說:“好,我答應你,倘若她真來尋我的話,我定會善待她。”
江孟離將茶盞慢慢放到面前的第一個水印上,望著司馬如風輕輕地笑了笑:“多謝大人,那我就不打擾您休息了。”
司馬如風看了看從屋外進來的阿越,又看著與自己說罷便站起來的江孟離問:“她在你心裡是什麽樣的?”
“像花一樣,我總以為它謝了,但其實一直都開著。”江孟離注視著司馬如風的方向含笑說罷,輕輕地點了一下頭之後,便在阿越的牽引下離開了茶居。
阿越牽引著江孟離離開後,莫歡走到榻桌旁注視著盯著江孟離方才坐過的位置發呆的司馬如風說:“屬下方才與那叫阿越的談了一下,原來這江公子的眼睛是三年前突然失明的。”
司馬如風將目光從江孟離擺放杯盞的位置上收回來投向莫歡問:“你可還記得三年前花城沈良的案子?”
莫歡看著突然提起這個的司馬如風有些不解地問:“大人為何突然提起這個?”
司馬如風望著站在自己身旁的莫歡想了想說:“沒什麽,就是突然想了解關於這個案子的更多細節而已。”
莫歡看著司馬如風說:“那屬下明日便寫信回上京給當時親自辦這個案子的蠻大人。”
司馬如風默認了莫歡的說法,隨後從椅子上起身走到木台邊緣,看著面前滿池芙蕖的枯乾問:“現在是不是到挖藕的時候了?”
莫歡慢慢走到司馬如風身旁看了看司馬如風,又注視著池塘裡搖晃著,仿佛是在招手叫人快些去將它挖出來的枯乾說:“大人是想吃藕了嗎?屬下明日便叫上人來挖。”
司馬如風盯著一個個搖晃的黑影若有所思地自言自語道:“這些埋在泥下的東西,都該翻出來好生看看了。”
莫歡回目看向身旁的司馬如風,看著其的神態才明白自己與對方說的根本就是牛頭不對馬嘴。
“公子與少夫人鬧矛盾,是因為那位司印大人嗎?”在書房裡幫江孟離鋪床的阿越,看著已經好幾日未到房裡休息的江孟離問。
站在窗戶旁聽風聲的江孟離注視著漆黑的夜空,輕輕地笑了笑說:“也許是吧。”
把床鋪好了的阿越看著在發呆的江孟離想了想,接著跑回後院自己的住處從牆角翻出一壺酒又匆匆忙忙地跑了回來。
聽著阿越跑去又跑來的聲音,耳朵裡已經聽不進去風聲了的江孟離問:“你在忙什麽?”
一手拿著杯子,一手拎著酒壺的阿越走到江孟離身旁倒了一杯酒遞到其手裡說:“公子喝點酒吧。”
江孟離拿著阿越遞到自己手裡的酒杯,在聞到酒裡面有股藥材味後問:“這是什麽酒?”
阿越笑著說:“這是我阿爺上次來看我時,給公子您帶來的藥酒,他說是只要公子您心情不好的話就讓您喝下,這樣您便能疏解心中的鬱悶了。”
一聽是阿越那極為不靠譜的阿爺帶來的,江孟離半信半疑地將酒喝了下去。
阿越從江孟離手裡接過杯子倒滿後又遞到其手裡,滿臉笑容的說:“我阿爺叮囑過了,每次都要喝滿一壺。”
感覺一杯酒下肚後,胸口已經火辣辣的江孟離懷疑地問:“真的要喝一壺嗎?”
阿越點了點頭道:“是啊,我阿爺說的。”
想說阿越的阿爺與自己的約定,江孟離將手裡的酒喝下後,直接從阿越手裡把壺接過去仰頭喝了起來。
“少夫人,您休息了嗎?”
蜷縮在床榻上的裴珍珠聽到阿越在叫自己,以為是江孟離怎麽了的她急忙跑過來拉開門,只見見阿越正架著渾身酒味的江孟離站在門口。
“公子喝醉了,吵著要來找您。”阿越望著臉上的緊張慢慢消失的裴珍珠笑了笑說。
裴珍珠看了看江孟離,又看著阿越說:“那扶他進屋來休息吧。”
阿越點了點頭,便在裴珍珠的幫忙下把江孟離扶進了屋裡。在把江孟離安頓到床榻上了之後,阿越又望著站在一旁呆呆地注視著的其的裴珍珠笑了笑道:“少夫人和公子早些休息。 ”
裴珍珠看著阿越點了點頭,在其往屋外走去並把門帶上後,才慢慢地坐到床榻邊用手輕輕地摸著江孟離滾燙的臉頰。
感覺渾身發熱口乾舌燥的江孟離輕輕地哼著:“阿越,好熱啊……好熱……”
見滿頭大汗的江孟離扯著身上的衣衫好像很難受的樣子,裴珍珠急忙幫忙對方把衣衫脫下蓋上被子後,接著又從一旁的櫃子裡拿出這個季節還用不上的團扇,輕輕地給其扇著輕聲問:“江孟離,這樣你會好受些嗎?”
“水……水啊……”
聽到江孟離要喝水,裴珍珠又急忙放下團扇跑到榻桌邊拿來水將其扶起來喂著水。
“你為何要喝酒?難道你也不知道這酒很……”
江孟離慢慢睜開眼睛聽著裴珍珠在自己耳畔聲音,頓時腦子裡一片混亂的他一把將對方扯到自己身下。手裡的杯子一下被嚇掉的裴珍珠,仰望著俯視自己喘粗氣的江孟離緊張地說:“你醉了,我知道這感覺很難受……我去找……”
裴珍珠的話還未說完,江孟離便按住她的手掌親了上去。一陣慌亂裴珍珠想要把江孟離推開,但心裡卻不願拒絕對方的她片刻後慢慢地閉上雙眼,那其按住的手掌也不自覺地與對方漸漸扣緊。
一陣陣微風從窗口飄進來,輕輕揚動著懸掛在廊柱上的柔軟紗幔。
懸在床榻上方的金色紗幔下,江孟離緩緩地解開裴珍珠和自己身上的衣衫,輕輕地撫摸著其的臉頰漸漸與其緊緊地擁在了一起。